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瑾看到我们前后而来,挑了挑眉,我立时蹭地一下向前一步,耳听身后玄瑛猛然驻足,错后一步,一来一去,两人就差出了一丈。
玄瑾见了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对我躬身施礼,我连忙拦住了他,他又起身对玄瑛点了点头。玄瑛却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兄。
三人进得房中,我搜肠刮肚,正待对那天的事情好好解释一番。岂料玄瑾对着我一拱手道,“陛下,那天臣收到了下属的飞鸽传书,事情紧急,臣看陛下和教主正忙着,就未曾禀报,先行离开了,还请陛下恕罪。”
我脸上忽地一热,呐呐半晌,没说出话来,抬头看看玄瑛,见他脸上通红,瞟一眼玄瑾,又看看我,几次张口,最后,说出口却是,“陛下,师兄既然有要事回禀,臣先下去了……”说着,躬身一礼,竟然转身走了!
我傻了……这个玄瑛!那天还信誓旦旦说要替我解释,结果一见他师兄就这样了!
我正在心中暗骂玄瑛,就听那边玄瑾已开了口,“陛下……日前陛下命臣查访和州赈灾粮款之事,臣当日就派了属下前去探查,谁知当夜就有了消息。”
我听了顿时精神一振,非常高兴地把解释工作暂时扔到了一边,急急问道,“这么快!怎么样?”
玄瑾答道,“那日,臣的下属潜入了和州太守吕远的府邸,正巧听到了他和心腹的密谈,他果然从中捞了不少。除此之外,还听到,他们正商量要对付一个人。”
“谁?”
“林浦县令楚寰。”
“是他?”我立时明白了,想必那日那些人是吕远的手下,楚寰不把他放在眼里,又碍了他们的事,他自不会轻易放过。
这时,只听玄瑾继续道,“臣的属下听到此事,觉得是个重要的线索,因此除命人继续追查之外,又连夜通知了臣。于是,臣就星夜赶去了和州。哪知这一去,却有又了新的发现。那天,臣的属下未得臣指示,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密切注意相关人等。臣到了和州不久,那太守吕远果然以侵吞赈灾粮款的罪名,免了楚寰的职务,拘至府衙候审……”
我闻言大怒,骂道,“这个吕远,颠倒黑白,简直狗胆包天!”
玄瑾却不疾不徐道,“吕远狂悖,的确可恨,只是,臣说的发现却不是这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俯下身,在我耳畔轻语半晌。
他的语声虽轻,于我却如平地惊雷,我听了不由全身一震,心中怦怦乱跳。他说完好一阵儿,我才干干道,“你是说……昊天盟……他们……”
玄瑾接道,“正是如此……臣以此推断,这一次,他们所谋甚大,甚至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手指轻颤了一下,脑中飞转,半晌问道,“可是和州空有十几万饥民,无粮无草,且无险可守,又有何可谋?”说到这里,我骤然一停,随即霍地抬头道,“难道,他们的目的是……”
玄瑾眼中微露赞许,颔首道,“不错,应该就是这样……”
我皱眉急道,“若真是这样,他们的计划,的确大大超出了我们的设想……茗峰,你现在就去阻止他们在和州的行动!”
玄瑾却悠然负手道,“不必。臣倒以为,不如由他们去……这次他们竟敢布下这么大的局,恐怕手中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从前所知,不如将计就计……”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骤然一寒,不假思索就打断了他的话,“太冒险了!网太大,一旦有任何一处不结实,后果都不堪设想。”
玄瑾淡淡道,“网大了,才捉得大鱼……若他们的实力能够实施那样的计划,已经不是癣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必须尽早除去……纵要冒些风险也是值得。而且我们既已查知了他们的计划,只要防范得当,准备充分,问题不大。”
“可是……”
“陛下,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僵僵坐着,心头狂跳,口干唇燥,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仿佛眼前开了一个无底黑洞,就要将我吸入其中……半晌,我仿佛梦呓一般,终于轻喃出声,“那,那要流多少血……”
玄瑾微微蹙眉道,“陛下!对付叛党,又怎能有妇人之仁!”
我的身体轻轻一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脑中嗡嗡隆隆,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遥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只见眼前那人,躬身应道,“是!”
我这才骤然惊觉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仿佛被自己吓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玄瑾却并未抬头,只躬身道,“那臣这就返回和州,开始准备。”
我张了半天嘴,终于放弃一般,重重向椅背上一靠,深吸口气,再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再无一丝波澜,“若是这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临安的行宫已然竣工,通知金陵那边,圣驾即时启程,我们在临安府相见吧。”
玄瑾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流转,最后却只简简单单道,“是……”
直到玄瑾飘然而去,我仍呆呆坐在椅中。门啪地轻轻关上的声音,却吓得我一个哆嗦,回过神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猛然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一如往常,可这满屋弥漫不散的血腥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一路向南,天气愈暖,只是晴天也愈少,此时江南已入梅雨时节,十天有九天是阴雨天气。当地人觉得烦,我却只觉空气润泽,十分舒服,连皮肤都好了很多。抬眼望去,青山秀水,温婉妩媚,也与北方山川的雄浑壮阔颇为不同。本来如此美景应该让人心旷神怡,可惜我急于赶路,心中又有事,实在无暇也无心赏玩,有时偶一抬头,看到烟雨迷离之中,那温润清丽的山水,甚至会有些莫名惆怅黯然。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到了临安,望见西湖的时候,正是清早,晨雾未散。骑马远眺,却见千顷碧波,烟水迷离,对岸雾锁长堤,堤上细柳繁花,若隐若现。直到晌午,我们抵达了行宫,雾气才渐渐散去,却又化为霏霏细雨,沾衣欲湿,天色仍是晦暗不明。
行宫建于两座山丘之间,远离府城,周围本来有几处村庄,现在自然都已迁走了。因在山谷之中,这座行宫其实并不太大,占地不过几十亩,风格近于江南庭院,粉墙黛瓦,于烟雨之中,更显雅致。
此时行宫之内已有了一位皇帝,我自然无法这样大摇大摆进去,所以今日出发之时玄瑛已为我俩稍加易容,此刻都是侍卫装扮。辞了一路护卫我们的玄冥教众,我和玄瑛由侧门进入了行宫。
进入宫中,刚拐过一个弯儿,我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回廊之下,柳荫之畔,一人身姿挺拔,眉目俊逸,正有些迟疑地望着我们。
我怔了一下,再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人,大叫一声,“子玉!”,就三步两步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人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秦子玉!他一听到我的声音,眼中光华骤现,一脸惊喜,上前一步,展开双臂,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在他温暖结实的怀中,听着他沉实却略显急促的心跳,我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感觉到,我,真的到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玉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稳下来。只听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然伸出手,使劲儿揉了揉我的头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躲在他怀里,强压下夺眶欲出的泪水,这才抬起头,笑着道,“我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鼻子一酸,我赶忙闭嘴,只是对着他笑。
他也不再说话,稍稍后退了一步,扶着我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脸上带着笑,眼圈却也渐渐红了。
我骤然离了他的怀抱,细雨着身,竟有些冷,不由轻颤了一下,双手留恋地抓住他的衣襟,傻笑着,任由他打量。
半晌,子玉才下结论似地笑道,“瘦了……没事,江南多美食,以陛下的好胃口,想必用不了几天就能补回来。”
我佯怒地捶了他一下,骂道,“臭子玉,讽刺我能吃是不是!”
这时,子玉突然后退一步,脸上骤然转为严肃道,“那么李大人,玄大人,就请随下官见驾吧。”
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队侍卫列队而过。我连忙正冠理带,应了声是,转过脸却对子玉吐了吐舌头。
然后,自然就是“见驾”了。当我一进内堂,见到一人身着黄袍,歪七扭八地靠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怪异,特别当那人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容的时候……我一怔之后,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我长成这样?毕竟铜镜之中的自己,永远是朦朦胧胧的一张脸。
那个“我”第一眼先看到了子玉,然后蹭地一下就从软榻上蹦了下来,一脸喜色地向子玉扑了过去,一面还叫道,“子玉,你回来了!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中那种怪异之感更加强烈,同时添了几分不是滋味。
就在我还没搞清心中的不舒服因何而来之时,那个“我”一脚踩到长袍边上,眼看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前面的子玉骤然闪身,一把扶住了他,随即一脸无奈道,“小棠,你啊!”这个我,当然就是李棠了。
而这一刻,我心头一跳,脚步骤然停了一下……子玉,小棠……在我离去之前,似乎还是秦大人,李公子……
不及细想,子玉已回过头来,看着我对李棠笑道,“你猜这是谁?”
李棠呆了一下,然后骤然又是一脸惊喜,向我扑了过来,叫道,“陛下!是你吗?”
我半扶半拦住了他,笑道,“正是朕,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棠这才意识到不妥,怔了一下,就要下拜。
我连忙摆手道,“得了得了,这里没外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说着,拉着他的手,就进入了房中。
到了这里,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掉易容,各自恢复身分。我这边是玄瑛细心地为我除去脸上那些零碎,那边李棠却不用人帮,自己打了盆水,擦擦抹抹,转眼已恢复了原貌。
见到那个“我”消失,我心中莫名一松,笑道,“小棠,你动作还挺快。”
李棠还未及答话,旁边的玄瑛却道,“李公子很聪明,这套活计我只教了他两遍就全会了,再不用我动手。”
我哦了一声,转眼去瞧李棠,只见他脸上一红,却又有些得意地偷眼瞟向了子玉,子玉也在看他,见他转过眼,一笑,伸出手,轻轻擦去了他鬓边一点易容物的碎屑。
一瞬间,我心中竟像堵上了一团棉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那边李棠却转过脸来,问起了我别来种种。
若无其事和他们谈谈笑笑,很快,脸上清理干净,我和李棠一起进入内室更衣。
我换上了久违的皇袍,那边李棠翻出套便装才往身上穿,口中还不忘和我搭着话。
我坐在一旁,随口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只见他身姿窈窕,眉眼清丽之中带了几分妩媚,正如安信当年所说,果然比刚刚那个“我”要精致许多。
我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转开了眼神。谁知头一低,就见榻边一个荷包,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