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左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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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左巴-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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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上帝让我们的头脑明智起来,”他重复说,“要不,请上帝给我们动一次手术。要不然,你相信我的话,我们就完蛋了。”
  

年轻人跟我来(1)
今天,阴雨连绵,天地合一,柔情脉脉。我回想起一幅刻在深灰色石头上的印度浮雕:男子双臂拥抱女身,轻柔婉约。这双经年累月受风雨侵蚀的躯体,给人以两只紧紧相抱的虫豸的依稀印象。雨点打在它们身上,贪婪的大地慢慢把它们吞噬。
  我坐在木屋里,望着天空阴暗下来,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张帆,没有一只鸟。只有泥土的气味从敞开的窗户进来。
  我站起身,像个乞丐似的伸出手去接雨。忽然间,我真想哭出来。一种不是为我,不是我的,而是更深邃、更隐蔽的惆怅,从潮湿的土地上升起。就像是一头无忧无虑地吃着草的牲畜,忽然间什么都没有看见,但在空气中嗅到自己被包围而无法逃脱的那种恐慌的感觉。
  我真想大叫一声,舒解一下心中的闷气,但又羞于这样做。天上的云越来越低,我隔窗远望,心在轻轻地跳动。
  细雨令人愁肠翻滚。一切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辛酸回忆都浮现在眼前——朋友的别离、消逝了的佳人笑靥。希望失去翅膀,像飞蛾停留在蠕虫状态。它爬在我的心扉上啃嚼。
  透过雨和潮湿的土地,被流放在高加索的朋友的形象逐渐涌现。我拿起笔,伏案疾书和他交谈,用以撕破雨形成的罗网,舒展呼吸。
  亲爱的朋友,我在克里特的一个荒凉海滨给你写信。命  运之神与我达成协议,让我在这里呆上几个月,充当资本家、褐煤矿主、实业家的角色。如果我这场游戏成功,那我就要说这不是一场游戏。不过,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
  你记得,我们分手的时候,你叫我“书虫”?于是我一气之下,决心放弃与纸墨打交道的行当——一个时期或者永远——而投身到实际行动中去。我租了一个蕴藏褐煤的小丘,雇了工人,买了镐、锹、电石灯、筐篓和车子,挖了坑道,自己钻了进去。我就这样来气你。由于挖掘地道,我从书虫变成了鼹鼠。我希望你赞同这个变化。
  我在这里享受到非常的乐趣,因为它们很单纯,由清新的空气、阳光、大海和小麦面包,这样一些永恒的因素所形成。晚上,一个像离奇的航海家辛伯达般的人物,盘腿坐在我面
  前。他谈得绘声绘色,世界开阔了。有时,他感到语言不够用,就猛地站起来跳舞。而当他感到舞蹈仍不足以表达时,他就把桑图里放在膝上弹拨起来。
  时而曲调粗犷强烈,令人顿时悟到人生暗谈可悲,自惭形秽而窒息;时而曲调悲怆,令人感到人生时光流逝,犹如沙从手指缝中流失而无从得救。
  我的心像纺织工的梭子在胸膛中来回活动。我在克里特的这几个月来,它一直编织,而——上帝原谅!——我认为我,是幸福的。
  孔夫子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这话是对的。人有高低,幸福就有不同的层次。因,此两者需相互适应。我亲爱的学生和先生,我今天的幸福就在于:我忐忑不安地一量再量自己目前的高度。因为你知道人的高低总是有差异变化的。
  而人的灵魂是怎样随着它生活于其中的气候、沉寂、孤独或是周围的伴侣而变化的啊!
  从我这里偏僻寂寞的位置去看,人群就不像是一群蝼蚁,却反而像是生活在充满碳酸和深厚腐殖质的大气中的恐龙、翼手龙等巨大怪兽。一个不可思议的、荒诞而凄惨的丛林。你所喜欢的“祖国”、“种族”的观念,吸引我的“超国家”、“人类”的观念,在威力无比的毁灭气浪中,都取得同样的价值。我们觉得我们走出来说出几个音节,有时甚至没有音节,含糊不清的一个“啊”、一个“呜”——然后我们就消灭了。而即使是一些最崇高的思想,如果加以解剖,也就看见它们只是装满糠的玩偶,糠里藏着一个铁制弹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年轻人跟我来(2)
你很清楚,这种冷酷无,隋的冥想绝不会使我逃避,相反,这是点燃我内心火焰必不可少的火种。因为正如吾师佛陀所说的“悟入”。我既然悟到了并且同心情愉快、充满幻想而看不见的导演眨眼间就达成默契,我就可以从此干到底,也就是说在人世间贯彻始终而不气馁地扮演我的角色。因为我悟到了,我也就参加了上帝舞台上的演出。
  于是,我举目眺望世界舞台,看见你在高加索那传奇地方,也在扮演你的角色。你竭力拯救数以万计的濒临死亡危险的我族同胞。假普罗米修斯却要受真殉难者的罪,与饥饿、寒冷、疾病、死亡这些黑暗努力战斗。而你生性高傲,往往因面对许多不可克服的黑暗势力而以为乐。因为这样,你那几乎没有希望实现的人生抱负就更加悲壮,你的灵魂就更具有悲剧性的伟大。
  你过着这种生活,你必然认为它是幸福的。你既然认为这样,它就是这样。你也是量体裁衣,按照你的身材裁剪你的幸福;而你如今的身材——赞美上帝!——超过了我的。一个好先生不能希望得到比这更加辉煌的奖赏:培养出一个超越自己的学生。
  至于我,我常常忘记,我指责自己,我走迷了路,我的信仰是集怀疑之大成。有时我真想做个交易:以短暂的一分钟换我的余生。而你呢,你牢牢地掌握着舵,即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不忘记你航行的方向。
  你记得我们俩穿过意大利回希腊的那天吗?我们决定到当时仍处在危险中的庞图斯区去。你想得起来吗?我们在一个小城市急急忙忙下了火车——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等候另一列车的至至来。我们走进离车站不远的一个树木繁茂的大园子。那里有阔叶树、香蕉树、微暗而带金属光泽的芦苇,还有颤悠着的花朵盛开的树枝,和聚集在它们周围的蜜蜂群。
  我们心醉神迷,默默向前走,犹如在梦中。忽然,在花径转弯处出现两个年轻姑娘。她们边走边看书。我已记不得她们是美是丑,只记得一个金黄色头发,一个棕色头发。两人都穿着春季的连衣裙。
  用像在梦中出现那样的大胆行为,我们走到她们跟前,你笑着说:“不管你们看的什么书,我们都可以跟你们讨论讨论。”她们读的是高尔基的著作。尽管时间紧迫。我们还谈到了人生、贫困、心灵的反叛、爱情……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欢快和惋惜。我们和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已成为老友和恋人。为了对她们的身心负责,我们赶快交谈,因为几分钟后,我们就要永远离开她们。在颤抖的空气中,我们嗅到诱拐和死亡。
  火车进站,鸣笛。我们仿佛忽然醒来,感到一惊。我们相互握手。我们怎能忘记我们绝望的双手紧握,不愿分离的十个指头。其中一个姑娘脸色苍白,另一个在笑声中颤抖。我记得那时对你说过:“事实就是这样:希腊、祖国、义务都是些不意味着什么的字眼。”你呢,你回答我说:“希腊、祖国、义务是不意味着什么,可是,就为了这个不意味着什么,我们自愿地去牺牲。”
  我为个卜么要给你写这些呢?为了告诉你我丝毫没有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生活。也是为了借个机会表达出——由于我们养成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自我克制习惯——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所绝不会暴露出采的话语。
  既然你不在我面前,你看不见我的脸,我不会显得可笑。
  我就对你说,我深深地爱着你。。 最好的txt下载网

年轻人跟我来(3)
信写完,我和我的朋友交谈了,感到轻松。我喊左巴。为了不被雨淋湿,他蹲在一块岩石下试验他的高架索道。
  “来,左巴,”我喊他,“起来,我们上村子里遛遛去。”
  “你挺高兴,老板。下雨了。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是啊,我高兴。我不愿意扫兴。要是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采吧。”
  彳也笑了。
  “你既然需要我,”他说,“我就乐意从命,走吧!”
  他把我送给他的那件带尖顶风帽的短大衣穿上。我们踏着泥泞上路。
  雨下着。山顶乌云遮盖,没有一点儿风。石头闪烁着光亮。褐煤小山在雾霭中窒息。仿佛山丘的女人面孔被人间忧伤笼罩,她在雨中昏了过去。
  “下雨的时候,人的心不好受,别怪它!”左巴说。
  他弯下身去在树篱脚下摘新出的野水仙。他盯着这花看了很久,看个没够,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生植物。他闭上眼睛闻,叹息,然后把花递给我。他说:
  “老板,要是我们能听懂石头、花、雨说什么该多好啊!也许它们在喊叫,喊我们。而我们却听不见。人的耳朵什么时候才会灵敏起来?眼睛什么时候才能睁开?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张开双臂拥  抱一切——石头、花、雨、人呢?你对这些是怎么想的,老板?你的那些书里面是怎么说的?”
  “见鬼去厂我用左巴最喜欢用的口头禅说,“见鬼去!”
  左巴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一个想法,老板。可是你别生气。把你所有的书堆在一起,放把火烧掉。然后,谁知道,你不笨,人地道……
  我们可以成全你。”
  “他说的对,他说的对!”我心里呼喊,“他说的对,可是我办不到。”
  左巴犹豫,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有些事我明白,可……”
  “什么事儿?说吧!”
  “我说不上。我好像,就这样,明白了。可是要叫我说出来,就会砸锅。等哪天我兴致好的时候,我给你跳舞。”
  雨下大了。我们进了村。小姑娘把牧场上的羊群赶回家。庄稼汉抛下耕了一半的田,给牛解除了轭;妇女在小巷里跟在孩子后面跑。村里出现骤雨来临时的一阵轻快的慌乱。女人高声尖叫,而眼睛露出喜悦的目光。男人的大胡子、两边翘起的胡髭,淌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一股刺鼻的气味,从泥土、石头和草那里升起。我们浑身湿透,钻进贞洁咖啡馆肉铺。里面坐满了人。一些人玩纸牌,一些人高声谈论,仿佛他们从这山向那山互相呼喊。在最里边的一张小桌旁的大凳上,端坐着村里头面人物:穿着宽袖白衬衫的阿纳诺斯蒂老爹;马弗朗多尼,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吸着水烟筒,眼睛看地;小学教师,中年、干瘦、严肃、拄着一根粗拐棍,带着高傲的微笑,听刚从坎迪亚回来的一个长着长头发的巨人讲大城市的奇闻。咖啡馆老板站在他的柜台后面边听边笑,同时看着放在火上的一排咖啡壶。
  阿纳诺斯蒂老爹一看见我们进去,就站起身来:
  “请到这边来,同乡们。”他说,“斯发基亚诺尼库利正在给我们讲在坎迪亚的见闻。怪有趣的,请过来吧。”
  他转身朝咖啡馆老板喊道:
  “马诺拉基,来两杯拉吉酒。”
  我们坐下。村野的牧人见到生人,缩了回去,不吭声了。
  “那么说,尼库利队长,你也上剧院去了?”教师为了逗他说话问他,“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

年轻人跟我来(4)
斯发基亚诺尼库利伸出一只大手,拿起酒杯,把酒一口喝下去,壮起胆子来。
  “戏院我怎么会不去?”他大声说,“我当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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