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和教练对萧羽的按时回归非常高兴。萧羽走了一年,如今再回来这里,和当初那只济济无名的小萝卜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领队恨不得搞出一个很有声势的欢迎仪式,一群小队员排成两行,列队鼓掌,迎候领导视察一样,让萧羽简直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王安给孩子们讲话,你们知道吗,萧羽是咱们这支队伍输送到国家队的第一个球员,也是咱们省诞生的第一个,古往今来唯一的一个,羽毛球世界冠军!
萧羽连忙客气:“这次只是得了香港超级赛冠军。在国家队里,这类超级赛大奖赛的冠军其实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世界冠军。”
王安不容置疑地挥手,反驳道:“你怎么不算世界冠军?香港站冠军也是世界冠军!而且你参加了苏迪曼杯,你打的那几场比赛,咱们队里组织小队员集体看了现场直播。你是苏迪曼杯的夺冠功臣,你就是世界冠军!”
小孩子们听得专心致志,热烈地鼓掌。一双一双黑豆似的眼,闪烁出炽热的羡慕和崇拜。脸蛋上显映红彤彤的颜色,代表最稚嫩最单纯的希冀的色泽。
萧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没有想到自己无形之中已经成为一种榜样,一盏指路的明灯,为后来人点亮那一朵梦想和希望的蒙昧小火苗。
眼前这一枚一枚幼稚的小脸蛋,看起来像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怀里揣了一颗渴望功成名就的不安份的心,每日埋头苦练,默默耕耘。如今什么都懂了,体尝到了一朝功成、壮志得酬的激扬澎湃,也就练得更苦。
萧羽也见到了程辉。
上一回擅自离队出走的事,不知道王安是怎么收拾这臭小子的,看起来也没有把这小子的腿给打断了。如今程辉在王安面前,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猴孩子德性。
每一回训练课上练习跳杀,程辉总是排在队伍的头一个,姿态潇洒的起跳,眼花缭乱的拐腕挥拍,给小队员们做示范动作;训练课才一结束,也是这小子永远冲在最头里,带着一群小屁孩,饿鬼投胎一般,呼噜呼噜地冲向食堂抢饭吃,然后从训练大院的后门钻出去,网吧里打个游戏,果树园里偷个梨,与领队和王安打游击战,声东击西,不亦乐乎。
队里超过一定年龄仍旧打不进国家队的球员,早退的早退,转行的转行,看不到前途的那一线曙光,也就没有几个乐意留下来继续日复一日的苦练。程辉才只有二十一岁,已经是省队里的老资格,小屁孩们的首领。在这支队伍里,王安是“干爹”,辉辉就是“猴王”。
萧羽跟随省队一起训练。教练早已经为他和程辉报名了全运会的男子双打。
程辉最近训练挺刻苦,萧羽看得出来,这家伙不到一星期就穿废了一双训练鞋。羽毛球专用鞋的鞋底本来就很薄,很软,程辉那双鞋的右脚大拇趾部位,鞋头几乎磨穿,拇趾顶了出来。
练习跳杀的次数太多,挥拍过猛,程辉的球衫右侧肩袖把上臂磨出一道红印。皮磨掉了一块,咸涩的汗不失时机地浸淫到破皮的伤处,咝咝的抽疼。
他干脆把球衣脱了,赤/身上阵。汗水从后颈处哗哗地流淌,沿着两条肩胛骨的曲线蜿蜒而下,小麦色的皮肤油亮油亮,像是遍身浇透了一层黄澄澄的啤酒花。
萧羽特意兑了两壶柠檬氨基酸水,递给程辉一壶:“喏,给你的。”
程辉挑眉笑道:“呦呵,装备得挺齐全,场地边上那里有水么!”
萧羽把水壶掷到程辉怀里:“那种瓶装运动饮料里边乱七八糟的添加剂太多,咱们喝水本来就量大,长期喝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喝我这个呗!”
程辉瞟了他一眼,半笑不笑:“哼,你可是国家队出来的了!……换鞋了?换拍子了?咱俩现在站一起都不搭配了!”
程辉早就琢磨过萧羽那一身装备,如今已经是铁砂鸟枪换成了榴弹火炮。萧羽的鞋是有牌子的专用训练鞋,轻便耐磨;比赛时穿的是银蓝战靴,与展二少的番茄炒蛋遥相呼应,都是最先进的超薄透气减震羽毛球鞋。
萧羽还换了新球拍。他现在用的也是尤尼克斯的纳米钛合金球拍。
上一回苏迪曼杯夺标总局承诺的奖励,拖拖拉拉几个月,终于发到队员手里。萧羽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去买高档球拍和手胶,几千块钱的奖金,眼珠子一晃就花光了。
打到世界顶级的那些球员,平日里有商家追上门来,免费赞助球拍球鞋球衣。萧羽还远没有混到那个牛气哄哄的级别,他仍然需要自掏腰包,给自己添置最先进的战斗装备。
程辉垂眼梳理自己手中球拍的拍线,自顾自的狠狠打磨后槽牙,突然问:“展翔用几号拍线?”
“嗯?”萧羽挑眉,“比较粗的那种,0。7(毫米)的。”
“他的拍线穿多少磅数?”程辉又问。
“多少磅数?……以前穿33,最近都穿32磅,降了。”萧羽挠头。
程辉笑了一声:“那家伙降磅数了?岁数大了吧,33磅他打不动了吧?”
萧羽眯眼瞪住程辉,哼道:“谁岁数大了打不动了?!小翔子那是改技术套路了,不像以前上手就一路玩儿命猛攻,现在人家走技术流了,腹肌发力,手里的拍线磅数自然就降了。”
程辉嘴角浮出不以为然的嘲笑,把手里的球拍丢给场边负责穿线的老大爷:“师傅,给我穿33磅,要0。7的线!”
萧羽冲着程辉张狂的背影龇出一排小白牙,小样儿的小辉辉,竟然跟我们家小翔翔拼磅数!你至于么你,多大个人了,争强好胜的小屁孩一样!
33磅?!累不死你的!
球馆天花板的探射灯聚拢出晕黄色的投影。萧羽看到程辉的身体泛出汗水的滑腻光泽,黑色球裤被热汗浸透,绷在胯骨上,勾勒出前前后后很犀利养眼的轮廓。
小辉辉的身材长得很像一把剑,瘦削,修长,笔直,骨骼透出淬砺过的某种硬朗,关节之间没有一丝一毫彼此妥协的圆润弧度。
程辉把头一歪,挑衅的眼神:“鸟,过来,陪爷玩儿几个球!”
一群小队员咿咿呀呀地涌上来,兴奋地瞪大眼睛,挤在球网两侧,看程辉和萧羽玩儿球。
程辉迅速发出一个近网小短球,萧羽就势出拍准备挑球。
萧羽持拍迎上去的姿势像是要挑一个网前球,却没有第一时间击球,而是顺着小球飞行而来的路线寸移后退,很像是被来球的气浪推拒而走。后撤到手臂已经不能再低,他的手腕突然发力,抽球,直接抽向程辉的后场!
“哗——”小队员们爆发出一阵惊叹。
有眼尖的小孩,看清了萧羽这招虚放实挑后场的接发球假动作;反应慢的孩子只是多眨了几下眼,直接就把这个细微到难以辨别的虚晃招数给漏过去了。
程辉的嘴角迸出笑意,口里低声咒骂了一句,扭身扑向后场。他就知道小鸟喜欢玩儿假动作,也极擅长在比赛里搞虚晃实晃的小花招。
两个人在灯火下辗转腾挪,地板上辉映出晃动交织的身影。
省队的训练馆条件比国家队简陋很多,甚至没有安装PV塑胶地板,全部都是普通木纹地板革,遍布划痕,日复一日饱受催磨,留下斑斑驳驳。
程辉跳起扣杀。
萧羽接杀。
程辉跳起再杀。
萧羽眼明手快,再次接杀。
俩人都已经太过熟悉对方的套路。搭档之间打球就有这么个不好,互相怎么杀也杀不死;你的一个细微眼神变化,手腕脚腕的轻微发力,我就能够精确地预判,你这个球是要突袭米字格的哪一个角落。
多次压制程辉的反手之后,萧羽突然变线,偷袭对方的正手大斜线。
程辉飞扑向右半场,矫健的身形在空中倾斜出四十五度夹角,奋力挥拍将球抽回。萧羽回挡。程辉的身体在落地一瞬间前扑上网,精准地再抽一拍,最终将球抽死在萧羽的半场!
小萝卜们疯狂叫好。俩人这个球打了几十个回合,攻防转换非常流畅迅速,目不暇接。
可以啊你,长本事了,臭小子!萧羽对着程辉嘟出下嘴唇。
程辉的嘴角勾勒出弧度,隔着球网对萧羽挑起眉峰,薄薄的单眼皮抖出两缕积聚了很久的好战气焰,炽热旺盛。
萧羽看得出来,程辉最近一定是苦练了几项新技术。扣杀不像以往那般手臂拼命下压,而是更多的使用手腕和腹肌的爆发力。跑动中连续抽杀的能力也比之前进步多了;以前顶多扣三拍这小子就找不准步点了,现在能连续杀七八拍动作不带走形。其实,衡量一名后场球员的实力水准,最重要就在于能否在运动战中连续杀球,直到把对手彻底消灭,打到爬不起来。
小辉辉是有备而战。他显然想要好好打这一届全运会。
如果小辉辉是一艘缓缓驶出港口、期待试航之旅的巡洋舰,萧羽乐意为这个人保驾护航,陪伴他迎风远航,驶进波澜壮阔的大海,迎接风风雨雨的挑战。
训练完回到宿舍。
队里给萧羽临时安排了一个单间。程辉已经有了新搭档,和那个新来的小孩住一起。
萧羽的两大包行李直接丢到桌子上。小翔子不在身边,总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他仔细想了想,是屋里缺了那个温柔贤惠的翔老婆,没人帮他收拾衣服和打扫房间了。
身后一阵趿拉着拖鞋的懒散脚步声。
房门“砰”一声关了。
萧羽正要回头,一个热辣辣的胸膛砸上他的脊背。程辉从身后抱住他,沾染热汗的脸颊贴上他的耳朵。
“喂,干嘛?”萧羽挣了一下,程辉的两条手臂把他箍得更紧,“程辉,别闹。”
“没闹,抱一下你么……”程辉在他耳边小声咕哝。
“今天打赢了我几个球,得意了哈?赶紧洗澡去,臭死了!”萧羽故作若无其事,用力掰开程辉的手指,想要挣脱对方的怀抱。
“抱一下都不行?哼,展翔管你管这么严!”程辉不爽地抱怨。
“是,别人能抱,就你不能抱。我们家翔子管得严着呢!”萧羽斜眼睨着人。羽毛总指挥用威慑的眼神扒开程辉手指的力道。
“晚上我想在你这屋睡,行不行啊……”程辉的一双单眼皮下溜出两道很没羞耻的耍赖眼神。
“滚一边儿去!你想得美!”萧羽很直白地回绝,对小辉辉最不需要迂回和客套。
“切!……至于么,看你这怯了吧唧的小媳妇样儿,没有以前好玩儿可爱了!你还真的给展翔守身如玉呐?!”程辉不满地松开手臂。
萧羽最了解程辉这只没皮没脸的小混蛋,逮到个机会就要在自己面前抖个刺儿,贱个招儿。他的脑神经弦一颤悠,忽然觉得小辉辉方才那句话听起来十分别扭,某一条成语分明时常用来形容死了老公以后没人要的寡妇。
萧羽扭头喝道:“谁守身如玉了?你个王八蛋,你敢诅咒我们家小翔子!”
程辉一脸得意洋洋的坏笑,虽然没能从萧羽身上啃到一丁点的肉渣渣,能在口头上占到展二少的便宜,也挺赚的。
“小羽,展翔对你好么?他对你就能比我对你还要好?”
“这种事不是这么比的。”萧羽心里一想到帅气又温存体贴的翔草,终归掩饰不住热恋之中的钟情神色,嘴巴都快要合不拢,唇线缓缓划出柔情的弧度,露出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