“今天,”他说,“我们开挖一条新坑道。我找到了一条好矿脉,是真正的黑钻石啊!?
我打开有关佛祖的手稿,也钻进我的坑道里。我写了一整天。随着工作的进展,我感到解脱,又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宽慰、自豪、厌恶。但我让自己全神贯注到工作中去,因为我知道,我一完成这部手稿,把它封扎起采,我就自由了。
我饿了,吃了些葡萄干、杏仁和一块面包。我等待左巴回来,带来使人欢欣的一切——爽朗的:笑声、关切的言语、美味可口的饭菜。
傍晚,左巴出现了。他做饭,我们一起吃。但他心不在焉。他跪下来,把一些木头片插到地上,拉上一根细绳,把一根火柴挂在小滑轮上,给绳子寻找一个适当倾斜度,使东西倒不下来。 “要是坡度过大,”他向我解释说,“那就完蛋。坡度小了,也完蛋。要找到恰到好处的坡度。而要做到这一点,老板,那就需要葡萄酒和智慧。”
“酒有的是,可是智慧……”
左巴哈哈大笑。
“你不笨,老板。”他边说边深情地看着我。
他坐下来休息,点起了一枝烟,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
“要是架空索道成功的话,那就把森林里的树全运下来。我们开办一个工厂,生产木板、支柱、支架。我们就该发财了。然后造——艘三桅船,收拾东西走路,去周游世界!”左巴眼睛闪耀,看见远方的女人、城市、五光—卜色的景物、高楼大厦、机器、船舶。
“老板,我头发白了,牙齿开始松动,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你呢,你年轻,你还可以耐心等待。我不能了。说真的,我是越老越放荡!别跟我说年老使人性情温和,使强烈的欲望平息!并不是看到死神就伸出脖子说:‘请把我脑袋砍下来,让我上天堂!’我嘛,越活越反叛。我不偃旗息鼓,我要征服世界!”
他站起身来,将桑图里琴从墙上拿下来。
“到这儿采,魔鬼,”他说,“你不声不响呆在墙上干什么?来唱一唱!”
对左巴是那么小心翼翼、温柔体贴地打开包袱,取出桑图里的动作,我真是百看不厌。他就像给无花果剥皮,给一个女人脱衣服。
他把琴放在膝上,弯下身去,轻拂琴弦,仿佛在同它商量唱什么曲调,唤醒它,对它柔情款款,使之为他在孤寂中的疲惫、苦闷的灵魂做伴。他开始唱一首歌,但唱不出来,便放弃掉,又唱另一首; 弦声刺耳,仿佛疼痛,不愿鸣响。左巴靠在墙上,拭去突然从额上淌出的汗水。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用跳舞说话(7)
“它不愿意,”他边注视桑图里边说,“它不愿意。”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琴包起来,好像这是一头野兽,害怕被它咬着;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把琴放回原处。
“它不愿意,”他又低声说,“它不愿意……不能勉强,它。”
他又坐在地上,把几颗栗子埋到炭火里。他往杯子里斟满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并剥了一颗栗子递给我。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老板?”他问我,“我可不明白,什么东西全有灵魂。树木、石头、喝的酒、脚踩着的地……一切,一切,老板。”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斟满。
“这婊子生活!”他咕哝,“婊子!婊子,也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我笑了起来。
“你听我说,老板,你别笑。生活,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她老了,不是吗?是的旷可是她并不缺少辛辣。她有叫入迷惑一阵的诀窍。你闭上眼睛,就想象着怀里,搂着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我发誓,老伙计,要是你劲头足;灭了灯,,她才二十岁。
“你会跟我说她已腐烂了一半,过了一辈子放荡不羁的生活,跟什么海军上将、水手、士兵、农民、江湖艺人、神甫、渔夫、宪兵、教师、传教士、治安法官鬼混。那又怎样?这有什么关系?她很快就忘光了!这娼妇!她连一个情人都记不起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她又变成了一个天真纯洁的姑娘,一只白鹅,一只小鸽子。她羞得脸红,你可以相信,羞得脸红,颤抖得仿佛是第一次。女人,就是个奥秘,老板。她可以倒下一千次,再站起来一千次,又是处女。这是为什么,你跟我说说?因为她记不得了。”
“鹦鹉,它可记得,左巴。”我故意逗他。“它老喊一个名字,可不是你的名字。这不叫你发火?当你跟她一起上了七重天的时候,听到鹦鹉在叫‘卡那瓦洛!卡那瓦洛!’你难道就不想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掐死?到了是你教它喊‘左巴!左巴!’的时候了。”
“哟,得了,得了!你耍这老花样!”左巴边用两只大手捂耳朵,边大声说o“你为什么想让我把它掐死呢?我喜欢听它喊你说的那个名字。夜里,她把它挂到床头上面,这婊子。因为这混蛋有夜眼,我刚要开始,它就口U起来:‘卡那瓦洛!卡那瓦洛!’ “我发誓,老板,可你没法理解这个。你脑子里塞满了那些该死的书本!我发誓,我觉得脚上穿着锃亮的鞋子,帽上插着羽毛,柔软如丝的胡须散发出龙涎香味。‘你好!晚安!Mangiatemaearoni?’我当真变成了卡那瓦洛。我登上那千疮百孔的旗舰。锅炉点火!开炮!”
左巴哈哈大笑。他闭上左眼看我。
“请你原谅,老板,”他说,“可我就像我爷爷阿历克西队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他一百岁了,还坐在门前斜着眼看年轻女孩子到喷泉去打水。他眼力衰退,看不太清楚了。于是他就招呼那些姑娘:‘喂!你是谁呀?——雷妮奥,马斯特朗多尼的闺女!——到这儿来,我摸摸你。来吧,别害怕!’姑娘忍住笑,走过来。我爷爷于是伸出手来,一直摸到姑娘的脸,慢慢地、轻柔地、贪婪地摸。
他流泪。‘爷爷你哭什么呀?’有一次我问他。‘嗨!你以为没有什么可哭的吗,我的孩子?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身后留下多少漂亮姑娘?”’
左巴叹了口气。
“唉!我可,冷的爷爷,”他说,“我是多么理解你!我心里经常想,唉!倒霉的,要是这些漂亮女人都能和我一起死去呢!可这些娼妇们全活着,生活得自在。男人们把她们搂在怀里,亲她们。可是左巴却变成了泥土,让她们在上面走!”
他从炭火里取出几颗粟子,剥去皮,我们碰杯。我们久久地呆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喝着,嚼着,就像两只大兔子。我们听见屋外大海在咆哮。
永远的女人故事(1)
夜深了,我们还静静地坐在火盆旁边。我又感到幸福寓于淡泊:一杯酒、一颗栗子、一只蹩脚的炉子、大海的呼,啸,足矣。但要体会到这一切是幸福,就得有一颗淡泊的心。
“左巴,你结过几次婚?”我问道。
我们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但并未因得此难以言喻的幸福而痛饮。我们只不过是两只依附在地壳上生命短暂的蝼蚁。我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深深地感觉到这一点。我们找到靠近大海的一个惬意角落,在芦苇、木板和空汽油桶后面,我们相互偎依,心中感到恬静、友爱与安宁。
左巴没有听见我的问话。谁知道他的心思跑到我的声音达不到的哪个海洋去了。我伸手用指头戳了他一下: “左巴,你结过几次婚?”我又问了他一次。他吃了一惊,这回他听见了,挥动着他那大手答道: “你现在想调查什么?我不是个人吗,我当然也干过蠢事。我管结婚叫大蠢事。愿结了婚的人们原谅我!我干过大蠢事。我结过婚。”
“好,那么结过几次?”
左巴使劲搔动,想了一会儿才说:
“几次?正经八百地一次,就这一次。半正经八百地,,两次。要说不正经地,一千次,两千次,三千次。你叫我怎样计算呢?” “跟我说一点吧,左巴。明天是礼拜天,得刮脸,穿新衣服,上布布利娜老婆子那儿去。没事儿干,今晚可以多聊聊。说吧。” “说什么呢,老板?你真要我讲这些事儿?正经的结合没有味道,就像一道没加胡椒的菜。有什么好说的?当圣徒从圣像上看着你,为你祝福,拥抱还有啥劲。我们村里有一句话:‘偷吃的肉才香。’你自己的老婆,不是偷来的肉。可那么多不正当的结婚现在又怎么记得起来呢?公鸡计数吗?你说!可是,我年轻时,我有一种从跟我睡过觉的女人那儿剪下一绺头发的癖好。所以,我身上总是揣着一把剪刀,甚至上教堂,我衣袋里也装着剪刀。我们是男人,不知道随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不是吗?”
“我就这样收集女人的头发。有黑色的、金黄色的、深棕色的,甚至还有白发。积攒多了就把这些头发装满一枕头,是的,一个枕头。我把头枕在上面睡觉。不过,冬天我才枕它。夏天太热。后来,过了一些时间,我感到腻味,枕头开始发出臭味,于是我把它烧了。”
左巴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的账本,老板。”他说,“枕头烧掉了,我腻烦了。我原以为不会攒太多,后来发现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就把剪子扔掉。”
“那些半正经八百的结婚呢,左巴?”
“哦!那倒是不缺乏魅力”,彳电傻笑着答道,“嗬,斯拉夫女人,可开放啦!她们从来不问‘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回来晚了?到哪儿过夜去了’?她们什么也不问你,你什么也别问她们。自由嘛!”
他伸手端起一杯酒,一口喝光,剥了一颗栗子,边嚼边说。
“有一位斯拉夫女人叫索芬卡,另一个叫努莎。我是在诺伏罗西斯克附近的大镇上认识索芬卡的。那是在一,个冬天,下着雪。我到一个矿去找工作;路过这个村庄,停了下来。这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周围各村的男”男女女都来到集市上或买或卖。这年饥荒,天气很冷,人们把所有的东西,连圣像都卖了买面包。
“我在集市上转悠时,看见一个女青年农民从一辆双轮马车上跳下来。这是一个豪爽泼辣的女人,身高两米。一双大海般的碧蓝眼睛,那臀部……真是一匹纯种牝马……我目瞪口呆。嗨,可怜的左巴,我心想,你完蛋了!
永远的女人故事(2)
“我尾随这个女人,盯着看……没治啦!你瞧她那屁股摇晃得像复活节的钟一样。我对自己说:‘老伙计,你干吗去找矿啊?到那里去浪费时间,该死的风信鸡!这不就是个真正的矿吗?钻到里面去,打开坑道!’
“那姑娘停下来,讲价钱,买了一担柴禾。她把柴禾抬起——多有劲的胳膊,我的天——扔到车上。她还买了面包和五六条熏鱼。‘这多少钱?’她问道。‘这么多……’她摘下自己的金耳环付账。因为她没有钱,就牺牲她的耳环。我的心剧烈跳动。让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耳环、装饰品、香皂、香水……要是她没了这些,世界不就完蛋了吗?这就像你把一只孔雀的羽毛都拔掉。你忍心给一只孔雀拔毛吗?绝对不行。我跟自己说,‘不,不,只要我左巴活着,就不能发生这种事。’于是我打开钱包,付了款。这是卢布变成了废纸的那年月。一百德拉克马就买一头驴,十个德拉克马就能买一个女人。
“我付了钱,这妞儿转过身来,斜着眼看我。她把我的手拉过去吻。可我把手收回来。怎么,她把我看做老人?‘斯巴西巴!斯巴西巴!’她对我大声说。这是‘谢谢!谢谢!’的意思。她一下子跳上了车,握着缰绳,扬起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