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学生的负责,结果一出来就报给了学校领导。黎沛被请到院办,校长语重心长地跟他谈了一番,请他相信学校和老师,配合治疗,不要轻易放弃,等等。听完冗长的讲话,黎沛只说了一句:我想回家看看。
悠然看见黎沛留下的一个纸条,说,老家有事,临时回去几天;问遍所有人,没人知道详情。除了不会告诉他实情的小南。
细心加上几番打听,她几乎最早知道黎沛的检查结果,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试图安慰他。
“别告诉肖悠然。”她从他恳切的眼神里,忽然明白长久以来,他若即若离的原因。小南忍住不哭,说出了若干年以后她回想起来还觉得很傻的话,“别担心,有我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No。12
在悠然看到纸条之后不安等待的日子里,黎沛和另一个也有事请假的同乡回到了姿柔,跟乡邻说,毕业分配已经提前定了,他不会再回来生活。分掉自家东西,三天后,离开了把他养大的村子。
悠然将作为学校十二年来,第一个通过各项考核的公派生,到德国留学两年。回校第一天,黎沛就在布告栏上看到了这条消息。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回宿舍的路上,黎沛一直想着这句话。
对回家的事,黎沛跟悠然解释说,村里搞土地承包,要他回去签一些文件。悠然沉浸在留学的冲击波里,对此一点都没怀疑。
黎沛以课程太紧为由,停掉了校队的训练,其它一切照旧。
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小南。她常常来看黎沛,表面上是帮悠然打点行程。她本来是活泼开朗,最近却显得憔悴和忧郁。
黎沛知道她为自己担心,趁悠然去楼下取东西,问她说,“你最近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没什么。”小南说,“真不住院?”
“住和不住没差别。”
小南努力的做了个笑脸。
下午,小南在教室晕倒了。悠然吸取上次的教训,看到病床上睡着的小南的时候,一点都不慌张了。医生说,有可能是贫血,还要再检查看看。
快查房那会儿,小南醒了,看着面前的哥哥,吓了一跳。悠然赶紧安慰她,说没事。刚下课的黎沛也正好进来。悠然说,你俩真能起哄,这个晕完了那个晕。
查房的白天元来了,黎沛知道晕倒可大可小,问:“师兄,她怎么样?”
小南紧张的看着师兄,担心他说出什么坏消息。
白天元不紧不慢,说都挺正常,就是有点劳累过度,其它都挺好。他又特意转到小南的方向,说,最好能留院观察几天,这样保险一些。小南松了口气。
黎沛能感觉到,白天元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对小南的关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No。13
白天元走出病房的时候,却不觉得放松。6个星期以前的事儿,又在眼前回闪。
那晚白天元照例赶去实验室,在门口看到了小南。白天元知道小南,是因为同科室的小赵给他看过跟这位可爱师妹的合影。照片里走出来的师妹把他叫住了。
“师兄,我是中文系一年的肖南山,能耽误您一会儿吗?”小南比照片更漂亮。白天元站定,说,你说。
“我想参与师兄最近的临床试验。”
“你说的是哪项?”
“人工授精。”
白天元愣了一下,不能理解肖南山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他过分专注的目光让她脸红起来。白天元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说:“没有通过审批,已经停了。”然后准备离开。
“我可以私下参与,不告诉其他人。”怕他走掉,肖南山的声线并不低。
白天元笑了,转身又变得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这么大声,全学校都能听见了。知不知道人工授精是怎么回事?”
“知道一些,我也知道师兄准备了1年多,被院长一句话就否决了。”
如小南所说,白天元的试验计划刚跟院方提出来,就被指有悖伦常,暂不予考虑。
“那你牺牲自己是为了成全我吗?”白天元挑衅的说。他狂妄的名声在外,并非没原因。年轻有为,精于专业,又天生一副十个女人九个会喜欢的脸,自我感觉想不良好都难。
“不是,是有求于师兄。”小南的回复一点不犹豫,“我喜欢的人……病得很重,我想赶在他走之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对他是安慰,对活着的人也是念想。”
“那他不肯……有更直接的方法是吧?”
“他要是肯,就不麻烦师兄你了。”
“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拿到必需的那一半要素。”
“他是师兄不久之前照顾过的病人,如果师兄愿意出面……”
白天元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外语学院的黎沛?”
小南点头,眼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白天元看着小南,无意识的端起她的脸,很想把那两行泪看到蒸发,“好,我试试,不过,有条件。”
白天元比黎沛高两届,黎沛入校时两人在同乡聚会上认识,相熟却是最近的事。
那天他到院办请假,准备回乡为祖父过八十大寿,黎沛也在。听说两人都是姿柔的,都想回家看看,校长特批两人同行。让黎沛先回去之后,校长又特意就黎沛的情况向白天元说明,希望他在路上能予以照顾。
白天元专门调了黎沛的病历,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考虑到黎沛的感受,路上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关照。
两人一个家在镇里,一个家在20公里外的永平村。从家乡返校的那天,他到黎沛那儿接他,准备一起坐车去省城。黎沛不在家,有人告诉他,到村西的小教堂找。
他进去时,里面只有黎沛一个人,跪在圣母像前祈祷,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散落在黎沛身上。
他轻轻走出去,留下黎沛一个人。
黎沛几分钟之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看见白天元,他高兴的打了个招呼。
“是什么?”白天元对那个书一样的东西抬了抬下巴。
黎沛递给他。
书比一般的32开略小一些,硬皮的,已经很旧了。白天元看着上面的字:“法文的?”
黎沛点头。“我人生的第一本书。”他靠在树枝围成的教堂院子的栅栏上,双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慢慢的说。“我小时候爱生病,妈妈常偷偷带我来礼拜,求圣母保佑我平安长大。这次多亏有师兄在,校长才会让我回来。谢谢啦。”那张笑脸,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灿烂。
清楚记得祖辈在过去没多久的那段时间里所遭受的磨难,白天元知道世界的不公平。就像现在,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想到这里,周遭的一切变得照片一样平面。
白天元忽然觉得,一切美好得非常不真实。想起本来准备一看见他就说的事:“昨天,肖悠然打过电话。”
黎沛没说话,那表情,按白天元的理解,就是“哦,是吗”。于是继续说:“我跟他说,你大约20号回去。”黎沛还是没说话。
“肖悠然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黎沛摇了摇头。
“不准备告诉他?”
“越晚越好。”他脸上忽然浮现出调皮的神情,问:“你怎么不问,我跟肖悠然的事?”
即便白天元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也会有些好奇。昨天打电话的肖悠然跟平时太不一样。
其实肖悠然入学之初,去的第一个社团是围棋协会,结果不巧,第一场对弈,就被后手的白天元杀得险些片甲不留。
“师兄怎么称呼?”从他下围棋开始,就没输得这么惨过,赛后,他很谦虚的请教对手的名字。
“白天元。”白天元还是挺欣赏这个师弟的,下的蛮有头脑,杀伐决断,毫不犹豫,所以他有意使出浑身解数,杀他个下马威。而当他报出名字,对方的表情更让他得意:肖悠然有半分钟没合上嘴。①从此他再没进过围棋协会,不过跟白天元却有点交情。
后来肖悠然才知道,白天元虽然比他高两届,但实际上跟他同年,和黎沛一样,比同一年级的同学至少小两岁。“合着咱们同岁,听我师兄、师兄的叫,你也真受着。”悠然放松了不少,拍着老白的肩膀,先前对师兄的敬重跑到九霄云外了。等到听说他也是姿柔的,简直就把他当亲人了。
关于悠然和黎沛的传闻,他陆续也听到过。虽然跟悠然交情好,但从来没问过。就算是昨天,悠然的电话打到他这里,对黎沛的记挂溢于言表,他也没开口揶揄。
现在,当事人之一就在这里,带着戏谑的表情问他,是否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说实话,很想知道。”
黎沛带着白天元,转到一片墓园。“这是我父母合葬的地方。”黎沛指向一座坟茔,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刻着两个普通的名字。
“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葬在这。我原来一直以为,若是阿爹没有被蛇咬到,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地过下去。现在看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只是他们早一点离开了。
“就算我的日子,到此时戛然而止,我依然会庆幸,遇到了肖悠然。不过我真心希望,他没有认识过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白天元在黎沛的眼中看到绝望。
注①:天元,围棋术语,指棋盘正中央的点;也有“至高无上”的意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No。14
当小南流着泪说,要为黎沛留下血脉的时候,白天元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实验在保密中进行。开始之前他问小南,真的考虑好了吗?
“嗯。”
看着那张没有丝毫不安的脸,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一个月后,小南确认怀孕了。她既兴奋又担心——这不是容易隐蔽的“试验”。前一个月没什么,最近开始有反应。这次晕倒把她吓坏了,好在白天元说她很强壮,没有问题。
那边,黎沛自己把每周的检查变成了两周一次。更多的时候,他一面陪悠然办理出国的相关事宜,一面尝试帮出版社做校对,挣稿费、给村里寄钱。
大夫们政治学习的周二下午他去体检,门诊楼外,遇到了出来抽烟白天元。
“现在怎么样?”
“还不错。”
“真的不告诉肖悠然?”
黎沛摇了摇头,“你做医生,可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活生生的人,心跳逐渐变弱,最后停止呼吸,身体慢慢变冷、变僵。如果那是你熟悉、非常在乎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体会过,不想他看着我死。再有一个月,他就出国了。现在,我每天都能见到他,不忙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足够了。”
见白天元没说话,黎沛转向他:“不说这些,聊聊高兴的事。小南以后就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白天元装傻。
“你喜欢小南,我们都能看出来。”我们自然是指他和肖悠然。
“你们?”白天元假装玩味这个词,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我有妹妹,也会放心她嫁给你这样的人。”
“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小南喜欢的不是我。”无奈的语气是一种间接承认。
“喜欢的难道是我?”
“喜欢的难道不是你?!”白天元快被这个人不认真的态度惹怒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