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爱与同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心灵的焦灼 (爱与同情)- 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您难道没有看见,艾迪特??是个瘫子???您难道没有看见她那两 条可怜的残废的腿?她要是不拄拐杖连两步路也走不了啊??而您??您这 个冒??”(她很快地咽下火头上冲口而出的一个词)——“??您却跑去 邀请这可怜的孩子跳舞??啊,真可怕,我得马上到她那儿去??”
“别走,”(我在绝望之中一把抓住伊罗娜的手臂)“再等一会儿,就 一会儿??您务必代我向她道歉。我怎么可能想到??我只是刚才在席上看 见她,而且就那么一转眼的工夫??请您好歹向她解释一下??”
可是伊罗娜已经挣脱了她的胳臂,目光中还含着怒气,她已经向那边跑 去。我站在客厅的门槛上,嗓子噎得慌,直想呕吐,客厅里的人在那里泰然

自若地闲聊,谈笑(我突然觉得难以忍受),整个客厅人影晃动,婆娑起舞, 人声嘈杂;我心想,不出五分钟,我干的蠢事就会尽人皆知。不出五分钟, 讥诮、讽刺、不以为然的目光就会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把我从头到脚仔细 打量,而到明天,经过上百张嘴辗转相告,我这种粗鲁笨拙的行径便将传遍 全城。一大清早这段闲话将跟牛奶一起送到各家各户的门口,然后在仆役的 房间里传开,接着一直带进咖啡馆,办公室。明天我们团里的人就会统统知 道这件事情。
这时候我仿佛透过一层浓雾看见了那位父亲。满脸愁容——莫非他已经 知道了?——他正穿过客厅走来。他是向我走来?不行——现在不能和他见 面!在他面前,在所有的人面前,我蓦地感到惊恐万状。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在干些什么。我跌跌憧撞地朝通向门厅的门走去,这扇门通向这地狱般的 屋子外面。
“少尉先生已经要回去了吗?”仆人惊讶地说道,同时做了个手势,既 表示敬意,又表示怀疑。
“是的,”我答道,可是这话刚一出口,我已经吓了一跳。难道我真的 想走么?紧接着,他从衣帽钩上给我取下大衣,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这 样胆怯地溜之大吉,等于又干了一件新的、说不定更加不可原谅的傻事。但 是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总不能现在又把大衣重新交给他。他微微鞠了 一躬,已经替我把大门打开,我总不能又返回客厅去。于是我倏地已站在这 所陌生的、该诅咒的屋子门前,脸上感到晚风的凉意,因为羞惭,心里火辣 辣的,呼吸急促,活像一个即将窒息而死的人。



这就是引起这段公案的那个倒媚的蠢事。如今我心情平静,而且事隔多 年,我重新把这段幼稚的、带来一切灾难的插曲设想一下,我必须承认,其 实我是完全无辜地跌进了这个误会之中;邀请一个下肢瘫痪的姑娘跳舞,这 样的蠢事,即便是天资最聪明、经验最丰富的人,也在所难免。但是当时我 刚受惊吓,一时发懵,觉得自己不仅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而且行为粗野, 简直是个罪犯。我仿佛觉得自己用鞭于抽打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其实我当时 只要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所有这一切全都可以挽回;而我并未设法赔礼道 歉,却干脆像个罪犯似的溜之大吉,这一来倒无可挽回地把事情弄糟了。我 站在府邸门口,第一阵寒风吹拂我的额头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站在府邸门口时的心境,简直难以形容。在那灯火辉煌的窗户后面, 音乐已沉寂下去;大概只不过是乐师休息片刻而已。可是我自以为犯了大罪, 所以立刻想到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中断了跳舞。现在大家都拥到那间小房间去 安慰那个哭得泪人儿似的姑娘。所有的客人,太太们,先生们,还有姑娘们, 都在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后面争先恐后、异口同声地谴责那个十恶不赦的小 子,他跑去邀一个身有残疾的姑娘跳舞,这样恶作剧之后又胆怯地逃之夭夭。 明天——想到这里,我冒出一身冷汗,军帽下面又湿又冷尽是汗水——全城 都会知道我如何当众出丑,大家传来传去,百般取笑。我眼前已经看见我那 些伙伴,费伦茨啊,米斯利维茨啊,尤其是那个该死的玩笑大王约茨西,他 们将嘴巴啧啧连声地向我走来:“好哇,托尼,你表现得不错啊!只要一不 管你,你就给全团丢脸!”这种讽刺挖苦在军官食堂将延续好几个月。我们 当中只要有人在什么时候干过一件蠢事,就会在我们聚餐的桌旁叫人一再反 复地讲上个十年二十年,每一件愚蠢的行径都会代代相传,每一个笑话都会 被人牢记。事隔十六年后的今天他们还在讲骑兵上尉伏林斯基的无聊故事。 这位上尉从维也纳回来,乱吹自己在环城大道上认识了 T 侯爵夫人,当天晚 上就在她公馆里过夜。两大之后在报上登出了被 T 侯爵夫人解雇的那个使女 的丑闻。她在各家商店里和艳遇中冒充侯爵夫人,招摇撞骗,除此之外,这 位卡萨诺瓦①还不得不到团里的军医那里去治疗三个星期。谁要是在伙伴们面 前丢过人出过丑,就永远成为可笑人物,他们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我越 是描绘这种场面,越是想象这种景象,我便越发陷入无奇不有的胡思乱想。 此时此刻,我觉得用食指迅速地轻快地扳动一下手枪的枪机,远比以后几天 经受这地狱般的苦刑要容易一百倍。这难熬的苦刑便是无可奈何地等着看伙 伴们是否已经知道我丢的丑,是否在背后窃窃私语,暗暗笑话。我也深知我 的脾气,只要人们开始对我讽刺嘲笑,把我的事东传西传,我是绝对不会有 力量忍受这一切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家的,今天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回家第一件事 便是一把拉开柜子,那儿放着一瓶我为客人准备的斯利波维茨烧酒,我一口 气灌下去两三大杯,压一压嗓子眼里那股讨厌的恶心的感觉。然后我就和衣 倒在床上,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设法细细思索一下。可是在黑暗中我头昏 脑胀,奇思怪想纷至沓来,犹如温室里的花卉加温过度而疯长,在闷热的土 地上长得乱七八糟、光怪陆离,变成刺眼的攀缘植物,使人窒息。在我那热

①  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善于追逐女性,这里以此讽刺伏林斯基上尉。

昏的头脑里,最最荒诞不经的恐怖图像以做梦的速度飞快组合,交替出现。 我心里暗想,这下子丢一辈子的脸,为社交界所摈弃,受伙伴们的讪笑,成 为全城的话柄!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房间,永远也不敢走上大街,惟恐碰到 那帮知道我这罪行的人当中的一个(那天夜里,神经过于激动,我觉得这桩 无足轻重的傻事是个罪行,而我自己则成为众人揶揄嘲弄、紧追不舍的牺牲 品)。最后我终于昏昏入睡,可是睡得很不踏实,很不安稳,我那惊恐的状 况依然存在。因为我一睁开眼,面前就出现一张愠怒的女孩的脸庞,我看到 她那颤抖不已的嘴唇,死命抓住桌子的双手,我听见木制物件落地的撞击声, 我现在事后明白,这落地的想必就是她的拐杖。一阵愚蠢的恐惧蓦地从我心 头升起,房门可能突然打开,她父亲身穿黑外套,白胸衣,架着金丝边眼镜, 撅着一部稀疏的修饰整齐的山羊胡子踱到我床边来。我吓得直跳起来。看到 镜子里我那睡了一夜吓得汗水淋漓的脸,我真恨不得向模糊的镜子里面的那 个笨蛋劈头盖脸地打去。
幸而已经天亮。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楼下小推车从石块路上隆隆经过, 玻璃窗上映着明亮的天光,人的头脑思考起来也比关在可恶的黑暗之中要清 醒一些,黑暗是喜欢臆造各式各样的鬼魅来的。我对自己说,也许一切并不 那么可怕。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事。当然她是永远也不会忘怀,永远 也不会原谅这事的,这可怜的脸色苍白的姑娘,这患病的瘫痪的姑娘!我的 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很有用处。我急急忙忙梳理了一下我蓬乱的头发, 套上军装,从我那惊诧不已的勤务兵身边跑过,他使用他那蹩脚的带小俄罗 斯口音的德语在我背后拚命叫喊:“少尉先生,少尉先生,咖啡已经煮好了!” 我像一阵风似地冲下营房的楼梯,像支飞箭从那些还没有穿戴整齐懒洋 洋地站在院子里的轻骑兵身旁一掠而过,他们都来不及向我立正敬礼。我一 口气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穿过军营的大门来到门外。我以不夫少尉身分 所允许的速度径直跑向市政厅广场上的那爿花店。早上五点半所有的商店都 还没有开门,我心里焦急,自然把这层忘得一干二净。幸而古尔特纳太太除 了鲜花之外还兼卖蔬菜;一小车土豆停在门口,已经卸了一半,我使劲猛敲 窗口,听到她已经趿着拖鞋下楼来了。急忙之中我编了个故事:今天是我好 朋友的命名日,我昨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过半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 因此我希望能马上把花送去。所以快把花拿来,赶快,把她店里最美丽的花 拿来!这位身躯肥胖的女店主还穿着睡衣,马上趿着两只破了窟窿的拖鞋打 开店门。把她最珍贵的宝藏拿给我看,这是一大蓬长柄玫瑰。她问我要多少。 我说,都要,统统都要!她问我:就这样简单地把花捆在一起还是最好装在 一个美丽的花篮里?好吧,好吧,来个花篮吧。我这个月剩下的饷银订了这 篮美丽的鲜花就全报销了,这个月最后几天我就得省下晚饭,不上咖啡馆, 要不就得借钱。可是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些全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我干的这 件傻事能让我付出重大代价,我心里反而高兴。因为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感 到一种恶意的乐趣,要好好惩治一下我这个蠢货,要让我为自己干出的双重
蠢事付出沉重的代价。 可不是吗,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最娇美艳丽的玫瑰,漂漂亮亮地安
放在花篮里,并且立即十分可靠地派人送去!可是古尔特纳太太玩命似地追 上了大街。她问我:叫她把这些花送到哪儿去,送给谁呀,少尉先生可是一 句话也没说呀。原来如此,我这三重蠢货刚才一激动,忘了这事。我嘱咐她, 送到开克斯法尔伐别墅去,感谢伊罗娜那时吃惊地一叫,我及时想起了我那

可怜的受害者的名字:送给艾迪特·封·开克斯法尔伐小姐。 “当然,”当然,封·开克斯法尔伐老爷家,”古尔特纳太太自豪地说
道,“这是我们最好的主顾!” 我刚准备迈步走开,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问我是否还要附上一笔?附
上一笔?那当然啰!附上寄信人,送花人的姓名!要不然她怎么知道这花是 谁送的。
于是我又走进花店,取出一张名片,写上:“敬请原谅。”不行——这 怎么可能!这一写可就是我干的第四件荒唐事了,为什么还叫人想起我干的 蠢事?然而不写这个又写什么呢?“深表真诚的遗憾”——不行,这更要不 得,末了她会以为这遗憾是针对她说的。所以最好不加任何附言,什么也不 写。
“您只要把这张名片放在花篮里就行了,古尔特纳太太,除了卡片什么 也没有。”
现在我心里轻松多了。我急急赶回军营,一口灌下我的咖啡,好歹熬过 了训话时间,也许比平时更加心烦意乱,更加精神涣散。不过在部队里若有 个少尉早上萎靡不振地跑来值班,这并不特别令人感到奇怪。有多少军官在 维也纳荒唐了一夜,精疲力竭地返回军营,眼睛都睁不开,在马匹快步小跑 的时候竟然会在马上睡着。其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