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样走上自杀这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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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走上自杀这条路的-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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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了欢迎了,”他赶紧说,又朝里屋努努嘴,“不过她现在在小屋,赶只瓶子。”说完又为自己的牵强和自欺欺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嘿嘿。”我也笑,想安慰他。但突然眼泪在身体里又直冲而上,冲上来一股心酸——我有什么资格安慰他。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  夺门而出
“你看这是啥?”许叔突然变戏法似地变出一只墨绿色的小长方纸盒。打开一看,一只胭脂红的长方形乖巧地趴在他的手掌上,像要发动的小汽车,一角还有一条细细的突起。

  我还没看清楚它就被他掀开了,露出黑色键盘和黑框屏幕,白色数字在键盘黑底上荧光闪亮。我反应过来,是手机。几天前隔壁办公室的一个女同事还拿着它到处展示。“刚上市的!摩托罗拉的掌中宝,小巧吧?可轻着呢!”她很快让大部分人知道它最贵最小,高兴地击退了那几个都比它大的大小不一的砖头。

  它是小巧轻薄,我几乎可以把它纳在手里,柔媚的颜色也很讨女孩的喜。

  “喜欢吗?这是你的号,还有说明书,都在这里。卡已经充了,你现在就可以用了!”许叔笑盈盈地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一交代给我。

  我一愣,接下来一个劲儿拿手推。“许叔我不要。这太贵重了!” 

  “不贵不贵。没多少钱,真的,你许叔也掏的起。”他真诚热切又威严地看着我,一副绝不收回的表情。

  许叔是掏的起。80年代海南岛开放后他毅然辞了中学数学的教职,停薪留职都不要,甩头就成了下海南的十万人才之一。他在港口搬过水泥,后来又趁势做建材生意,几年后海岛变泡沫前又立即全身而退,回京城办起霓虹灯广告公司。每次华灯下路过复兴门车水马龙的热闹马路,我都带着笑想,眼前的红红火火中一定有不少是许叔建的。许叔在生意场上是多么当机立断和审时度势。

  “我妈会不高兴。”我低下头。

  他顿了一会,还是把他的宽手掌按到我手心里。“拿着。这次我不依你妈了。快过年了,就当是叔叔给你的过年礼。我给我心爱的小思雅买个礼物还不行么。”

  我眼睛又一热,捏住他的手。他的手真宽,不算长的手指坚实有力,指甲盖也是宽的。它们配他的中等身材,宽厚的肩膀,立在那里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小山。我喜欢他给我的安全感。我不止一次想,我宁愿叫他一声爸爸。

  “叔叔您瘦了。”我忍不住说。

  “嘿嘿,是有点,我天天锻炼身体呢。上年纪了,容易胖,你看我这样还行吧?”他有点羞涩地望着我。

  我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他。“很行呢。不过不能再瘦了,容易生病。”

  他本来就不胖,是壮实,但他知道我父亲是瘦高型的,他知道我母亲喜欢,他就努力朝她的喜好迈近。他也知道我母亲每次都会拒绝他的礼物,于是就转送我,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恰如其分的从而我母亲也不好拒绝的小物什。他也许把他对我母亲的情意转移给我,以获得安慰,或者把我作为他们的关键中间人,寄希望于我。

  “嘿嘿,那就好。思雅说好就一定好!”

  “叔叔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我望着他,欲言又止。酸楚又席卷而来,我知道我批评他就像批评我自己。我恨和鄙夷我们都不成钢。

  他宽厚地搂住我肩膀。“你妈比我还死心眼。所以我们该成一对!”说完他又哈哈解嘲一笑。

  “但她是个好女人。”他沉吟片刻,庄重地说。

  他的好女人这时走出来,边低头走边拍打身上的围裙,一身刚从劳作中走出又准备随时回去的样子。他一定每次都是满怀爱意地凝视她这个样子吧。

  “快把东西还给你许叔。”

  我攥紧了手机,护在胸前。我不想还,因为我突然想起陆平也有手机。我来不及多想,也不想细察一些又立即戳起的疼痛,我只想霸住这手机。某种发狂的颓丧的情绪这时又卷土重来,我一瞬间想就此一泻千里溃成无形。

  我母亲上来要,要抠开我的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无功不受禄,你有道理收这么贵的东西吗?”

  我不给,护得更紧,摇摆着上身要甩脱她。她显然生气了,发力要跟我夺。许叔叔这时拉住她的胳膊。“孩子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难得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母亲的倔性子像被火上浇了油,她更拼命上前,气喘上来,透着恼怒和紧张,仿佛我收了手机就成了她和他的分水岭。

  我呜一声哭出来,立刻又被袭上来的哽咽堵住,我缓不过来,涨红了脸瞪眼前的人。许叔叔急了,一把几乎把我母亲抱离地,搬到旁边。他紧紧抱住我母亲。

  我睖着泪眼看着他们,她就在他怀里,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一开始就只是抱在一起。

  被切割出的两心相怡的场景。我千百遍想象又被千百遍压抑想象的场景,我和陆平。但现在不是我和陆平。我眼前的两性的黏稠的亲密只让我惊异又微起恶心。我又陌生又恶心又嫉妒,它们化成细密的颤栗散落在我全身。

  强烈的不适使我立刻夺门而出。

第十三章 路口
22)人们真正的哭泣多半是为了发现了但不能克服自己的懦弱。

  路口人已稀少,大半倦鸟已归巢,三两家还没打烊的小吃店透出微弱的光,遥远地呼应天上被几缕散云遮掩的三两星光。我徘徊在路口,为自己想逃避现实的懦弱泪流成河。

  任军的话像一把长刀剜进我心里,也立刻唤起了我母亲那把的痛,那么长和粗暴,架成一个十字架横在我心里。破坏者——那个十字架审判我,我低着头像个罪犯。其实连我自己都同意我是罪犯。还要赖到什么时候才会行刑呢?可是又有谁能对自己下的了手?

  我不知哭了多久。我知道我是故意放纵,我指望我的哭能延长我的懦弱,我好一直能躲在它背后。到最后无非就是是否要放弃羞耻心和良知,我边哭边暗自揣摩。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想能侥幸逃脱现实。

  可是小芸给陆平围围巾的情景在我脑中盘旋不去,让人又嫉妒又愧疚又明知无望。

  现实就像撇开那几缕散云后的三两零丁星光,那么明摆、惨淡和残忍。到了最后一刻,但凡还有办法,我还是想能侥幸逃脱。

  可是羞耻心和良知刀锋般竖在那里,森然地冷峻,它们护在现实左右。它们和现实彼此支持和壮大。懦弱成了一把软刀子,一把就被它们和现实夺下,被撇成两段。

  无奈和无助冲撞我的胸口,我垂手立在夜底下那个昏暗俗杂的路口,进退维谷。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问老周:“你有过彷徨深陷在路口的时刻吗?一个你必须走出但无力走出的路口。”

  老周笑:“你总是问些深刻的问题。”

  “因为我痛苦,痛苦总让人深刻。”我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

  老周惊,扳正我的脸观察我。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突然想认真一次,交一次心。“我其实更承认我麻木,你看我就这么麻木不仁地过了这么久,今天痛苦竟然光临了,我太惊喜了,我想逮住它好好谈论一番。”

  老周更惊,面露心疼。“你认为你过的麻木吗,跟着我?那你还是痛苦吧,你痛苦至少表示你还活着。”

  轮到我惊。我没想老周能有这种到位的呼应,能给我这样的默契,我们还能有一点能达成共识。我一贯认为老周不是有这种腔调的人,不是他做不到,是他的生活已经拽着他远离,或干脆说他早已不屑于此。

  我有点感激,于是决定不再接着吟诵我的诗句,败他和我自己的兴。“走出的路口,寂寞的路口,像左走是深渊,像右走是比深渊还长的冷河。。。。。。” ——堕落至此,连我都嫌恶我的这点自恋了;我如果再喜欢我自己,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笑话。

  
  就是在那个路口,我又看见了任军。当他从卤煮店的帘子里钻出朝我走来时我竟有点高兴。此刻他比我母亲许叔小芸陆平都好:他那么不相干,尽管他刚刺我一刀。我停住了哭。

  “去酒吧吧,”我说,“前面就有。我想喝酒。”

  他也不多问,拉起我就走。

  十分钟的狭长辅路。我的告别之旅。我每天沿着它奔赴设计院的陆平,奔的满腔浓情厚意。我一厢情愿造出一路的繁华热闹,现在我在暗夜里,看到它们一点点不可挽留地褪去。原来都是我一个人手舞足蹈地瞎跳了一场。原来陆平真的不需要主动,也不需要抗拒。他只消等我自己退去。

  “潮水一遍遍往前冲,冲刷那座岿然不动的岩石。岩石也不用动,潮水累了会自己退去。”

  “你说什么?”他问。

  我不语。

  “你是一直在这里等我的吗?”

  他也不答。他只拉紧了我,加快步子。我们两个人埋头赶路,像同心协力要一起赶往某个未知。

  冬夜里那个叫伟豪的酒吧,一打开门就冲出震耳欲聋的音响,经贸大学的学生们欢快地跳着迪斯科,真热烈冲动,就像没有明天一样。我最了解那酒吧白天时安静的样子,一个褪了浓妆的女人,老败的脸对着来往的路人,又孤寂又荒凉。 。。

第一章  任军 (1)
23) 再后来就是四个多月以后了。

  没什么比时间狠,它跨越的是季节,从冬天到夏天。但它只是跨越表面罢了,扒开往里看,是阴沟的还是阴沟,老鼠依然在跑动。

  小梨,你可记得有一天我们一起喝酒我突然掩面痛哭。那是酒精给了我清数往事的勇气。我当时枉然,如何也想不清楚我究竟哪一步走错了,我才落到这般境地。我涕泪横流地紧摇你的肩膀,拼命追问你,仿佛那样就可以双重追问我自己。

  “你不会赌,”你说,“大家都是来赌一场,你却选了胜算最低的赌盘。赌天赌地也不能赌感情,感情是只输不赚的,恁你怎样绞尽脑汁肝肠寸断。总而言之你是自找苦吃!”你啧啧咂着嘴,对我没有半点可怜。

  “你的赌盘胜算大,你赚了那么多真金白银,那你开心吗?”酒意逐渐弥漫了我的脸,给它蒙上一层模糊的滑稽。

  “开心。”你说。你用指节敲着桌面,老练的赌徒般,不耐烦又意味深长地作结语:“我选了我的道来走,也守了我的本分,得了我该得的。我挺知足。”

  “那你还不是抛弃了一些东西,为走这条道。” 我没说出口。空虚和疲惫攫住了我,我只想穴进沉默。

  小梨,我还是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我们只是道不同而已。我们不互相表扬,但至少已不互相鄙视。我们作为彼此的对立面存在着,映证彼此的存在。因为没有人是傻子,你也知道我也是权衡后才选了这条好走一点的路,走你那条我也许更苦。

  作为将死之人我也许有资格总结这一辈子:这一辈子不过是个不断蒙蔽的过程(我们美其名曰讲和),我只是始终不愿意太蒙蔽自己罢了。

  不蒙蔽自己的人去死,蒙蔽自己成功的人唱着歌继续往前走。而辛苦着想一试蒙蔽的人,是这漫漫苦长的人生中的幸运者:他们知道要善用这脆弱易变的生之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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