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更是笃定,彻底放松了身子,软软地躺在他温暖的怀中,任由一阵阵的晕眩控制了我,闭着眼,平静地道,“我们……出不去了吧?否则,你也不会问我那些,对不对?”我好像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自己的声音仿佛是在遥远的彼岸响起,飘忽而渺远。
他的身体却立时一僵,半晌方道,“不,不一定……”后来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却是朦朦胧胧,听不清楚,只是那细细的一缕内力又开始流入了我的体内。
仿佛被人骤然拉紧了线的风筝,我飘摇的意识清醒了一瞬,然后了然地一笑,却并未反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既然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既然要死了,那么,我终于可以说了吧?忍了这么久,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呢。
耳中嗡嗡嘤嘤,听不清他是否回答了,我强拽着最后一丝意识,艰难地道,“那孩子……我让人封了他的记忆,送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到底是哪里,我不能……告诉你。嗯……那些人,还有汉营那些人,其实……是发配到北疆戎边了……薛显的部下,肯降的都留下了,人才呢……不降的,驱逐到海上……他们和倭人闹翻了,正好借着他们,防范倭人,去而复返……”
说到这里,我已忍不住停下,费力地喘息起来,然后,他飘忽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误会?”
我轻笑道,“说了……让你死心么……让你死了心,寒了胆……再不敢造我的反,省得,省得整日琢磨……复国复国……而且,即使他们没事,你也会恨我吧?那,那就干脆让你,恨得彻底。省得你,你左右为难,那感觉,更难受……我可是,可是最知道的。而且我也说了,我不会杀他,你不信……可是,终于还是不甘心呢,还是说出来了,其实,其实好像……好像也没什么,没什么不同吧……”说到最后已语无伦次,意识挣扎着要飘走,身体也挣扎着要飞起来,却被体内那流动不息的一束热流束缚,怎么也挣不脱,我不觉难受地摇了摇头。
他仿佛被忽然惊醒,抓住我的手,慢慢握紧,声音低哑地道,“你……你这孩子……”
我朦朦胧胧听在耳中,又是一笑,再开口,声音却连自己也听不清了,“你……别担心,我之前留有密诏,一旦我死,二哥便会即位,他……一向与汉人亲厚,所以……所以,别担心……还有……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那时,是真的,想让你,带我走……想和你,一起……”因为,听不清吧?所以格外胆大,所以,终于,说出来了……
置身的山洞仿佛变成无限大,说出的话,孤独地在山洞中飘荡,回响,很久,很久,不曾离去……然后,就在我以为,永远也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一个哽咽的声音,划破了那一片孤寂,“好……我……答应你……不,不生气了……这一次,我会,带你走……一起……”
然后,声音停止,体内那一丝热流也终于消失,几乎就在瞬间,我已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暗却温暖,并不孤独,因为,有他……
199。祭祖
青山如黛,碧水如缎,舟行山水间,如在画中游,却比画中更多了薰风拂面,花香盈鼻。抬头,只见碧空之上,几朵白云悠然而行,如胖乎乎的卷毛狗,吃饱了食后,懒洋洋地着遛弯。想到此处,不由扑哧一笑,回头望向了身边之人。
阳光下,只见我身边那人,眉目便如这山水一般清雅,笑容便如这薰风一般怡人。那双墨玉一般剔透温润的眸子,正含笑凝视着我。我见了,心中竟怦地一跳,耳根一热,脑中晕晕乎乎,早忘了刚刚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结果啥也没说出来,脸上更热了,索性放弃,抓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头一侧,靠到他肩上,美滋滋地偷笑起来。
心中甜甜蜜蜜,脑中迷迷糊糊,竟想不起我与他是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只依稀记得,我们已走了很久,很久……可这又有何妨?纵使水流无尽,前路漫漫,只要有他相伴,再长的路也没关系,至于去哪里,更是无关紧要,不是吗?……只是,为何心中隐隐却又有丝不安?仿佛忘记了一些极要紧极要紧的事情,落下了几样极要紧极要紧的物事……我微微蹙了蹙眉,想了想,脑中却只有一片混沌,一片空茫。
我心中不由一阵发慌,不禁寻求安慰一般,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了隐约的呼叫声,“陛下!陛下……”
声音渺远而模糊,几至不闻,可就是这几声若有若无的呼唤,却让我心中猛地一紧,然后其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至于到底因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要思考,脑中沉沉,要回头,美景如画,美人如玉,却又不舍回头。于是,索性狠下心,不再理会。
可是,那声音却仿佛不知疲倦,自开始之后,便再未停止,一声一声,直入人心。大概唤得久了,原本清润的嗓音,渐至低沉沙哑,虽然声调平缓一如最初,可那嘶哑的声音,终是带出了一丝杜鹃啼血的凄楚。
我的心不由随着这声音轻颤了几下,胸口也闷闷地上不来气。
随着我心情的变换,天空渐渐笼上了阴云,那几朵雪白的云彩早被缓缓涌起的黑云掩没,远方青翠的山峦也被遮住了踪影。原本平缓的河水渐生波涛,微波粼粼,变成了浊浪滔滔。
我心中愈加烦躁不安,不由抬头望向了身边之人,只有他,笑容一如最初。我心中略定,勉强一笑,刚要说话,却听背后的呼唤之声竟骤地一哽,然后便再无声息。
难道……他竟哭了……想到此节,我心中瞬间一痛,再不犹豫,猛地回过了头。
顷刻间天地变色,山水俱失,整个世界只余一片黑暗。同时身体一沉,已被无边无际冰火交织的痛苦包围,让我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虽只是一声细若蚊嘤的呻吟,却仍被那个声音的主人捕捉到了,因为,几乎就在下一刻,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陛下!”随即我的身体已被人紧紧抱住。
身体虚软酸痛,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我忍不住又是一声呻吟,随即用尽所有力量,撑开了重若千斤的眼帘……
那人像才反应过来,立时轻轻放开了我,于是,我朦朦胧胧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张绝美的脸……眉眼清冷绝俗,尽极造化之工,只是,本应明若星子的双眸,却微微有些泛红,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见眼角一点水渍,给本来略显冷硬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更觉动人。
美人啊!……我眼睛忽地就睁大了,心头怦怦直跳,全身的不适仿佛也骤然减轻……真真是美人啊!清莲承露,何其动人?……可是好像有些眼熟?我痴痴呆呆地望着他,脑中慢慢转动着,直到那望着我的星眸之中,显出几分忧色,我才霍地清醒过来,然后脱口便道,“老婆!”
美人一怔,好一会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要做出个生气的表情,可是表情摆到一半,那水色双唇却不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随即他已猛然闭上眼,转过头,紧紧咬住了牙关。许久许久,他脸上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来。这时,他才缓缓睁开眼,转回头,看向了我。清冽的眸中已恢复了平静,颊上水迹已干,只是眼圈微微的红晕却尚未完全褪去,出卖了故作无事的主人。
我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想伸手握住他的手,抬了抬指尖,便放弃了,沉得像块石头。于是,只好张开口轻声道,“对不起……我没事……”简简单单几个字,已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说完之后,我便开始轻喘,同时刚刚被忽略的诸般不适也重又清晰起来。
他一直不错眼地凝望着我,到了此刻仿佛才骤然惊觉,立时道,“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去叫御医!”说着他已起身疾步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望向我。
我听到他声音暗哑,完全不似平日的清冷,正望着他发愣,结果这下恰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我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他却坦然地,用近似贪婪的目光又在我身上留恋半晌,方才转身而行。
我心中一甜,傻傻一笑,刚要闭目睡去,这时却忽然想起一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结,霍然睁眼,脱口叫道,“等一下!他呢?”问话脱口而出,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忧心如狂之下哪及细思,只是眼神紧紧望向了正要出门的那人。
那人的身形一顿,好一会儿一动没动,既未回头,也未曾答话。
我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全身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只觉寒意已缓缓浸透了骨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洞之中。
就在这时,他终于慢慢回过了头,望向我的眼神冰焰隐隐,可是张开口,语气却平静之极,“放心,他没事……”说罢,也不多言,更不停留,转身推门而去。
我猛然吁了口气,全身瞬间放松下来,但随即又绷紧了……啊!糟了!我问谁不好?偏偏问我老婆他的消息!这不是没事找抽么……看我老婆刚刚的表情,好像十分的不善良,大汗……到了这时,我竟忽然希望自己能好得慢一些了。
只是,不管我是否愿意,我的身体在一群御医,特别是许檀神医的照顾下,却很快好了起来。
照许檀所说,我是在密闭的环境中呆久了,有些窒息,同时受了风寒,发热不退,既然醒来,便好了大半,倒是手足的冻伤反而要多等些时日才能长好。
情况也的确如此,当我昏昏沉沉睡过两天之后,精神已慢慢好了起来,身体寒热交加的感觉渐渐消失,只是仍然有些无力,手足上的疮口有些发痒,不过也还能够忍耐……不过身体既无大碍,整日躺在床上就觉得有些闷了,好在从我最初醒来探病的人便一直没断……
那天御医刚离开,子玉就到了,眼中红通通的,不知是因为我出了事,他太忙,熬夜熬的,还是也和某人一样,以为我要死了,急得掉了金豆……那位我不敢说,子玉可没什么顾及。于是我嘿嘿一笑,小声道,“哎呀呀,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让你陪我来,你这才几天不见小棠,已是夜半无人暗自泣,思妇香泪沾衣襟了……”
子玉见我醒来,本是一幅又惊又喜的样子,闻言一愣,接着却未如我所料取笑回来,反而静静凝望着我,眼中神色流转,先是了然,后是无奈,最后是释然。终于他微微一笑,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坦然。
我不由一怔,恍惚觉得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却偏偏捕捉不到。
这时,已见他的表情转成了一个熟悉的苦笑,同时愁眉苦脸道,“陛下,臣年纪大了,不禁吓,若再出这么一次事,臣的老命就要吓掉了。所以为了臣的性命着想,臣想请陛下允臣致仕回家,可否?”
虽猜到他只是玩笑,我却立时急道,“不行!想走?门都没有!”见他故作惊讶地挑起了眉,我确知上当,仍忍不住接着道,“子玉,我还要和你做一辈子君臣,一辈子兄弟呢!不许走!”话说得急了,把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都耗尽,结果说完之后,我已忍不住喘息起来,双眼却眨也不肯眨地直瞪着他。
他望着我,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那个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