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叫过来,问孩子知不知道其他孩子给老师送了什么,没想到孩子竟然知道,答: “炭火!” 小林倒吃一惊: “炭火?为什么送炭火?给老师送炭火干什么?” 于是让老婆第二天再调查。果然,孩子说对了,有许多家长在元旦给老师送了“炭火”。因为现在冬天了,冬天北京时兴吃涮羊肉,大家便给老师送“炭火”。小林说: “这还不好办?别人送炭火,咱也送炭火!” 但等真要买炭火,炭火在北京已经脱销了。小林感到发愁,与老婆商量送点别的算了,何况别人家已经送了炭火,咱再送也是多余,不如送点别的。但孩子记住了“炭火”,每天清早爬起来第一句话便是: “爸爸,你给老师买炭火了吗?” 看着一个三岁孩子这么顽固地要送“炭火”,小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床说: “不就是一个炭火吗,我全城跑遍,也一定要买到它!” 果然,最后在郊区一个旮旯小店里买到了炭火。不过是高价的。高价能买到也不错。小林让老婆把炭火送到幼儿园。第二天,女儿就恢复了常态,高兴去幼儿园。女儿一高兴,全家情绪又都好起来。这天晚上吃饭,老婆用微波炉烤了半只鸡,又让小林喝了一瓶啤酒。啤酒喝下,小林头有些发晕,满身变大。这时小林对老婆说,其实世界上事情也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个道理,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过下去,也蛮舒服。舒 服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老婆见他喝多了,瞪了他一眼,一把将啤酒瓶给夺了过来。啤酒虽然夺了过去,但小林脑袋已经发懵,这天夜里睡得很死。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又梦见黑鸦鸦无边无际的人群向前涌动,又变成一队队祈雨的蚂蚁。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小林摇头回忆梦境,梦境已是一片模糊。这时老婆醒来,见他在那里发傻,便催他去买豆腐。这时小林头脑清醒过来,不再管梦,赶忙爬起来去排队买豆腐。买完豆腐上班,在办公室收到一封信,是上次来北京看病的小学老师他儿子写的,说自上次父亲在北京看了病,回来停了三个月,现已去世了;临去世前,曾嘱咐他给小林写封信,说上次到北京受到小林的招待,让代他表示感谢。小林读了这封信,难受一天。现在老师已埋入黄土,上次老师来看病,也没能给他找个医院。到家里也没让他洗个脸。小时候自己掉到冰窟窿里,老师把棉袄都给他穿。但伤心一天,等一坐上班车,想着家里的大白菜堆到一起有些发热,等他回去拆堆散热,就把老师的事给放到一边了。死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有用,活着的还是先考虑大白菜为好。小林又想,如果收拾完大白菜,老婆能用微波炉再给他烤点鸡,让他喝瓶啤酒,他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一九九○年十月北京十里堡。 最好的txt下载网
新兵连 第一章(1)
到新兵连第一顿饭,吃羊排骨。肉看上去倒挺红,就是连连扯扯,有的还露着青筋。这一连兵全是从河南延津拉来的,农村人,肚里不存啥油水,大家都说这肉炖得好吃。“这部队的肉就是炖得有味儿。”但大家又觉得现在身份不同往常了,不能显得太下作,又都露出不大在乎的样子,人人不把肉吃完,人人盘底还剩下两块骨头。全屋的人,就排长把肉吃完了。排长叫宋常,二十七八岁,把我们从家乡领到这远离家乡的地方。排长吃完肉,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各人的盘底,问:“大家吃饱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吃饱了排长!”
“吃饱了整理内务吧!”
“整理内务”,就是整理房子。这房子里,除了排长挨窗户搭一个铺板,我们班里十几个人全一个挨一个睡地铺。这时我的一个同村、也是同学,小名叫“老肥”的,便要抢暖气包,说:“我这人爱害冷,还是挨着这玩意儿合适!”
其他几个外村的,便撅嘴不高兴:“你爱害冷,谁不爱害冷?”
这时排长正在床板上翻自己的脏衣服(路途上换下的),不翻了,当头一声断喝:“李胜儿!”
“李胜儿”是“老肥”的学名,我们在火车上已经学会了立正,“老肥”赶忙把手贴到裤缝上答: “到!”
“睡到门口去!”
“老肥”撅嘴不高兴:“我不睡门口,门口有风。”
“有风你就不睡了?你说,你不睡谁睡?谁睡合适?你指一个!”
“老肥”指不出谁睡合适,因为指谁得罪谁。
排长说:“你指不出,就是你睡合适。你表个态,你睡合适不合适?”
这时“老肥”的眼圈红了,说:“合适。”
排长说:“既然你自己说合适,那你就睡吧。”
排长走后,“老肥”边在门口摊铺盖卷,边埋怨大家:“你们都不是好人。咱们是老乡,你们怎么当着排长的面挤兑我?”
大家说:“是你要抢暖气包,谁挤兑你了?”
下午,以班为单位,一块出去熟悉环境。这时“老肥”找到我,眼圈红了:“班副,我看我完了。”
我说:“刚当一天兵,怎么说完?”
他说:“看来排长对我印象极差。”
走在旁边的白面书生王滴插言:“谁让你尿排长一裤了?”
这是在闷子车上的事。我们从家乡到部队来,坐的是闷子车。车上没有尿罐,撒尿得把车门打开一条缝,对着外边直接滋。“老肥”有个毛病,行动中撒不出尿,车“哐哩”“哐当”的,他站在车门口半小时,没撒出一滴尿。别人还等着撒,便说:
“你没有尿,占住门口干什么?”
“老肥”说:“怎么没尿?尿泡都憋得疼,就是这车老走,一滴也撒不出来。”
这时排长见车门口聚成一蛋人,便吆喝大家回去,又拉“老肥”:“尿不出就是没尿,回去回去!”
谁知“老肥”一转身,对着车里倒撒了出来,一下没收住闸,尿了排长一裤。把排长急得直蹦跳:
“好,好,李胜儿,我算认识你了!”
王滴的话说中了“老肥”的心病。“老肥”的眼圈更红了。
我安慰“老肥”:“你不要太在心,尿一裤不说明什么。”
“老肥”又悄悄对我说:“王滴最会巴结排长了,中午我见他给排长洗衣服。”
我说:“行了行了,谁不让你洗了?” 正说着,眼前走过一队蒙族人。长袍短褂的,骑着马,大衣领上厚厚的一层人油。河南哪里见过这个?大家不再说话,立在那里看。
突然王滴问:“怎么不见女的?”
新兵连 第一章(2)
一个叫原守———大家都喊他“元首”的,用手指着说:“怎么没有女的?那不是,勒红头巾的那个!”
果然,一个人勒着红头巾,是个女的。只是长得太难看了,脸晒得黑红。
这时王滴说:“我明白了,边疆地带,能有这样女的,也算不错了。”接着正了正自己的军帽。
蒙族人过去,又看四周。四周是茫茫一片戈壁。王滴指着地上一个挨一个的小石子,告诉大家,所谓戈壁,原始社会便是大海,不然怎么一个挨一个的小石子?不然怎么到现在还寸草不生?
“老肥”不满意了:“怎么寸草不生?看那不是树木,还有一条河。”
大家顺着“老肥”的手指看,果然,远处有一簇黑森森的树棵子,旁边还有一条河。它的上方,升腾着一片水汽,在空气中颤动。
可离开那簇树棵子,别的地方就没有什么了。
于是大家说:“别管大海不大海,反正这地方够荒凉的!”
王滴说:“排长带兵时,还说在兰州呢,谁知离兰州还有一千多!”
“老肥”说:“那你还给排长洗衣服!”
王滴马上面红耳赤:“谁给排长洗衣服了?”
两个人戗到一起,便想打架。我把他们拉开。这时班长站在营房喊我们,让我们回去开班务会。
班长叫刘均,是个老兵,负责我们的军事训练。班务会就在宿舍开,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铺头上。班长讲了一通话,要大家尊敬首长,团结同志,遵守纪律,苦练杀敌本领。接着又对中午吃饭提出批评,说大家太浪费了,羊肉排骨还不吃完,每人剩下两块,倒到了泔水桶里;以后不要这样,打到盘里的菜就要吃完,吃不完就不要打那么多。大家听了,都挺委屈,原是为了面子舍不得吃完,谁知班长又批评浪费。于是到了晚饭,大家不再客气,都开始放开肚皮吃。盘底的菜根儿,都舔得干干净净。“元首”一下吃了八个大蒸馍杠子。似乎谁吃得多,谁就是不浪费似的。
这时“老肥”又出了洋相。下午的菜是猪肉炖白菜。肉瘦的不多,全是白汪汪的大肥肉片子,在上边漂。但和家里比,这仍然不错了。大家都把菜吃完了,惟独排长没有吃完,还剩半盘子,在那里一个馍星一个馍星往嘴里送。“老肥”看到排长老不吃菜,便以为排长是舍不得吃,也是将功补过的意思,将自己舍不得吃的半盘子菜,一下倾到排长盘子里,说:
“排长,吃吧!”
但他哪里知道,排长不吃这菜,是嫌这大肥肉片子不好吃,突然闯来“老肥”,把吃剩的脏菜倾到自己盘子里,直气得浑身乱颤,用手指着“老肥”:
“你,你干什么你!”
接着将盘子摔到地上。稀烂的菜叶子,溅了一地。
晚上睡觉,“老肥”情绪坏极了。嘴里唉声叹气,在门口翻身。我睡醒一觉,还见他双手抱着头,在那里打滚。我出去解手,他也趿拉着鞋跟出来。到了厕所,带着哭腔向我摊手:
“班副,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我说:“好心不好心,又让人家戗了一顿。”
他说:“排长急我我不恼,我只恼王滴他们。排长急我时,他们都偷偷捂着嘴笑……”
我说:“自己干了掉底儿事,还能挡住人家笑?”
接着又安慰他两句,劝他早点睡觉。他说:“班副,你得和我谈谈心。”
我说:“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谈心。快点睡吧,明天就要开始训练了。”
他叹了一口气,和我回去睡觉。这时月牙已经偏西,只有两个站岗的哨兵,在远处月光下游动。
新兵连 第二章(1)
军事训练开始了。以班为单位,列成一队练操: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还练卧倒和匍匐前进:身子一扑倒在地上,不准用脚蹬,要用两只胳膊拖着身子往前爬……
白天累了一天,夜里也不得安宁,练紧急集合。半夜睡得正香,“嘟嘟”一阵哨响,紧急集合!不准开灯,要你十分钟时间穿得衣帽整齐,背着背包、提着长枪跑到操场上。大家不怕白天训练,就怕晚上集合。十分钟的黑暗时间,屋里吵成一锅粥,不是你拿了我的袜子,就是我穿错了你的裤子,哪里出得去?但连长、指导员已经挎着手枪站在操场上,检查人数,看哪班是最后一个。然后严肃地说:几公里处几公里处有特务,限二十分钟赶到。你就拖着长枪、撒丫子跑吧。跑一圈回来,累得通身流汗,气喘吁吁,这时连长、指导员又站在操场等你,检查各人的背包散形没有,衣裳穿错没有。
各班都有出洋相的。我们班出洋相最多的是“老肥”和“元首”。“元首”长得瘦瘦的,平时一脸严肃,不爱说话,爱心里做事,可做事竟不利落。他爱将左右脚穿反,左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