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我转过身,静静离开了房间。
走到门外的时候,我转头向他望去,他仿佛没有发现我的离开,美丽的脸上一片迷茫,凤眼中全是惶然,怔怔地,也不知望着哪里。
我低叹一声,轻轻关上门,转身离去。
172。迁居
那天,我和二哥说,要把行宫换个地方,本来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过得几日竟成了真。
倒也不为别的,就为我那个新添了的毛病,失眠。每天上了床,想前想后,辗转反侧,常常一夜难眠,就算朦朦胧胧睡着,往往也会被恶梦惊醒。开始以为是事情多,心绪乱,后来大事一样一样解决,晚上依然睡不着,改想小事,反正就是不闲着。也曾找太医要过药,只是一般的药用过一两次便不管用了。后来,情况愈加严重,连小周他们也发现了不对,毕竟天天睡不好,脸色自然不好。于是,一个个急得不成,又是找方子,又是推荐大夫,只是都没什么明显的效果。最后不知哪个说,行宫狭小人多嘈杂,恐怕也会影响睡眠,所以有人就提出要换行宫。
上午才有人提出这茬儿,下午就乌泱泱一大群人蹦出来哭着喊着要把房子腾给我住。我微一思忖,最后决定,住到岳家去。
岳涵本就伤得不重,这两天养得差不多了,我就让玄瑾将他放了回去。当然,是在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口供录过,押也画了,已被妥妥当当收了起来。因为上次是秘密行动,所以连他家中之人都不知他曾到衙门里做了一次客。而且他一直是被单独关押,也不怕其他人把他的情况泄露出去。
把他放回之后,我又让玄瑾把剩下那几名昊天盟的漏网之鱼交给玄瑛,然后,去趟秣陵。这两日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夏咏心,想来是因为她身上疑团太多,让我放心不下,既然这样,不如好好查一查,我也踏实。而且万一当年真是她背叛了二哥,总要让二哥知道,省得再上那女人的当……嗯,我真是一个体贴的好弟弟,自我陶醉一把
……而玄瑾是二哥的好友,让他去查,到时候也更好取信二哥。
玄瑾查案去了,我这边则是忙着搬家。
迁居那天,很不巧,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岳涵带着一家人跪在他家门口迎接我们……哦,现在是我的行宫了。我身后自然有人撑伞,可怜的是岳涵一家人跪在泥地里,本来穿得整整齐齐,现在个个淋得像落汤鸡,老老小小,狼狈不堪,欢迎着这个把他们赶到狭小旧宅去的恶客,而且个个一脸兴奋不已、受宠若惊的样子……真的假的就不知道了。
我见了,连忙霭颜唤起了众人。
一家人毕恭毕敬站在两边,岳涵身后不远却有一个女孩子,抬头瞟了我一眼,神色颇为不善,在一群低眉垂首的人中间,特别显眼。我饶有兴趣地看看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青春年少,娇俏漂亮,头发粘满了水,贴在脸上,看不出原来什么发型,不过衣饰颇为华丽,和岳涵站得很近,应该是至亲吧?
我正看着,哪知她又一抬眼,我们俩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她怔了一下,然后目光竟是不闪不避,直视着我,一点也不示弱……有个性!这时她身后一个俊雅的男子轻轻拽了拽她,她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眼神一飘,随后一凝,整个人都呆住了,脸却慢慢地红了。我无奈地一笑,这个丫头!我当然知道她看见了谁,在我身后一步之遥,就是二哥。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再不理她,大步向前。
在岳涵的引领下,我终于见到了那片在母亲口中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的岳家主宅。烟雨之中,小桥流水,青竹翠松,掩映着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果真是人间仙境一般,怨不得老妈对当年竟无缘一访岳家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我算替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岳涵在我身后半步处跟着,恭恭敬敬说着什么,不时指指点点,好像是在向我介绍各处的景致,其实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他是在低声与我讨论着那个计划。
那天我们说好,我让他坐上昊天盟盟主之位,再由他控制昊天盟不再做大的危害朝廷的举动,方法么,就是我和玄瑛提过的,让众人的注意转向开辟财源这方面……这就是我答应他,放过昊天盟名册上众人的条件。
当日,他说出那孩子下落的时候,并不知道有那么一本名册在那孩子手中……如果知道,恐怕他真有可能牺牲全家性命也不松口,事情又会是另一个样子了……这么看来,老天爷还真是站在我这边的,呵呵……所以,当他见到名册的时候,才会那样又惊又悔,我利用他这份惊惧懊悔之心,轻轻易易让他答应了我的条件。不过,他答应了,昊天盟众人配不配合还不一定,首先,他能不能顺利当上盟主就是个问题。
我们商量了好一会儿仍是觉得把握不大,两人不由同时住了口,一前一后,缓步而行,静静思索。
忽然我心念一转,已有了计较,不由笑着回头,想告诉他。哪知转头却见他正痴痴望着我出神,遇着我的视线,怔了一下,随即慌忙垂眼,一脸尴尬之中,却又带了几分失落伤感。
他们都说我的侧脸最像我娘,看来是真的了……我在心中感慨了一下,怜悯地看了看岳涵。
雨早已停了,此刻他身上已干,华美合体的衣衫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他现在的气色也非当日可比,硬朗的五官更显俊美。而且看他的样子,对我老妈果然是一往情深……老妈的眼光还真不错……想到这里,我不由记起了当年,老妈一心等着初恋情人来救他,却又舍不下我,要我和她一起走,一厢情愿地觉得人家一准儿会善待我这个拖油瓶。我老大不愿意,却被她完全无视,她已自顾自捉摸起见面的称呼问题了,那时的对话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到时候,你可要叫爹。”
“不干,我可是堂堂皇子。”
“种菜的皇子。”
“……”
“好了,跟老娘我走,他可厉害了,岳家在江南,可是一等一的有钱,到时候顿顿能让你吃上肉!”
“吃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父皇才厉害,英明神武……”
“好好好,那你就留下,等你英明神武的父皇来放你出去吧。”
“……我跟你走。”
想到这里,我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岳涵,暗自庆幸:还好你小子这婚结得及时,现在我不是也能顿顿吃肉?只是母亲……我不敢再想,收回思绪,这才发现我的目光好像让他有点不自在了,于是一笑,掩饰地随口问道,“对了,你身后那个鹅黄衫裙的女孩儿是谁?”
他怔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一愣,随即恍然,不由哈哈大笑道,“你担心什么?朕对这种黄毛丫头没兴趣!”
他顿时大窘,连忙正色道,“对不起陛下,那孩子是我的侄女,我无儿无女,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
他脸上更红了,瞟了我一眼,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一脸尴尬,我好心地转开话题道,“那她身后的男子是谁?就是那个穿着月白长衫,挺朴素的。”
岳涵微一思索,便道,“那是我侄子,岳纹。”
“兄妹俩?”
“没错。”他神色淡淡的,好像对那个侄子感情却一般。
这个话题到此了结,我不过是顺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那时真没想到当天晚上我竟又见到了那个岳纹。
那天我休息得很早……有个大夫给我推荐了一种药,我想试试,加之一直没睡好,身困力乏,所以天刚擦黑就上了床。
这个药很特别,不是吃的,也不是抹的,却是点的。把一个香炉摆在床头,点着,琥珀色的一小块药膏,扔进去,很快就飘散出一阵淡淡的香气。
咦,你别说,吸到鼻子里,人就有点迷迷糊糊起来,倒像是迷香。不错,以后再出去可以备点,还能防身……我一边想着,一边脑子已渐渐有些糊涂,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仿佛被水淹没的纸张,字迹慢慢模糊,一点一点化成了糨糊。身体渐轻,四肢一寸一寸放松下来……这药,倒真是不错……
恍惚之中,隐约听到有人通禀,说有个什么岳纹求见。说是听闻陛下睡得不好,而他略通琴艺,会弹梵音曲,可以凝神静心,或者对陛下有所助益。我那时神志已不太清醒,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岳纹是谁,然后仿佛顺口说了句,传。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青衫翩翩,抱琴进入了房中。
这时,药效更加显著。我躺在榻上,却飘飘然,如在云端。抬眼望去,只见四周一切迷离恍惚,如在梦中,一人抱琴而至,依稀竟是二哥。我怔了一下,使劲儿晃了晃头,那人的脸却又模糊起来,扭曲变形,慢慢变成一个没见过的,却又有些眼熟的清雅男子。那男子进了屋,行礼,起身,对我微微一笑,仿佛又说了些什么,我脑中已是一片混乱,哪还顾得上回应?就见他跪坐下去,将琴放在膝上,下一瞬间,悠扬的琴音已经响了起来。声音传到耳中,也仿佛远在天边,轻缓飘忽,倒真像仙界之音。我只觉身体愈加轻盈,心口却是一阵阵发空,仿佛一个人孤零零飘在云端,没着没落。我迷茫之中,竟有些慌张,急切地想抓住些什么,不由对着那个朦胧的身影伸出了手。
琴声一停,那人怔了一怔,随后就把琴放到一边,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来到床边,仿佛要跪,又仿佛要伏下身说些什么。可我没等他说话,就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到了怀里,温热坚实的身体,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真好……我瞬间安定了下来,死死抱着那个人,再不松开,拼命吸取着那人身上的温暖。
那人一愣之后,挣扎了一下。我顿时一阵慌张,手上力气更大,将他紧紧箍在怀里,还不放心,索性一抬腿,将他死死压在了床上。他大概见逃脱不了,索性也放弃了挣扎,柔顺地被我压在身下,只用一双漂亮的眸子,静静凝望着我。
我微微放下心,抬眼看到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突然有些莫名悲哀,好像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仿佛已能听到封印破裂的声音。我惊惧之下,逃避似地使劲儿摇了摇头,再一睁眼,却见他的唇微张,仿佛想说些什么。我的心口一紧,不,别,别拒绝我!我猛然抱紧了那个身体,低下头,用吻封住了那双唇……
然后就是颠倒狂肆,物我两忘,倦极而眠,竟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屋内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
我迷迷糊糊转头四顾,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随意披着一件长衫,正站在窗边,随手把玩着墙边多宝格中的器物。
我怔了一下,大脑终于慢慢开始工作,终于想起了昨夜的一切,然后就有些愧疚。昨天在药效之下,精神恍惚,竟然做出那种事情,这孩子也真可怜,噢,不,不是孩子,人家好歹也二十四五岁了吧?不过也怨他,半夜三更,跑来弹什么琴?恐怕用心也没那么单纯吧?我一面努力找着借口,一面张口叫道,“那个谁……岳……岳纹……”
他闻声转头,微微一笑,自自然然,大大方方,走了过来。然后一撩衣襟,在我床前跪下道,“陛下……”
到了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