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韩梓儿轻轻把一面披风搭在石越肩上,一面轻声说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小心感了风寒。”
“妹子,你、你还没有睡?”石越吃惊的望着妻子。
“我昨晚看这本书,太深奥难懂了,结果睡着了,是方才突然醒来的。”韩梓儿略带娇羞的掩饰着。
石越用披风把她裹入怀里,接过她手中的那本书,赫然竟是欧几里得的《论音乐》!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石越吃惊的问道,“是阿旺带来的吗?”
“不是,是我哥放在铁琴楼里的。我见阿旺喜欢,就送给她了,她说见到了,可以多少联想到家乡,一面又译成中华文字给我看,你看这里是她译的。”韩梓儿仰起小脸,轻声答道。她眼中能看到石越脸上惊喜、兴奋的神色,她委实是不能明白,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小书,为什么会值得石越这么兴奋。
“没错,就是这样!百年翻译运动,我可以翻译,加速交流!”石越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紧紧抱着韩梓儿,使劲的在她小脸上亲着,一面大声说道韩梓儿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我能带来的东西有多少?但是如果我提前把希腊、罗马、阿拉伯的文化引入中国,让他们在中国交流碰撞,中国不乏有智慧之人,这岂不比我在那里写什么‘石学七书’要好得多?!”石越心里早已经沸腾开了!
“妹子,你真是我的福星。”石越又狠狠的亲了韩梓儿一口,抬起头来,对着东边太阳将升时炫红的天空高声说道:“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我要亲手开始中国的百年翻译运动!这件事情一旦开始,历史前进的方向,就会彻底改变。我接下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她渡过最脆弱的萌芽状态!”
韩梓儿依偎在石越怀中,如石越那么伟大的理想,实非她所能理解,但是她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依偎的这个男子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杭州的早晨,非常的温柔。
曹友闻挤在一面照壁之前,仔细读着官府发布的告示、抄录的朝廷邸报,以前《皇宋新义报》,这种地方,一向是大宋各地方的新闻发布中心,还有专门的差人和好事者,在旁边大声诵读。
到了杭州后,本来是想去高丽的,不料父亲突然得了急病,不得己只能在家静养,而一切事务,便交给了曹友闻打理。他并不知道司马梦求和陈良已经入了石越的幕府,只是在白水潭学院养成的习惯,让他每天必然看报纸,并且到照壁这里了解当天的新闻。
“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权知杭州军州事石谕杭州军民:……”
一道告示跃入曹友闻的眼帘:为了募款赈济灾民,恢复生产,石学士决定预售杭州所辖盐场、茶场三年产盐、产茶,并公开竞标拍卖盐场开发权,只是所有款项,一律要用粮食或者粮八钱二的比例支付。
“石山长果然名不虚传。”曹友闻在心里感叹道。
“什么叫公开竞标拍卖呀?”旁边一个穿着湖丝袍子的胖子高声问道。
“你不会自己看吗?这下面有解释。”旁边人没好气的说道。
“我……我……”那胖子涨红了脸。
曹友闻知道他肯定不识字,忍不住笑着说道:“所谓公开竞标拍卖,这石大人告示上说的明白,是所有想买盐场开发权的官民都先缴纳三百贯定金,然后聚集一堂,对盐场进行叫价,价高者得,如果叫了价最后不想买,三百贯定金罚没,另有处罚,如果没有购买,那么三百贯定金依然退回。”
“这样倒是公平合理。”那个胖子感激的望了曹友闻一眼。
“石学士是左辅星下凡,哪里能不公道?何况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杭州的百姓。”有人以先知先觉的口气很不屑的对胖子说道。
曹友闻不禁莞尔一笑,对胖子抱拳说道:“这位仁兄不必介意,石学士这样做,正是要示人以公正,这是告诉某些奸商,你们没有必要行贿官府了,也不必请托关系,就凭价格来竞标便是。”
“正是,正是。”胖子忙不迭的点头,“若是天下官府都这么清廉公平就好了。”
“那只怕难了点。都说石学士是五百年一出的人物,或者他有办法也未可知。老兄若是有意,不如回去打点打点,竞标可是要用粮食的,若没有粮食的话,还不知道那些地主怎么样哄抬粮价呢,而竞标的粮食却只能是平价。”曹友闻笑着对胖子说,他自己倒不用担心,曹家有满满几仓粮食,只需粮八钱二,他相信区区一个盐场,不在话下。
那个胖子一怔,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在竞标之前,粮价岂不是反而会居高不下?谁都知道盐场之利呀。”
曹友闻笑道:“老兄,你不会去外路运粮进来吗?粮价再高,也不过是外地粮价加上运费了。从两淮沿运河运粮,从福建走海路运粮,都不算太麻烦吧?何况如果价格长得太高,石学士不会坐视的。”
“就是呀,到时候借几个人头来示威,也未必没有可能。”旁边有人半开玩笑的说道。
胖子点点头,抱拳对曹友闻说道:“在下姓甫,大号甫富贵。公子仪表不凡,想来不是一般人物?”
曹友闻抱拳回礼,笑道:“我和甫兄一样,也是做点小生意。小姓曹,曹友闻,表字允叔。”
“原来是曹公子,在下来杭州之前,听就杭州有三大船行最有名,曹、唐、文,特别曹家有位公子,就是石学士做过山长的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不知公子可否相识?”其实曹家本来是排名最后,根本不可能和唐家相提并论,唐家单是机户织棉一项,便可以抵曹家全部收益,船厂、贸易行遍布杭州、明州、泉州、广州等口岸,真正是富可敌国,岂是曹家可比。不过这胖子却是故意抬高曹家罢了。
曹友闻自是知他有意结纳,也笑道:“不敢,正是区区。”
“原来真是曹公子,失敬、失敬。”
旁边有人听他们对白,若说曹家,倒也平常,但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却也不能不让人高看一眼,众人一拥而上,不料一要对曹友闻品头论足一番;二要上来寒喧几句,以示亲密;三要向曹友闻打听石越的相貌行止,这种热情一下子让曹友闻措手不及,真是尴尬万分。
幸好这时有个差人拿来一张告示,贴上照壁,然后提着铜锣用力一敲,“铛”的一声,把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才大声呦喝道:“石大人有令,凡懂治水利、知农桑者,可以揭榜拜见,若是建议采纳,赏钱三百贯。”
曹友闻这时哪里敢再停留,找个隙子,连忙溜之大吉。
刚刚走出两条街,就听有人在背后喊道:“允叔。”回头望时,不禁大吃一惊:“子柔兄?”
“你怎么来了杭州?纯父他们还好?”曹友闻吃惊之后,便是他乡见故知的狂喜。
“此事说来话长,先找家酒楼坐下慢慢说,纯父几次想去找你,不过以为你已去高丽,加之事务太忙,不料竟是在此巧遇。”陈良一边说,一边和曹友闻走进路边一家酒楼。
两人刚一落座,曹友闻又忍不住发问。
陈良也不隐瞒,便把分别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如今子云、仲麟已经释褐,前途不可限量,我和纯父便石大人幕府参赞,允叔若是有意,我相信石大人一定会折节下交的。”
曹友闻笑道:“众位都能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我也替你们高兴,不过男儿不可中道而改其志。”
“如此也不敢勉强,不过我相信允叔非一般的商人可比,他日石大人若有事相托,还望不要推辞才好。”
“石山长高居朝堂,有什么要用我的地方呢,子柔说笑了。不过若然有那么一天,小弟断然不敢推辞便是。”曹友闻笑道。
“如此便好。”
“那个公开竞标的方法,可是纯父的主意?”曹友闻对这件事颇有兴趣,既然碰上石越幕府中人,哪里能忍住不问。
“这是石大人的意思。大人远离庙阙,行事不能不慎,这是示天下人以公正的方法。”陈良笑着解释,其实他也有所有隐瞒,石越根本是害怕有御史弹劾他假公济私,种种措拖不过是为了收受贿赂,或者帮助唐家谋利,为了堵住京师里政敌的嘴,石越才想到了公开竞标的办法。但是这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曹友闻说了。
“真是别出心裁,这两天尽是听说石山长设亲民宴等等事迹,杭州百姓,传为佳话呢。”
陈良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豪的说道:“日后必然有更多的佳话流传呢。石大人数日后将接见所有大食商人、以及和大食商人有往来的中华商人。想来曹兄也在受邀之列。”
“这却是为了何事?”
“你再也料不到是为了什么事情……”
石越接见所有在杭州的大食商人与外贸商行的地方,是在西子湖畔的西湖学院大讲堂。
西湖学院单从建筑物的规模构建上来看,比起白水潭学院占地更宽,建筑更加不惜工本,学院正前,跨湖架桥,桥旁荷叶,清风袭人,更有大小几座凉亭,点缀其中,让人置身其中,脱然忘俗。大讲堂也是傍桥而筑的一座建筑,宽长皆是三百步左右,朱墙之外,左右竟是荷叶的海洋,石越一见之下,不禁连连感叹江南人之匠心,果然与中原不同。那些商人到此,竟有自惭形秽者。
在几年经营之后,西湖学院已经毫无疑问的成为两浙路最大的学院,学院的《西湖学刊》也颇具声望。这次石越守杭,卫朴等人追随而来,执天下学问牛耳的白水潭学院第一线的主力教学力量加入,更让西湖学院实力大增。此时白水潭十三子依然在斯,学院既由这些激进的学生所主持,而协助的苏轼也是最洒脱不羁之人,因此西湖学院的风气,竟是比白水潭学院还要开放。石越要借他们的大讲堂接见商人,若在白水潭,只怕教授联席会议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就否定了,而西湖学院却满口答应,丝毫不以为异事。
不过更觉得奇怪的是那些装束奇异的大食商人,杭州并不是大宋最主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因此杭州的阿拉伯商人,远远不及泉州与广州,主要的商人,不过七十余人。这些人自入中国以为,官员们态度各异,或者满脸不屑,不耻与言,视他们为禽兽一般的野蛮人;有些人虽然笑容可掬,却明摆着是想要收受贿赂,他们的笑容,是为了银钱而发。像石越这样,一次齐聚所有商人,在一所著名的学府接待,那是谁也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听说这位石大人,是中国皇帝面前红人,是中国最有权势最有学问的年轻人,他把自己召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呢?
心怀惴惴的众人被引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曹友闻也是非常的好奇,那天陈良语焉不详,他并没有听到太明白,不过他倒并不担心石越会敲诈自己这些商人,对于石越这样的人物,他有最起码的信心。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叫甫富贵的胖子居然也被邀之列,而且就坐在自己的旁边。他想来想去,杭州著名的与夷人通商的商行中,似乎并没有姓甫的一家。甫富贵见到曹友闻,却是非常的兴奋,不住的嘘寒问暖。
不过石越显然与一般官员的作风都不相同,他并没有让众人久等,所有人刚刚坐定,立即就有人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