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丹却故意胡搅蛮缠,冷笑道:“诚者,《说文解字》有言,信也。怎么变成假如了?《论语》有言: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这个‘诚’难道是‘假如’吗?韩愈文说:‘所谓无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这个‘诚’又怎么会是‘假如’?”
刘忱哂道:“那《史记》说‘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于之地六百里’,这个‘诚’又当何解?”
萧佑丹狡黠的一笑,说道:“那至少说,这个‘诚’字,有两意,贵使固然可以理解成假如,我们也不妨理解成的确。”
刘忱不料契丹人如此胡搅蛮缠,冷笑道:“那么不如让在下回京请示大宋皇帝陛下,问问这个‘诚’字究竟何解,再来继续谈判?”
萧佑丹把脸一沉,怒道:“国书岂同儿戏?”
刘忱扬眉昂然答道:“却是足下不讲理。”
……
雁门山以南,西径寨。
夕阳西斜,似火烧的云霞挂在雁门山的那一头,吕大忠不安的在寨中走来走去,探马报告马邑一夜之间出现数里连营之后,吕大忠已经下令代州各寨加强戒备。西役寨中更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士兵们手中的弩,都已经装满了箭矢,全神贯注的盯着北方。这里扼住了雁门山通往代州的大道,如若有警,必然是西径寨最先燃起烽火。
“那数万大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究竟是疑兵之计,还是实有这支军队存在?”这个问题不断的折磨着吕大忠,刘忱去了一天了,还没有回来,虽然吕大忠相信不会有太大的意外,但肩负守土之责,却不能不防个万一。
“再派一拨人马去五十里外接应刘大人!”吕大忠向西径寨守将吩咐道。
“卑将即刻派人前往。”
话音刚落,了望的士兵便大声呼喊道:“刘大人回来了!刘大人回来了!”
吕大忠快步走上了望台,远远望见果然是刘忱一行人,立即吩咐道:“快,开寨门,迎接刘大人!”
宋辽两国使者在马邑的第一次谈判,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辽人不肯做任何让步,坚持要以各山分水岭为界进行勘界,而刘忱则要求以古长城为基准进行勘界,最多只能同意进行不设任何基准的勘界;萧素更恐吓刘忱,要求立刻赔付银、钱、绢物,刘忱更是断然拒绝,指出除非证明大宋真的侵占辽地,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要求赔偿。
双方的谈判不欢而散,只有约定择日另行谈判,下一次谈判将在宋境代州进行。但为此感到困扰的,却绝不仅仅只有刘忱和吕大忠。
雁门山以北,马邑城。
萧素朝金铠青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这个刘忱,实在难缠。”
耶律浚虽是太子,但是眼下依然是魏王专权,萧素是枢密副使,他也不敢轻易怠慢,连忙还了半礼,说道:“此人胜在颇有胆气。这本是父皇投石问路之策,试一试南朝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所得多少,倒不必在意。”
萧素心里却知道并非如此,魏王耶律伊逊心里倒希望借机挑起战端,这样他就可以统军,以成大事;不过辽主耶律洪基却否定了轻率用兵的建议,而是定了一个投石问路之计。这个计自然不会是太子出的,但是多半却是太子身后的萧佑丹出的。
萧禧却不知道这中间种种勾心斗角的内情,只笑道:“可惜了布的那个疑阵,数里空帐,萧兄的妙策却没有吓倒刘忱!”他口里的萧兄,自然是萧佑丹。
萧素笑道:“那倒未必没有用,南朝一向畏惧我朝,便明知是疑兵之计,心里却总怕是真的。有了这番做作,总是有点用处的,也亏了刘忱是个不怕的。”他哪里知道刘忱已经是敢公然抗旨不遵的人了。
萧佑丹背着双手,心里苦笑了一声。这投石问路之策,无非是虚张声势,大声恐吓,一来可以趁火打劫一些好处,自己不费分毫;二来可以了解一下南朝的皇帝与臣子们,有何等的胆色器局,从他们如何应对此事,便可以知道分晓;三来更可以阻止耶律伊逊借机加深自己对军队的影响,自然是一石数鸟之策。而且以萧佑丹对宋朝廷的了解,自然也知道好戏才刚刚敲锣,但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忧,却又不能确切的知道自己在担忧着什么……
注1:娘娘,是神宗对太皇太后曹氏的称呼,见《邵氏见闻录》、《铁围山丛谈》等宋人笔记。读者勿以为怪。
第二卷《权柄》第一集《身世之谜》 第二章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7…11…16 8:30:11 本章字数:10979
当赵顼看到韩琦之儿子,户部判官韩忠彦一身孝衣走到自己面前之后,终于意识到魏国公、侍中韩琦已经死了。韩琦死得真不是时候啊!
韩忠彦哭泣着递上韩琦的遗表,泣道:“先父临终之前,知道北面胡虏挑衅,陛下或会下问,因此在遗表中略叙其事,盼能于国事有所裨益。先父死前言道,不能再为陛下分忧,有负陛下之恩,请陛下善自珍重。”
赵顼戚然动容,接过韩琦的遗表,喟然叹道:“师朴当节哀顺便,令君三朝老臣,朝廷失此梁柱,朕也痛心不已。侍中身后之事,朝廷亦自有封赐。”说罢走到御案之前,提起笔来,在一张宣张上写下“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十字篆文,交到韩忠彦手中,说道:“这是朕给令君所赐碑文,一切治丧费用,皆由国库拨给。”转过身来,又对一旁侍立的大臣说道:“追赠故司徒兼侍中、太师、魏国公韩琦尚书令,配享英宗皇帝庙,发丧之日,朝廷为之辍朝一日,以示哀悼!”
韩忠彦哭泣着拜倒在地,泣不成声,“谢主隆恩!”
待韩忠彦退下之后,赵顼方打开韩琦的遗表,细细读来。韩绛在一边窥见皇帝脸色,却是眉毛时皱时松,脸色似喜似忧。一时也不知道韩琦在表中说了什么。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赵顼才放下韩琦的遗表,顾视众人,说道:“故韩侍中在遗表中说,北虏不足为虑,建议朝廷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也不示强。又荐石越、司马光、范纯仁等数人,说辽人素重司马光之名,遣之出使辽国,必能不辱使命;又荐范纯仁志德纯虑,可为御史中丞、知制诰;石越稍加磨励,可为……”赵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方说道:“……可当大任!”实际上韩琦在表中说的,却是“可为宰相之备”。
赵顼从容说出来,韩绛倒还无事,他与石越并无怨恨,对司马光他也是很看重的,韩琦所荐之人,虽然无不显示着这只老狐狸的狡猾,却和他韩绛没有什么重大的利益冲突。
但吕惠卿却不免要脸色微变。韩琦死前的遗表,是要把旧党与石越结成更紧密的同盟,司马光如若出使辽国,解决这一边界纠纷,那么以他的名声,皇帝再把他召入朝中,委以重任,也并非不可能。而石越到目前为止,仕途之上,更是一帆风顺,在新法遭受重大挫折之际,这两个人如果同时入朝,皇帝会不会因此变心,那真的是难说了。更何况司马光与自己,是冰炭不相容的两个人!
一念及此,吕惠卿立即出列,恭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方今刘忱、吕大忠正出使代州边境,与辽人商议,一切不妨等到谈判的结果出来再说不迟。”
他话音未落,有人立时说道:“陛下,臣以为韩侍中遗表所言,实是金玉良言,陛下应当听之。司马光即便不为使者,也不应当长期闲置西京。”吕惠卿抬眼望去,和自己唱反调的,是左司郎中、天章阁待制李师中。
吕惠卿正要出言加以驳斥,却见蔡确冷笑出列,说道:“陛下若还想变法,召回司马光他也不会受命;何况司马光并不以通晓北事出名,朝廷亦不至于无人。”吕惠卿听到此处,不免心中好笑,想不到蔡确和司马光,也是水火不容的,他正高兴蔡确替他做了这个出头鸟,却听蔡确又继续说道:“至于石越,陛下何妨一纸诏书,问他对策?若果然有良策,再召不迟。”说完,有意无意的望了吕惠卿一眼。
众人见蔡确这个一向与石越做对御史中丞,突然委婉的同意召回石越,不由全都吃了一惊,只有吕惠卿知道这一招,却是蔡确向自己发的。
冯京知道机会难得,也立时出列,说道:“石越之谋略,为陛下所深知,臣以为或者召加石越,先备位翰林院,当于陛下有所补益。”
韩绛若有所思的望了吕惠卿一眼,张嘴欲言,却终于没有说什么。王珪也默默不语。吴充瞅见二人神态,知道韩绛是顾念王安石的面子,与吕惠卿同是新党,加之吕惠卿入政事堂不久,二人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因此不愿意表态;王珪却是明哲保身,不愿意卷入吕惠卿、石越两个新贵的冲突之中。他心中冷笑了一下,正要发表自己的意见,赵顼却早已先开口了:“前者石越于救灾诸事上,颇有功劳,有功则不可不赏。朕意先加石越龙图阁直学士,超转左谏议大夫,进轻车都尉、中大夫,晋爵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实封一百二十户。再遣一使者,问以北事,众卿以为如何?”
赵顼这番话淡淡说出,许多人的眼睛立即就红了。按宋代之法,宝文阁直学士到龙图阁直学士,中间本来还差着一个天章阁直学士;而石越之前是礼部郎中,礼部郎中带待制以上职一般是转右谏议大夫,而右谏议大夫中资历浅者,转左谏议大夫;石越以前的骑都尉本是宋代勋级中的第八级,一下子就升到第六级轻车都尉——石越的所有官秩,几乎是数级数级的跳,但是他既有这样大的功劳,杭州考绩,又皆在优等,兼之还有圣眷,谁又会阻挡?蔡确若在平日,必然要加以阻扰,但是此时却不欲与石越为敌,因此竟缄口不言;吕惠卿心里虽然不乐,但是此时情势,他却断不敢再与石越结下死怨。
反倒是吴充皱了皱眉,说道:“晋升太速,或不是好事。”
韩绛却在心里飞快的计算着:皇帝这时候突然找借口给石越加官晋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左右谏议大夫是四品官,论资历,右谏议大夫已经是任参知政事的标准本官了!也就是说,石越担任参知政事的官资,经过皇帝这道不经意的任命,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了!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大宋西京洛阳。
韩国公富弼的府邸,最好相认,在韩国公府的后花园,有凌霄花攀延所成大树,亭亭可爱,纵在大街上,都能望见。洛阳之人,无不知晓。
李丁文在汴京之时,就知道现任河南知府李中师与富弼有仇,当年富弼在皇帝面前,用言语揭穿李中师结交宦官,导致李中师无法升迁。不料怨家聚首,富弼致仕定居洛阳,李中师再次为河南知府,便趁机抱复,要求富弼家出一般的富民一样,也照样出免役钱。若是免役钱那等小钱,富弼既然能出资资助《西京评论》,就没有道理出不起,但是要紧的,却是面子难堪——偏偏富弼还不能为这等小事向皇帝诉苦!堂堂的韩国公,当真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出都出不得。因此李丁文时常恶意的想,富弼如此激烈的反对免役法,也许不过是因为想为自己家挣回这个面子吧。
一面想着这些有关富弼的故事秩闻,一面牵着马穿过洛阳的大街。西京的繁华,终是比不上东京呀!李丁文暗暗叹道,当年太祖皇帝曾经起意要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