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说:“他们要求对每个伤者家属赔偿一百万,并坚持让我们道歉,否则就示威。”
这种案子牵扯到宗教矛盾,清真寺又是市政工程,搞不好还有政府的关系在里头,一旦闹起来非得把人头疼死。
我心里很是打鼓,看向社长:“你确定要把这么重要一个案子交给我,一个备胎律师”
社长呵呵一笑:“小舞是我们事务所的金牌啊。”
我朝天翻个白眼,然后问t总:“贵公司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最多一百万,让他们所有人闭嘴。”
我微笑着走出社长办公室,心中对建筑商的说法很是不齿。亲历过清真寺的坍塌事故,我亲眼看着不少信徒被救出时血流满面、甚至四肢扭曲的惨状,那些景象只要见过一次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如果连标榜和平与自由的清真寺都不能让人求得平顺,那么我们在尘世,又该到哪里寻得净土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无惧死无悔
u建设集团楼下,近百名黑衣白帽的穆斯林围堵在入口处,他们高举着“为伤者求偿”“还伤者公道”“向真主谢罪”等标语牌,神情凝重而愤怒,瞪视着每一个经过的u建设集团大楼的人。
安吉对我投来鼓励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向集团大楼走去。
“愿和平与你同在。”我尽力微笑着面对围坐的穆斯林,“请问阿訇在吗”
也许是第一句问候语起了作用,穆斯林的表情有所缓和,“你们是谁”
“来帮助你们的人。”
我面前的几名穆斯林相互对了个眼色,说:“你们等一下。”
半分钟后,一名头戴绿色帽子身着黑色棉服搭白色坎肩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我猜想这应该就是阿訇。
正酝酿着开场白,阿訇忽然开口,惊奇地望着安吉:“你,你是真主的使者吗”
安吉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我是。但我的名字并不在古兰经上。”
旁边立刻有人小声:“真主的使者全都记在古兰经上。”
安吉:“主指引我来此,用和平化解纷争。”
阿訇:“我们穆民向来遵循主的指示,和平、顺从地生活,但这帮建筑商却弄坏主的房子,伤害主的子民,我们势必要讨回公道。”
我说:“我和这位主的使者都亲历过清真寺的事故,非常能够理解大家的处境。”
阿訇这时才看向我:“我认得你,那天你们在寺里救过大家。”
“是的,”我笑着说,“所以我们不妨找个说话的地方,仔细讨论一下和平的解决方法。”
u建设集团一楼的咖啡厅,我递出名片,“丁晓舞,一个差点去见真主的律师。”
阿訇伸手接过,“你说你们能帮我们”
我看了眼玻璃墙外的穆斯林,“从示威开始,您注意过连日来外面的变化没有”
“u建设集团不愿意抚恤伤者,我们就天天来这里,直到他们妥协为止。”
我说:“示威的第一天,闹得很凶,警察都出动了,电视新闻里都在报道这件事。你们可能看到了舆论的好处,于是每天都围在这里。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您看现在外面还有人围观吗”
阿訇旁边的一个年轻的穆斯林马上抢声:“我们示威是为了给兄弟姐妹们讨公道,建筑商一天不赔偿,我们就一天不让他们好过。”
阿訇瞪了他一眼,我接着说:“如果u建设集团一天不松口,你们就打算一直堵在这里吗”
阿訇:“政府不给我们说法,我们只能找建筑商。”
我点点头:“清真寺由区政府出资,u建设集团承建,结果出了事,区政府不想把事情闹大,u建设集团不想赔钱,你们夹在中间,两边都讨不到好。”
“可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们都还躺在医院,我爸爸和哥哥的医药费也没有着落。”另一位穆斯林说。
我搓了搓手,“现在天寒地冻的,躺在医院的亲人知道你们在白白挨冻,该有多难过。”
“你有什么办法”阿訇开了口。
“我们两边各退一步,让u建设集团出一个合理的数字,然后大家回家睡觉。”
“他们准备出多少”
“一个人两万。”
“这对那些伤重的穆民来说不公平,u建设集团也必须向真主谢罪。”
“就算闹上法庭,法官也不会同情狮子大开口的原告。”
阿訇突然提高声音:“你是来替u建设集团做说客的”
我叹了口气:“可是这并不妨碍我想帮大家的心。况且,u建设集团并没有违反任何工程质量管理条例。”
“谢谢你那天英勇救人,但我们跟u建设集团的说客没什么好谈的我们走”阿訇带着其余穆斯林拂袖而去。
第一次交涉失败,我跟安吉被晾在咖啡厅。
安吉为我换了一杯热咖啡,我把头靠在他肩膀,小声嘟囔:“首次会面谈崩,这都快成小舞式谈判的一部分了呢。”
“你这次很言不由衷。”
“虽然我经常说谎,但这次非常不心甘情愿。”
“至少你对自己诚实。”
我看向他如精雕细琢的侧颜,“天使会说谎吗”
“有些会,但我不会。”
我笑了:“我真幸运。”
出了u建设集团大楼没多远,我注意到花坛后有个鬼祟的身影,那人发现我朝他移动后拔腿就跑。我原本还不太确定,待他露出全貌后,果断大喊:“唐明我知道是你”
名叫唐明的鬼祟家伙问声后果然止步,返身回来,一脸局促的笑:“小舞,好久不见哈。”
“我跟我的五千块确实好久不见了。”
他立马塌下脸来:“求女神再宽限几日吧。”
我白他一眼,不做声。唐明是我为数不多的二货朋友之一,在电视台任职,因为个性的问题总是跑些边角新闻,清真寺事故中我和安吉能够“英勇”出镜,也全拜他的手笔。
“宽限可以啊,你拿什么来换丫”身为记者的他躲在这里,必然是有什么猫腻。
“卖身抵债。”
“滚”我真想踹他一脚,“你在追这个新闻吧,我要第一手资料。”
“女神,我真的只是路过,偏巧看到债主才跑的。”
“那你还是卖身抵债吧,”我端起下巴啧了一声,“彼岸荼蘼的老板应该会对你的欠条很感兴趣。”彼岸荼蘼是本市最出名的男公关店。
唐明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你不是说真的吧小舞”
“如果不是你的报道偏离了方向,我和安吉也不会接下u建设集团这个烂摊子。”我低下头,用很落寞的声音说道。
“你要做u建设集团的代理律师”唐明大叫一声,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幸好安吉及时掰开他的“魔爪”,“小舞已经接受了委托。”
“你等等吧,有些事情现在还不确定。”唐明突然就正经起来。
我在办公室烦乱地翻着u建设集团送来的资料。从清真寺施工设计规划、每一项工程的施工记录再到竣工后质检单位的验收明细,都没有问题。那么清真寺怎么就塌了说是真主的寓意大概真主都不信。
清真寺的事故惨状时不时回荡在我脑中,更让我感到无力和挫败。
我说:“我想去医院看看受伤的穆斯林,纯慰问性质的。”
安吉:“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
城北区有专门的伊斯兰医院,位置比清真寺还偏,不过此时这里挤满了伤员及家属。穿过满是病床的走廊,医院特有的福尔马林味道特别浓重。病床上,层层绷带取代了穆斯林头上的白帽,有的让他们看起来像个木乃伊,旁边扶着吊瓶的家属脸上愁云惨淡,整个医院都笼罩在伤痛之气中。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也会躺在这里。”我紧紧抓住安吉的衣袖,别过头不忍睹视眼前的景象。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安吉环住我的肩膀。
“真主教我们寻找幸福,却不断降下苦难。”
“苦难是为了提醒寻找幸福。”
一间住着6人的狭小病房内,一个举着水瓶的穆斯林小男孩与我撞个满怀,水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我赶忙蹲下身捡起水瓶,交还给小男孩。这是一个有着水汪汪大眼的孩童,四五岁的脸庞,身材却像个小豆丁。
“你家有谁住院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爸爸,还有妈妈。”说着他用细瘦的指尖指着最里面两张病床,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我走向那两张病床,其中一张的床边还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穆斯林少女。她看到我和安吉,很惊讶地说:“你们是把我爸爸妈妈救出来的人”
病床上的妇女缓缓睁开眼睛,对我们流露出感激的目光:“愿和平与你们同在。”
我内心纠结成团,我不记得我那天救过哪些人或救过多少人,那层层废墟之下的躯体和伤痛太过凄凉,而现在,我却转眼成了要在你们伤口上撒盐的人。
我勉力微笑:“真主会保佑你们度过难关。”
妇女说:“那天我们从临县赶来,错过了早上了的会礼,幸亏那时海娜追着阿丹在别处玩耍,才没有跟我们一起进入礼拜大殿。”
“您的伤严重吗”
妇女的表情很难过:“我只伤了一条腿,海娜和阿丹的爸爸却砸伤了脊椎,那时他把我护在身下”
“那,医药费呢”
“目前是借亲戚的钱先垫着,但是他那里肯定要动手术,”她忧伤地望着另一张病床上的丈夫,“如果建筑商那里不肯赔钱,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你们你们怎么好意思来这里”背后猛然暴出一声怒吼。
我转过身,门口站着一个血气方刚的穆斯林男子,正怒视着我和安吉。
“乌德,你小声一点他们是救过我们的人。”一张病床上的老者开口。
名叫乌德的男子大步走进来,安吉将我挡在身后,沉声说道:“无论如何,她救过你们。没有她,你的兄弟姐妹可能就不是躺在这么简单。”
乌德:“你们是建筑商那边派来对付我们的”
“首先,她今天来并不是建筑商指使的,其次,她也不会专门对付你们。”
“那你们来干什么”
他问住了我,是啊,我到底来干什么。我心中既充满对他们的同情和对建筑商的疑虑,又不得不为建筑商辩护来削弱这些弱者的利益。
我咬咬牙,走出来,用讽刺的语调说:“作为一个同样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人,来对你们略施关切罢了。”
果不其然,我和安吉被轰出医院。但是这次,我却庆幸自己被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雨落下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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