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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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门-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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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接了饭菜,他们的目光就停在了上面。这时通道里的歌声消失了,只剩下送饭的车轮哐啷哐啷地朝前摇动着,像留在破败不堪的某个墙上或别的什么地方的一道永久的痕迹那样让人难受。

现在大家都开始认真地吃饭。先吃掉那些令人不安的饭菜,似乎看不见了这些由来已久的使大家心照不宣的死亡信号,就看不见了死亡本身。就像听不见林子里的乌鸦鸣叫就没有听见死亡的声音那样,使人产生无数的对生的幻想。

这时通道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女人们仍然坐在天井里晒太阳。吴菲仍然握着刚才打饭时接到的一张纸条。她紧握着那张纸条,像紧握着一个人的命脉那样令她不安和恐惧。她僵直地坐在那里,她的手冰冷地落在脚镣上。她看着天空,她的脑子里飞过了几只鸟。然后她打开纸条,上面皱巴巴地写着:吴菲:提前祝你元旦快乐。我先走一步,也许就在明天。如果你能活着,别忘了清明给我烧把纸。虽然我从没见过你,却得到过你太多的爱。今生不能报答你,来世定将变牛做马回报。

你亲亲的小天

虽然一切都在吴菲的料想当中,她还是经受了那五雷轰顶样的震动。她抬起头来,她试图再去看那天空,但她就那样发出了一声哀号。所有的声音在这声哀号里寂静下来,吴菲在自己带来的寂静中倒在了地上。

郑大芬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纸条,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她被纸条的内容打动了,心里涌起一阵难过。这时她认识到自己对吴菲太狠了点。何必对一个要死的人这么狠呢?万一这个死鬼阴魂不散,岂不整天难得安宁?看她近日来披毛散发汗毛倒立青眉肿眼,骨子里透出一股阴风惨惨的寒气,岂能是个善罢甘休的阴魂?说不定明天她就要上路了。郑大芬感到脊背凉飕飕的。

晚上熄灯之后,死囚号里(专门关押判了死刑、案情特殊的男犯)传出来一阵歌声。女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儿,不约而同地走到天井里,静静地听着。歌声越唱越清晰,越唱越哀婉(注明:以下囚歌都来自牢中,几乎没有改动)

秋风凉/秋风凉/秋风阵阵无限凄 凉/秋爽落叶/树叶发黄/告别了故乡/离开了爹和娘秋风凉/秋风凉/秋风阵阵伴我上刑场 /满山遍野的人/惟独看不见我的心上人/还有我的爹和娘爸爸呀/妈妈呀 /当儿的不孝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世上千百种药 /惟独少了 /后悔药 /如今儿跪在地上/求一声妈妈原谅 /儿到了阴曹地府 /定将修身养德作为首要/待你们百年后/儿再来孝敬爹和娘自从我和你分别后 /大雁排人字南飞回故乡 /失去了自由的人 /心中是多么悲凉 /有脚无路 /难回故乡 /不知我的心上人 /如今在何方歌声低缓,像隐蔽在绿阴中的一潭死水。

女人们仰望着夜空。

等待。

沉寂。

远处的松树林里传来几只鸟的怪叫声,像是夜鸹,又像是猫头鹰。那是绝望和绝望在夜晚的重叠,是生命挣脱黑暗后的停歇。半个小时过去了,整个夜晚不再有任何声音。然而女人们却依旧站在天井里。又过了很久,歌声又起:那一天雨儿不停地下 /离开了家又离开了妈妈 /狂风暴雨淋湿了我 /我却不知该去向何处 /犯了罪的儿不能再回家崖之上我叫声妈 /长大的孩子失去了家 /多想跪在妈妈的脚下/求妈妈把我领回家……

歌声停住,夜在黑暗中颤抖。

天井里的人慢慢走回号房。上了铺,却睁着眼没有睡意,心里都沉甸甸的。偏在这时,他们又听见唱歌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妈……妈……

21、反正你难逃一死(1)

这是一个无法平静的夜晚。

半夜里何清芳醒来,仿佛听见老鼠打洞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这该死的老鼠也会找时间干自己的事。接着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快天亮时,何清芳第二次醒来,这声音还在继续,声音比开始还大。何清芳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睡意消失了。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绝不是老鼠弄出来的声音,而是什么人在抠墙。

想到这里何清芳不禁有些紧张,她定了定神,悄悄地撑起身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由于是刚睁开眼,对屋里的光线很不适应,她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看了大半天之后,她看见了几个模糊的影子。她定定地看着在墙边晃动的人。她们抠墙干什么?她们想干什么?

一个可怕的何清芳从不敢想的念头,突然闪进她的脑中,使她手脚发抖心慌意乱。“越狱”真是个异想天开,自取灭亡的打算。然而此时竟然有人胆敢这样做了。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一定是灭亡吗?何清芳的头上透出了汗水,两只手潮乎乎地冰冷。她在被角抹了几下,然后紧紧地攥着,好像这抠墙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不敢想像这墙一旦被掘出个可以通过人的口子来,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何清芳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的幻觉在脑中重叠出现。它像一条粗壮的草绳横在江面,摇曳在风中,让何清芳看见了一个她不敢想像的希望,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就像在危难中突然抓住了一根可以延续生命的东西,何清芳紧紧抓住这个跟稻草一样脆弱的东西不放。她想,看守所背靠山,虽有高高的围墙,只要出了这屋子,未必逃不过武警的眼睛。更何况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谁知道岗楼上的战士,会不会悄悄地闭上眼睡上一会儿呢。只要离开这堵高墙,钻进茂密的树林里,天亮之前不被发现,就会是吉多凶少了。

自由在想像中变得轻而易举,这突然而来的关于自由的感受,更加令何清芳不能平静。她的身体在被子下面微微地发抖,面颊赤热,气管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她知道,只要那堵墙露出一道口子,哪怕只有一块砖头松动,那么就意味着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这一步是万丈深渊,跨过去就生,坠下去就死,死也是粉身碎骨不堪设想的死。

何清芳哆嗦了一下,她感到头昏,耳朵里发出一阵轰轰的鸣叫声。她用手捂住脸,情不自禁地朝墙边看去。这时她已经能模糊认出,一直趴在地上的三个人。吴菲、乔萍萍、陈艺。何清芳感到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看来这墙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抠开的。何清芳觉得十分疲倦,就闭上眼睛。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那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老头子,已经不可能等到自己出狱,就会死掉。何清芳有点伤心,眼泪打湿了枕头。

她跟丈夫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言,那是一桩与千千万万人一样,没有经过思考和选择就走到一起的婚姻。日子长了彼此便只是一种相互的依靠,就像一只猫和狗,本来不仅是异类,而且是天敌,在特定的环境里却都能相安无事,做伴而依,生死难分。何况她和丈夫还生了个儿子。对于儿子何清芳也没有一点内疚。虽然案子牵扯到了儿子,但为了将所有的罪揽到自己身上,她已经做出了努力,甚至敢冒赴死的危险。

案发后何清芳在苦思冥想中,终于想出了一个能够知道儿子情况的妙计,每次提审她,要使她开口讲话,没有别的办法,就是首先要让儿子接见她。哪怕不能够说一句话,只要她相信儿子没有被捕,她就踏实平静了,她才会回答提案人员的话,才会交待另一些比较棘手,又与之有牵连的案子。

现在儿子安然无恙了。自己的案子虽有了些眉目,但仍是生死难卜。何清芳深知自己的行为令众【文】人难以想像,侵吞的款【人】目一公开,就会像一个【书】炸弹一样,使得群【屋】情暴怒。不送她上断头台,众人就难善罢甘休。一想到死,何清芳就会浑身痉挛,汗毛倒立。反过来,就算保住了性命就凭自己这把年纪判个死缓、无期,最终还得死在监狱里。

莫大的悲凉涌进何清芳的心头,她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和懊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在生命和自由面前,钱到底能算什么东西?一堆纸就能断送你的血肉之躯?何清芳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在意“适可而止”这个词?人这种动物太贪得无厌,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就是人。没有衣服想衣服,有了衣服又想裤子,有了裤子想鞋,有了鞋想袜子,就这样无休无止没完没了永远都无法满足。

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自由的意义是那么深远宏大,那么宽广无边。这是拥有自由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的滋味。事到如今,也许只要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就能获得一切。

眼见天就要亮了。这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滴滴答答地打在天窗上。吴菲她们停止了行动,滴滴答答地收拾东西。她们把抠下来的土用袋子装好,搬放到铺底下,用一件衣服掩住墙体。墙角没有留下丝毫的被掘或是被刮过的痕迹。

何清芳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触手可摸的自由成为过往云烟,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更不愿坐视别人得利,而自己却错失良机。万一吴菲她们得逞,岂不是要让聪明一世的自己后悔一辈子吗?当然她何清芳也绝不会贸然参与她们的行动。她只想等时机成熟,坐享其成,抠墙掘洞之类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干的,再说也不是她这类人干的事。万一被人发现告发了,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她只想成功,而不想付出任何代价。

21、反正你难逃一死(2)

太阳出来了。

女人们都蹲在天井里吃饭。吴菲的精神状态显得比平时要好,刚刚清洗干净的头发披散下来,虽显瘦了些,看上去却比平时都漂亮。惨白的脸在太阳光下却也映出些红色。

女人们吃完饭,碗也懒得去洗,都坐在地上晒太阳聊天。只有何清芳一个人睡在号房里,连饭也不吃。郑大芬进来叫了她两次,她不说话也不动。陈艺走进来时,见有人睡在铺上,就走过去喊了几声,不见动静,又伸手去摇,何清芳仍然不理睬,装着睡不够的样子,哼哼两声,又蒙头做出昏睡的样子。

陈艺确信何清芳睡着之后,提了桶水走到墙边,掀开用来遮挡墙壁的那件衣服,往墙上浇水。何清芳清楚地看见了那个裸露出砖的地方,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眼前这堵墙与监房的外围墙相隔半步,墙外紧靠着一座小山坡,后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树林。只要过了小河,钻进松树林,就有如大海捞针。何清芳从前到看守所看过别的人,了解这里的地理环境。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无法平静。眼看砖很快就会被撬开,露出一道可以通向外面的口子。也许就在这个夜晚,几个女人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获得自由。

一直站在门边放哨的乔萍萍咳了两声,有意将铁门拉上又打开。陈艺听到暗示,立即又用衣服遮住墙,提了桶跑到便池旁边去假装倒水。郑大芬一摇一晃地走进来,在叶青的枕头底下,翻出一本手抄印的算命书,走到乔萍萍面前时突然对乔萍萍说:“你没事捣弄门,小心武警拿枪敲了你的狗脑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提醒了何清芳。何清芳热烈的思想一下子冷却下来。她认为郑大芬的话很有分量,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何清芳变得冷静和理智起来,她想,岗楼上有两盏明亮如昼的探照灯,一夜扫射到天亮。不要说从这里爬出去的人,就连老鼠也逃脱不了灯光的照射。又怎么躲得过武警的眼睛?武警一旦发现有人企图越狱,鸣枪或是对准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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