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搞怪的拉长音响起,伴随而至的是钢琴戛然而止,我的沉思瞬间被尖锐声打破。
我惊愕地抬起头,就看到音乐老师阴沉着脸叫着林嘉瑞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时握着的黑板檫风驰电掣地朝我的方向扔了过来。
不知道是老师的视力不佳还是我躲得不够快,反正最终被黑板檫砸到的人不是林嘉瑞而是我。
“这课不上了,下课!”
音乐老师丝毫不在意自己砸错了人,板着脸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丢下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提前下课,踩着她十多厘米高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简乐柠,你没事吧!”
“你脸上身上都是粉笔灰!”
。。。。。。
同学们纷纷过来询问我的状况,而罪魁祸首则站在一旁笑得很是没心没肺。
左脸被黑板檫砸的后劲上来了,又麻又疼,我的脑袋有片刻空白。当众挨打,这种感觉让人又难堪又恶心,跟当年那一连挨几个巴掌一样,让我想吐。
脸上的痛楚让我的神经紧绷起来,我攥紧拳头用力喘气,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那时,安小朵醒来后向大家做了解释,说是自己摔下去,而我是想救她并不是推她。经过安小朵的解释后,有人向我道歉,可不管那歉意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的芥蒂一直未消除过。
我厌恶人家碰我的脸,我怕那伸向我的手下一秒就挥上我的脸。
那种感觉很糟糕,就像现在一样的糟糕。
“喂!简乐柠你没事吧!不会被打傻了吧!我来看看!”
见我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不发一声,林嘉瑞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神情担忧地超我靠近。
那段想要被隐藏的记忆又一次席卷而来,我被记忆的潮水吞没,不能自己。
“简乐柠,我以为是你把安小朵推下楼,一时气糊涂才打了你。其实,如果你抓牢一些,说不定安小朵就不会摔倒了,你也不会被打了,你脸还疼吗?”
我大睁着眼睛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林嘉瑞,听着他焦急地询问,然而耳边全是小时候他的道歉声。
怎么会不疼?那一巴掌他用足了力,怎么可能不疼!
眼里像进了沙子,很酸很疼。我想尖叫,想哭号,却无力,最终只是漠然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檫朝走过来的林嘉瑞身上砸了下去,语气平淡地骂了句:“林嘉瑞,你这个死人!”
我用的力气不大,黑板檫打在林嘉瑞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见我开口,林嘉瑞立刻笑开了花,豪气地勾着我的肩膀往教室外走,笑呵呵地说着:“简乐柠,你行啊!刚才可把我吓到了!你这丫头怎么跟小时候一样,这么不讨人喜欢!”
林嘉瑞笑着揉了揉我剪短了的头发,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懒得看他,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冷着脸用手擦了擦脸上的粉笔灰。
还好身上套了件校服外套,弄脏了,直接脱了就行了,但脸还需要洗一下。
“林嘉瑞,帮我拿下衣服!”将沾满粉笔灰的衣服丢给了林嘉瑞,我说完便准备去洗手间洗脸。
一道白色的剪影从眼底掠过,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原本站在我身后的林嘉瑞突然像闪电般擦过我的肩膀追向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安小朵,等我一下!一起去吃午饭啊!”
右脚有点微跛的女孩惊愕地回过头来,看到飞奔过去的林嘉瑞,眉头习惯性的蹙紧,决然地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明知道安小朵不想理自己,可林嘉瑞还像是唱戏似的喊着安小朵的名字。
我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暖意不足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垂落下来的黑色刘海,上面粉笔灰斑驳着。
望着落在地上没接住的校服,我冷嘲地撇了一下嘴角,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漠然地捡起衣服,朝洗手间的方向跑了过去。
林嘉瑞跟安小朵的吵闹声很远还能听到,我跑得更快了。
六年前的那场意外,让安小朵留下了有点跛脚的后遗症,而我也没好到哪儿去,那烙印在我心上的创伤以及那延续了那么多年的噩梦,天天折磨着我。
虽然那次安小朵为我做了解释,可很多人还是觉得,要不是我跟安小朵争吵,安小朵也不会摔下楼。
反正我简乐柠就是害安小朵跛足的罪人。
我觉得,我快被折磨得发疯了。
我与安小朵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的。
只记得曾经待她如亲姐妹,无数次为她打架,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然而我们的情谊被活生生地扼杀在了十岁那年那场意外中。
小时候,我叫“小眼睛”,是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眼睛久久不睁开,只能从露出的一条很细的缝隙中,望着这个世界。
等我渐渐长大,虽然我的眼睛并不小,但是周围的人都习惯了叫我“小眼睛”,而我也不以为意。
仔细回想,原来过去已被我深藏了那么久。
十岁前,从我记事起,我跟安小朵就如亲姐妹。
同样跟我要好的,还有那个清秀白净的少年,柒轩。
要不是后来出现了矛盾,要不是那个雨天,肖晶晶一语道破了我与安小朵、柒轩之间的感情,我想,或许我还会一直傻下去,以为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也把我当朋友。
其实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
即使我们同住在一个棚户区,我跟他们也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棚户区的四周,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般不停地冒起来,里面随便一间房子,都要卖到上百万,如果按现在这行情算,上百万都不止,只因为那个年代,钱还不像现在这么不值钱。
那时,柒轩那做生意的爸妈早在繁华的浦东购了房,就要把他跟养育他那么多年的爷爷奶奶接走,而安小朵一家也开始存钱买房,看她妈得意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家有些钱。
棚户区外的高楼,对我们一家来说,是一种奢求。
爸爸妈妈已经老了,这辈子能将我培养大已然很辛苦。
我与安小朵他们本就差上很多,但十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可原来不是。
朋友是不会嫌弃你的,朋友是不会舍弃你的,朋友是不会在你背后说你的坏话的,朋友是不会踩着你垫高自己的。
如若可以,我永远不想回忆那个雨天,让我对友谊的信仰彻底崩塌的雨天。
归去来兮3
那阵子,我爸因为小婶子家拆迁的事,跟我妈大吵了一架 ;,我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了大姨妈家。
爸爸去大姨妈家找人。我妈被藏起来了,爸爸找不到人,只好赖在大姨妈家不走。
从爸妈吵架到和好的那段时间,家里没了大人,我只好住在离家十几来远的小姨妈家。
小姨忙着上班,没空接送我上学、放学。那几天,我都是一个人走去学校,又从学校独自走回来的。
从前,我都是跟柒轩他们一起回家的。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们一直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因为关系好,所以一直一起走。
直到那次家长会,柒轩他妈妈无意在所有家长和老师的面前,追问我妈妈是不是亲生儿子去世后领养我。这件事触动了我妈的伤心处,害得她哭着回家。十岁的我,得知那一切后,对着柒轩吼不喜欢他妈妈。之后,他便只与安小朵一起坐着他妈妈的轿车回家,而我,也便一个人了。
冷战就此开始之,安小朵自然选择站在了柒轩一边,于是,我们的友谊破裂了。
柒轩跟安小朵每天有小轿车接送,那辆红色的轿车在家长们的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中很是拉风。没多久,柒轩跟安小朵就成了班上同学们羡慕的对象。
与他们相比,每天被远远地甩在轿车后,没人接送,孤身在学校跟家中走来走去的我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又下雨了,晚上回去身上肯定又要被淋湿了。小朵,你好幸福啊,可以坐柒轩妈妈的车,不会淋湿。”
“是啊!要是我也住他们那附近,就可以坐便车了,我爸那辆破摩托车每次下雨都溅我一身水~!”
我寂寥地望着窗户上的雨滴,伸出手指在凝结着水汽的窗户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
安小朵那边一片欢声笑语,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说我心里感觉不惆怅是不可能的。
拉开抽屉,除了凌乱摆放的书本,吃剩下的饼干,没有雨伞,没有雨衣,没有任何遮雨的雨具,今晚我注定要淋雨了。
关上课桌的抽屉,我神情落寞地望着被涂鸦过的桌面陷入沉默。
十岁的我心里有些怕,怕像上次那样淋雨后发烧。我不是怕生病,而是怕让妈妈担心。
妈妈心脏不好,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再也负荷不起任何伤痛,所以我不能生病。
我只是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感到心酸也是正常的,我靠在桌上,偷偷地擦着眼泪。
没有抽泣的声音,就连坐在我身旁的林嘉瑞都丝毫没有察觉出我在哭,
他的心思全集中在从方便面里收集的英雄卡。
热闹的教室里喧嚣声不断,所有人都没在意偷偷流泪的我。
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都急着往教室外冲,我也不例外。
走得越晚,雨可能会越大。
校门口,我看到了柒轩妈妈那辆熟悉的红色轿车,坐在车里化了妆的美丽女人看到了我,倨傲地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我的心头一紧,转过身去,冲进了雨里。
她又不是我妈,她没必要带我一起回家。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我以为我会淋一路的雨,没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自己骑车回家的肖晶晶。
肖晶晶跟我同年,可是因为发育得早,她的外表都不像个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很早熟。
当我和安小朵他们还需要家长接送的时候,肖晶晶早就很独立地自己骑车上学了。当然这也跟她的家庭有关。
肖晶晶八岁的时候,他爸爸肖卫东就跟她妈妈离婚了,肖晶晶被判给了她爸爸。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肖晶晶她妈离开家的那天,向来坚强的肖晶晶追着她妈跑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她年迈的奶奶紧跟在后面边哭边喊肖晶晶回来。棚户区的很多人目睹了这一幕,当时我也在内,我跟在肖晶晶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肖晶晶追上她妈,抱着她妈的大腿哭着让她妈带她走,可她妈还是红着眼狠心地把她推到了地上,再也没回头。
最后还是我扶起了泣不成声的肖晶晶。
。。。。。。
从那以后,肖晶晶跟我一样,成了棚户区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