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没有受伤,身上不是那浴血的白色和服,而是身着华丽沉重的礼服,居高临下眼神望着这个世界。
她是,我的大人。
“星恋,辛苦你了。”她会关心她的娃娃,就像,女王殿下会关心她的臣民。
我看着她微愣,突然想起那个男人说的话,我是她的妹妹……
“娃娃只是大人的娃娃,娃娃只为大人效劳。”我轻声开口,一如既往的说出我所坚信着的。那是我所坚定地信念,让我当时活下去的信念。
无论我是不是她的妹妹,都无所谓了。
我只是她的娃娃。
“以后,不用这样做了。星恋做得很好,但是星恋,要学会保护自己。人世间的情感是最容易伤害人的,没有形体的利器。”
她的关心并不是一直都很温暖,很平淡,但却如同一盏灯,足够我看清前方的路口。对她来说,即使是娃娃,即使是她的娃娃,也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
她说:“在世界上,自己唯一能控制的,唯有自己,唯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动作。”
所以,她不会让我成为她的傀儡,而是她的一个娃娃。
“是,大人。”我稍稍回头瞥了场上那个精神早已崩溃,疯狂的男子,我的父亲大人。
那就是我的父亲。
我的出生,不过是想有一个可以使用的工具。
然而我没有通灵资质,所以,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不被欢迎的存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会被抛弃的存在。
在母亲满怀期待中,我出生了。但留不住父亲的我,即使被抛弃,被当成利益的换取工具丢进庄家,她也不会在乎。
不,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所谓的母亲。
那不过是一个将我当成工具制造出来的,工人。
没有人会为我悲伤,没有人会觉得我可怜,没有人会施舍他的同情……
这就是这个世界。
在我六岁时,就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绝望的世界。
六岁,我看着这个世界,灰蓝色的天空,暗黑色的大地,灰黑色的人类……
被绑在刑讯架上,抬头只能看见窗外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蓝色的,天空。
是什么时候被绑在架上的呢?
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是生日过后吧。
给我穿上新的深蓝色连衣裙,扎好辫子,很漂亮,那时我说,很喜欢。
接着带着我来到那里,那个庄家家主的面前,然后,丢下我,毫不犹豫的离去。
才不过几天而已,我便被绑在那个架上,那件深蓝色的连衣裙破烂不堪,身上的也满是鞭打极其狠毒的伤,皮开肉绽。
我痛苦的大叫着,哭泣着,呻吟着……
我恐惧着黑暗,恐惧着他落在我身上的鞭子,恐惧着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我呢?
那个庄家的家主总是亲自握着一条都是刺的鞭子,心情似乎很是愉悦的大笑着,鞭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直到很久以后,我离开了那个令自己痛苦与绝望的牢笼,我才明白,他那样是病态,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快乐,因为别人的惨叫而兴奋……
我抚了抚右眼的位置,那里,曾经没有眼珠。
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眼珠被他挖出,金黄色的眼瞳……
很痛,真的。
比起身上拿下皮开肉绽的鞭打遗留的伤口更加痛。
但是嗓子早已经喊得干哑了,再痛,也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
我祈求,虽然不知道是祈求什么,或许是祈求神,才六岁的我连神这种存在都不知晓,但我还是祈求着,无论是什么,救救我……
但是,没有什么会来救我……
我还记得那时左边眼角滚落的泪珠,温热的,那温度如同右眼滑下的血珠。我只剩下,血,与泪。
我,什么也没有……
然后我懂了,那叫绝望。什么也没有的绝望。这个世界教会我的绝望。
我看到的世界,是灰色与黑色交织的世界,无止境的黑暗,无止境的灰色人心……
我绝望,对命运绝望,对未来绝望。
我的世界,空洞虚无。
我以为我将要死了。
缓慢流逝的生命力,再也无法用意识控制的身体……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四周围着我的是恶魔,是来自于地狱中的恶魔……
但是,我还是轻声呼吸着,我还是能感觉到那仍在跳动的心脏……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
为什么……
在静谧的牢房里,我等待着死亡,我渴望着死亡,我期盼着死亡……直到那一句——“呐,你叫什么?”
她站在光与暗交替的地方。
在暗夜中,白色的,显眼的纤细身影。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她的语气究竟是怎样的。但她的声音有股空灵的穿透感,仿佛穿透了我身体,我的大脑,我的思维。
“想走还是留这?”
“……想……走……”我使劲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走,明明我是那样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看着她淡漠的几乎认不出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也许是即使我宁愿死,也不要死在这个黑色的角落,这个黑暗的牢笼。
“那么,你叫什么?”
“白茨言。”
……轻风呼啸,染着血红的发丝令我有些恍惚,我望着她,想起了那次为了将我带出那个牢笼,带出那些人的束缚之中,她抱着我落下悬崖。
她的腹部还留着那个伤口,却还是让她自己先落下,而不是让我成为保命的垫底。
那一刻,我近乎枯竭的心,因为淡淡的暖流,再次拥有轻松的跳动。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命已系在她的手中……
那一刻,我已成为另一个人,我的生命只属于她……
她白色的和服上还盛开着的大朵暗红色彼岸花,她还是浑身浴血。
明明知道当时只是照着她所说的,上演华丽的演出,却还是觉得心底压抑……
然而,不能放松,在她没有下一个命令之前,不能解除自己的表演。那压抑,让自己似乎产生了想要让那个伤害她的真正主谋——道延消失的疯狂。
我那时只能面无表情的,冰冷的看着她。无论心底是怎样的不愿。
因为这是她的命令,我就要执行。
她会摸着我的头发轻笑,她会温和的关心我,她会教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色彩……
然而,我只是她的娃娃……
她走的很快,我会跟不上她的脚步。
她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不会勉强只是娃娃的我做什么。
但我怕我会跟不上,所以我对她说,星恋不想只做大人没用的娃娃,星恋想要成为大人需要的工具,能够跟得上大人的脚步。
她笑了,真的。
那笑容很暖,不是平常那种温和的几乎淡漠的笑容,而是很温柔很温柔的暖笑。
她摸着我的头,说,如果那是你的意愿。
于是,我被安排参加各种课程。
于是,我成为了亡灵傀儡师。
于是,这一次,我成为她这场演出的主要演员之一。
那些课程很多,很难学,然而我还是努力着。
那些训练很苦,很累人,然而我还是坚持着。
我只是不想跟不上她,只是不想而已……
她知道我不会背叛她。
她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是那样自信,因为她是殿下,高傲的女王殿下。
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无法背叛她。
不是因为她能够握着我的命,而是从她出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她便已是我的信仰,我所坚定的信仰。神这种存在是否真实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信仰神魔,不信仰鬼怪,我只信仰我的主人,我的大人,我的殿下……
从她那时说出那句话开始,我记得她认真的看着我的表情。即使眼瞳里仍旧淡漠,但那个认真的表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从今天起,你叫星恋,扔掉白茨言的回忆,你是我的娃娃。”
她的话,一直都响彻在耳边,她那空灵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我的世界。
我是她的娃娃,从被她捡到的那一刻起,就只属于她,没有人有能力在她未允许的情况下命令我。
我决然的跟上了她的脚步,斩断了所有关于白茨言的过去……
我只是星恋,对一切已经绝望的白茨言从被她捡到那刻起,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消失在这个世界……
对她而言,我是个在她生命中划下过痕迹的人,而不是像她最重要的好SAME一样,分享着她的全部的人。
她认为,我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人生。
再一次被架在刑讯架上的时候,是被一些想要威胁她的人绑架了。
昏暗的房间里,从窗外透进的光线中,我被绑在十字架上。
她买给我的藏蓝色的短袖及白色的短裙已经有些破损,身上再一次布满了鞭打的伤口,皮开肉绽,静静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这一次,我没有惨叫,或许是对那疼痛的麻木。
我睁着眼,一动不动,金黄色的瞳仁里平静地看着一旁已经打累了的人,仿佛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真是标准的娃娃呢。”我听见一个温润的好听的嗓音突兀的出现。
听到声响的自己其实很失望,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
然而还是习惯性抬起头,然后满眼惊喜,我记起了她曾对我说过的绑架,于是疑惑的问道:“呐,雪依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绑架吗?”
我看着她,环抱着她的人。
柔和的面庞,披散的酒红色长发却不会认为那是个女人,那漆黑如玛瑙的眼瞳,纯粹干净,明明什么也没有,却那样深邃,仿佛透着超越了时间的沧桑,对人世的轻蔑。
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致容貌,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入我的眼。
他尽管是站在这昏暗的空间里,竟是那般显眼,四周的一切完全是黯淡失色,淡化成阴影,世间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为了衬托他的存在。
他淡定的微笑,仿佛一个站在世界顶峰的帝王一般傲然而又不屑地俯视这不堪目睹的世界,身上迸射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明亮,刺眼,令人眩晕。
他们之间的光芒如此和谐,就像是两个半圆合成了一个圆。
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插入他们之间……
“大人,我想回去。”我对她说。
“哦。”然而她只是应了一声,并不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我是有一点嫉妒他……
他转过头看我,嘴角勾着嘲讽的笑容,他的眼神很是疏离,仿佛看穿了我的一切,没有一丝遮掩……
我觉得我的嫉妒,很是愚蠢。
后来我认识了蓝。
蓝原名是妖姬,是她的宠物。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宠物。
但和蓝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
是的,我总有一天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每个人都会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感受,这是属于自己的人生的……
但即使这样也不要紧,现在,我还是她的娃娃,我还能跟在她的身后。
我会记得,星恋是她的娃娃,是她的,那么她就不会随手丢弃。
只要她没有丢弃我,我就会紧跟在她的身后。
我只是个孩子,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执着,我的执着,还有信念。
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