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 第6节

　　张正国狠狠地吞了几下口水，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翻身而起，仿佛中了邪似的寻着香气一路走了出去。他终于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三盘热气腾腾的菜，一盘葱油麦粑块子，一盘豆歧蒸老腊肉，一盘青菜汤，旁边的甑子里是满满的白糯糯的大米饭。

　　张正国的眼睛像狼一样放出了光芒，他突然发现屋子半空悬着的那个灯泡是那么的明亮，这让他把那一块块老腊肉身上滑动的油珠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也不由分说，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拿起一个大碗便开始盛起饭来。他不停地舀，想把碗舀得装也装不下，可事与愿违，怎么也装不满那个碗，而甑子里的饭还纹丝不动。饥饿的张正国心急如婪，他恨不得把那个甑子就当成自己的饭碗，省得麻烦。

　　他正想按照自己聪明的想法去实施，却发现桌子的另外三方都坐着人，仿佛没有脸而只有脖子以下的部位。张正国吓得耳朵里响起了一阵阵冲锋陷阵时的擂鼓声。他把脖子伸长开去，才发现那些坐着的人原来分别是张美凤、李宝顺和李二石的娘，他们的脸被灯光照得煞白煞白的，难怪刚才看不见他们的脸。

　　张正国这下心里才平静了一点。

　　张美凤他们只是坐在桌子边上，看着张正国，怪异得发笑，笑得张正国心里刷地长起了许多毛。张正国赶紧换了一个小碗，赶紧舀了一小勺饭，他恭恭敬敬地夹了一小块腊肉，还没入口时，那香气就扑面而来，张正国稳稳地把肉放进嘴巴里，正要嚼时，那肉就一瞬间即逝，化作一口热水被张正国吞进了肚子里。张正国觉得不可思议，张美凤他们还是坐在桌子边，只是望着张正国怪异地笑。饥饿的张正国顾不上去思考他们笑的原因。他马上又挑了一块肥厚的放进嘴里，那块肉还滴了一滴热乎乎的油在张正国的嘴边。这块比刚才那块大几倍厚出一半的肉也破坏了张正国的情绪，正要嚼里，这块肉也刹那间化作一大口热水被张正国吞进了肚。

　　张正国感到奇怪而气愤。

　　而旁边的三个人的笑声更加的猖狂，让张正国心灰意冷也更心烦意乱。

　　李顺宝就在张正国的右手边，他是站在长凳子上的。他拿着筷子恶狠狠地指着张正国，嘴里骂着“张麻子，你他妈的”。话音刚落，口水就向张正国的脸颊射来。

　　张正国也不管口水是否击中要害，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他举起手里的筷子起身正要向李宝顺的脸打去，一个身影突然从李顺宝的后面窜了出来，吓得张正国手里的筷子啪啪地掉在了地上。张正国的手仍举在半空中，脸部却呆若木鸡，吓得一言不发。

　　原来是李二石回来了！

　　李二石大叫了一声，张正国不禁倒退了一大步。

　　李二石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里噌噌发散出了强烈的光芒，张正国感到脚在颤抖，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使他苦不堪言。李二石二话不说，拎起拳头冲了上去，张正国也无心反抗，顺势便倒在了地上，他只感觉到地上冰凉冰凉的，除此以外他并没有过多感觉到什么了，他也希望李二石少打自己几拳。

　　于是，他用两手把自己的头包围了起来，等待着李二石的暴风骤雨。

　　张正国庆幸李二石如雨点般的拳击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厉害，他完全能够承受得了的，但他的心还是在怦怦乱跳，他嘴里也一直拼命地叫着：

　　“二哥，我错了，二哥……”

　　他听得到自己的叫声，软弱无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15）
张美凤一边拍打着一边想叫醒梦境中的张正国。

　　张正国猛然惊醒，才发现李二石殴打自己原来是一场可怕的梦。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屋里没有灯，但能觉察到张美凤的存在和自己心跳的节奏。

　　他闻到张美凤身上一股浓烈的油烟味道，这都得益于他那天生灵敏的嗅觉。在这些不可避免的油烟中，照样掩饰不了饭菜的香味。张正国更愿意多嗅嗅饭菜连绵不断的味道。但刚才的恶梦与美梦都让张正国感到后悔了，那些梦好像并不是支离破碎的存在着，而是完完整整雕刻在脑膜上。即使是那些美丽的片断也让张正国心有余悸，就像喝了一杯琼浆玉液后一命呜呼的感觉，因为美酒里溶化着巨毒。可喜的是张正国长了一智，他用左手毫不吝啬地发狠地掐了掐右手臂，他“哎呀”叫了出来。是真的，不是梦！张正国满意地笑了。

　　张美凤把张正国从床上拉了下来，寻问张正国刚才梦话的内容。她说没听清楚。其实她并非对张正国的梦有多么感兴趣，而是好奇这么年轻的张正国怎么就讲梦话了。因为张美凤听老人说过，讲梦话的人是被鬼魂所迷惑，鬼魂要通过一个人的梦境来传递所要告知这个人的事情。

　　张正国没有回应张美凤想要了解的内容，他被这个女人拉到了饭桌边。张正国一下傻愣住了，桌上摆了三盘菜居然和梦里的一模一样。他迟疑又惧怕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仔细一瞧，眼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信起来。他用右手掐了掐右手臂，“哎呀”的叫声第二次证明了这绝非梦里了。张正国绝不是怕这些美味佳肴会烟消云散掉，虽然这些是他时时刻刻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他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李二石的出现才会让他闻风丧胆。他也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但又符合实际的想法。

　　“二石哥不来吃……吃饭吗？”张正国怀疑又试探着。

　　张美凤一惊，心想张麻子是不是真被鬼魂附体了，因为下午她就告诉过张正国。于是，她也试探着回答了一句：“兄弟，二石很久没有回家了。”

　　张美凤看着张正国无精打采的样子，脸长得黑但没有嵌着一丝血色。怕是真被那东西给撞上了……张美凤心里打起鼓来。

　　“李二石刚才回来了。”张正国明显语无伦次了，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最终想要弄明白的问题。

　　“刚才？”张美凤也有些懵了，“没回来呀，我一直在屋里，没见他人影。”

　　“李二石叫我起床。”张正国说。

　　“你是做梦吧？”张美凤说。

　　“做梦？”张正国半信半疑。

　　“是呀。肯定是。”张美凤说。

　　显而易见，张美凤的心也跟随张正国开始流离失所了。她发现自己没有确凿证据来否定张正国的说法。她把头转向角落的老人。

　　“娘，二石是不是回来了？”张美凤问。

　　老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一具死尸，只不过是坐着的。

　　没有得到回答的张美凤生气了。嘴里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东西”。她又看见李顺宝在屋前的院坝里玩得高兴极了，她想从孩子那里得到关于李二石的答案。于是冲着李顺宝扯开了嗓门：“顺宝，看见你爹了吗？”

　　一直这样吼叫了几次，坐在石头上的李顺宝才不情愿地扭过头来应付了一句：“看见了”。说完，又转过脸去开心地踩那趴在地上的老狗。那条忠诚老实的狗满眼无辜一动不动，被李顺宝用力踢中肚子也只不过是哼哼两声便草草了事。

　　张美凤听到李顺宝的回答惊讶地跳了起来。高兴的面部肌肉又写着惊慌失措。她赶忙奔了出去，左瞅瞅右瞅瞅，没有看见李二石。而村子的天空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几点熟悉的灯光。

　　张正国也被这措手不及的回答吓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她看着张美凤跑了出去，而从此时，他那惊恐万状的目光就一直没有从张美凤的身上挪开过了。

　　张美凤没有在黑夜里找到李二石。

　　“你爹在哪里？”张美凤着急地问李顺宝。

　　李顺宝似乎很不在意这句话，继续玩着自己的游戏。

　　张美凤一把扯起李顺宝，响当当一巴掌打在李顺宝肥肥的屁股上。李顺宝吓得哇的一声大喊大哭。宁静的夜顿时在这哭声里显得更加的寂寞。村子里一些狗狂叫了起来，而那条骨瘦嶙峋的狗还是趴在那里，它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你爹在哪里？”张美凤仿佛是在发出最后通牒，她的一只手已高高举在了半空里。

　　李顺宝继续哭着，哭声里只有冤枉而没有悲伤。

　　“那里。”李顺宝用手指了指，含混地吐出一句。

　　张美凤顺着手指看去。原来是屋子右边的两个坟包。一个埋着李二石的爹，一个是李二石的爷爷。以前李顺宝问张美凤他爹李二石在哪里，张美凤就带着满不在乎情绪指着那两个坟包说，你爹李二石就住在里面享福呢。李顺宝就自此记住了他爹李二石与其他人的爹不同之处。

　　张美凤既生气又无奈，她没想到李顺宝能把她随口而出的话刻骨铭心。她被自己无意之中编织的谎言给骗了。然后，她把怨气一巴掌又拍在李顺宝肥肥的屁股上，李顺宝像杀猪似的嚎得更厉害了。虽然张正国在屋里从头至尾把屋外发生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但他还是呆若木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顺宝为什么会哭他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奇怪这小孩子的哭声怎么也像头猪叫。他只在乎李二石到底何时会出现在门口，他的拳头是否还是像梦里的一样色厉内荏。

　　“狗日的李二石！”张美凤怨气冲天。她没有盼到男人的回归。

　　而张正国的疑惑就像这黑夜的天空一样迷蒙不清。他战战兢兢吃着饭，饭菜都很香，但他咀嚼起来似乎没有了味道。心不在焉的张正国总是时不时看看门口，当那个身影没能出现时，他就能放松一下警惕性，大口喝酒。他觉得今天的酒也没了味道，因为今天喝的是米酒，张美凤家是没有白酒的。有些郁闷的张正国一碗碗地干，有些郁闷的张美凤也跟着一碗碗的干，他们没有碰碗，就像坐在同一桌的两个毫不相干的借酒消愁的顾客。

　　这顿饭就在安安静静的氛围里结束了。除了餐具碰撞声和张牙舞爪的咀嚼声，没有人说过话了。

　　一顿饭的工夫过去了，李二石还没有出现在门口。这是张正国所希望的。张正国站起来正想要回家，两脚却变得绵软无力，他用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维持了自己身体的平衡。大门左摆右摆晃个不停，他看见张美凤变成了双重的人影向他走来。他使劲摇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可发现影子越变越多了。

　　张正国就这样喝醉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16）
四沟村的夜静得可以让人毛骨悚然，这表明村子已经进入了梦乡。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张美凤家也不例外。只是今天晚上有些特殊，多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人。

　　秋天的半夜起了凉风，从窗子里钻进来了，张正国醒了，双手捂着嘴打了一个不算响的喷嚏。然后打了一个饱嗝，他闻到了从嘴巴里钻出来的酒味。张正国刚才几乎醉得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体像泥一样软，他迷糊中感觉到有人把他扶到了床上，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睡了。他知道那个是张美凤。他没想到张美凤这婆媳的力气还真不小，想到这里时张正国就嘿嘿地笑了起来。他马上又止住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想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所以他不能这样张狂的笑，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于是他呵呵地笑，自己能听见就行了。

　　半夜醒来的人，不是想上茅厕就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