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会变得更亲近。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因为钱才会产生爱与恨,并因此演化成离
与合,由此也不能说朋友之间加进钱这一媒介就一定不好。
我从来不向朋友借钱,但也从来不借给朋友钱。之所以这样做,也正是出于
以上考虑,不想和任何人的关系搞得太深。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
也没有那么多闲钱。像我这样的人要想从别人那儿弄到钱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如
果真发生了这种事,那只能说我们之间不是一种合理的朋友关系,而是一种盘根
错节、错综复杂的非正常关系。
斗焕离开的第二个星期我就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实际上,这个辞呈我写好后
压在抽屉底下已经一年多了,没想到它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当然,写张辞
呈放在抽屉里,也有一种想以此来维护自己尊严的心理,证明自己并不是只能守
在同一个地方不动窝的无能之辈。日复一日部长对我越来越不满意,经常是牢骚
满腹,时不时地用手拍我的桌子,对这种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前,每天下班
的时候,总要嘀咕一句:“看来这张辞呈今晚又得睡一个安稳觉了。”现在就不
同了,“逼宫”逼得我不能不走了。当然,部长每次敲的都是桌面,并没有看到
抽屉里还另有玄机。他的行为就像要我赶快把这张辞呈交出来似的,桌子敲得一
阵紧似一阵,脾气发个没完。终于,这一天我拉开抽屉,十分平静地把辞呈递给
了部长。
我在公司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摄影工作室董事祖鞠打来的,他说,杂志马上
要创刊,要我在两个小时内走马上任,去当青石沟图书出版公司的经理。不知从
什么时候起刮起了这么一股“经理”风,“经理”多得一伸手就能逮着,升洲刚
当上松岳企划兼平山娱乐公司的经理,我还没上任就有了经理头衔。我刚放下祖
鞠的电话,升洲就来了电话,似乎很兴奋,他说:“我们钓上了个大鱼,他是巴
西侨胞,一个事业家。我们要在巴西办的事他答应给我们出资,而且还要搞一本
以侨民为对象的会刊,办会刊的事我们想委托给你。”
“这个侨胞是干什么的?”
“搞汽车进口,也搞业务咨询,他的业务范围很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他是巴西侨民社会的一个大腕儿。”
一听这话,我就觉得这个人不像个大腕儿,而像个掮客。在侨胞事业家中有
不少人是做中介生意的,这种人往往先在国外搞一个关系网,为了把自己包装成
在故国有影响的人物,就在手里握上好几个媒体,让这些新闻媒体替自己创牌子,
打天下。在自己要参加大选,或者是什么新的业务要开展的时候都由传媒当开路
先锋。我在1988年受专门从事公司刊物代理的朋友委托,曾经搞过一本16页的杂
志——月刊《韩国幸福时光》创刊号,这是应国内举办奥运会的特殊需要而由一
个旅美侨民创办的,他想以此为契机在故国扩大地盘。这本杂志既是创刊号也是
终刊号,可印在名片上的头衔——什么什么媒体的发行人却赫然在目,永远
也不会消失的。这恐怕也是世界各国的通病吧。我们目前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里
:假如你对人说,什么什么事是我亲自经历过的,不管怎么说别人都不会相信,
可被当作新闻报道登在报纸上,就一定会被认为是真的。就像侨民社会一样,他
说在那个国家干过什么,只要通过媒体在另外一个国家公布出来,就没有人不信
以为真。在这种情况下媒体的作用就显得格外重要,它可以大大提高个人的可信
度。一个社会越是疏于管理就越会缺乏信任,互相产生警惕之心,奇怪的是,在
这种环境里却更容易产生骗子。要是祖鞠和升洲也能受骗,说明这个骗子绝不是
业余水平。
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祖鞠及升洲这类二流人物穿一条裤子。一是觉得,让我
去敲上了二流钓钩的三流骗子的竹杠,实在没有多大意思;二是我不愿意被永远
捆绑在二流骗子的战车上。尽管我是一时冲动递交了辞呈,事后为此紧咬嘴唇后
悔过,然而目前既已经和他们同流合污,也就没有必要去砸同伙的招牌,另起炉
灶了。
几天以后,我顺便到祖鞠的公司去了一趟,这是我好讲义气,不愿和别人撕
破脸皮的“美德”所致吧。我这个人闲不住,领退职金总得跑吧,去找那些已经
自己出来办公司的老前辈们谈一谈,为日后找条出路,总得跑吧,因此也可以说
我仍然是个大忙人。祖鞠一天好几个电话催我去上班,烦是够烦的,但出于好奇
还是决定去看看。当然,这里边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这几天妻子云聪从来没有给
过我好脸色。我交辞呈时云聪并没有唠叨什么,可让人难受的是,在家里她居然
把我晾了起来,将一个洗净却长期空着的电饭煲冷冷地往餐桌角上一放,我自然
而然就会想起家里的饭碗。谁看到这种景况也不能不焦虑嘛。
祖鞠的公司在一条很偏僻的胡同里,找起来不容易,看来租金也高不到哪儿
去。按照祖鞠“走到胡同口就可以看见乐园打糕店的牌子,进店门以后上二楼”
的路线,我找到了这家打糕店,要不是有这么个小店招牌,要找到祖鞠的公司那
真是比登天还要难了。小店旁边还挂着一个小小招牌——“和平洗衣店”。我顺
着这座小楼侧面的楼梯一上去,不知怎么的,打糕店和洗衣店的门就同时悄然打
开了。从打糕店探出头来的是个女的,洗衣店则是个男的,看样子是一对夫妇。
两个人眯缝起眼睛,就像私人侦探一样把来人打量了个够。这情景使我想起了那
些典当行店主的表情,只要有客人光顾,总要眯起眼睛以怀疑的目光把来典当的
人扫视一遍,看谁都像赃物贩子。从这一幕也不难看出每天进出祖鞠公司的究竟
是些什么人了。
我一走进公司的办公室,就认定这是一家专门应付讨债人的皮包公司。业务
经理小姐正在用指甲刀磨指甲,有人进来时连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地操着公鸭嗓
子,鹦鹉学舌般地说:“现在总经理不在,以后再来吧。”
“我不是来找总经理,而是来找经理的。”
我有意把经理两个字咬得很重。这一招果然管用,话音刚落,马上就从业务
经理身后的隔板处露出了祖鞠探头探脑的烧饼脸。
“你来得正好。”
“你口口声声说要搞国际娱乐业,把办公室设在打糕店二楼究竟算什么玩意
儿?”
“其实,我马上就要把公司搬到前面那座板房的二楼去了。”
祖鞠把我带进办公室后边的一个房间里,外边有隔板挡着,一般人根本看不
出这儿还有个套间。里边坐着升洲和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四十开外的男子,穿着
西服外套,挂着金项链。他们正在谈着什么,我刚一进去,那个男子就微微欠了
下身子,十分轻巧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祖鞠介绍我说是青石沟图书出版公司的
经理,声音十分洪亮。升洲一看到那个人正从怀里往外掏名片,就忙上去打圆场
:“金经理的名片刚用完,早晨才去订做的。”
祖鞠说得落落大方,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我倒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拿这个来糊
弄人。
我一眼就看出那个男子力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事业家巨子,以刺探我们。他
紧紧握住我的手,耷拉着眼皮,嘴角向上翘着,一股皮笑肉不笑的劲头,说话时
先大声清嗓子,然后才以低沉而又浑浊的嗓音说:“你就叫我崔先生吧。”
工作七年间我收到的名片近千张,多如雪片。有的名片档次不高,是用再生
纸做成的,显得很朴素,可各种“长”字依然历历在目;有的名片是用塑胶纸做
的,就是放在洗衣机里搅动都不会烂;有的名片是烫金的,十分考究;有的名片
简单明了,一目了然;有的名片罗列了一大堆职务,就连同乡会总务这样的“官”
也印上去了;有的名片十分典雅,只写了个姓名和联系电话;有的名片英文拼得
很粗糙,打错的,打漏的,什么都有。看了这些名片,我们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
名片持有者的性格和真实面目。
不出所料,崔先生的名片很气派,纸张也很考究,名片专用纸上密密麻麻地
列了六个职务。不消说,上面也印有巴西韩人跆拳道报发行者的头衔了。他不说
我都知道,这张报纸正在创办之中,还没有“出笼”呢。
崔先生说,半个月前他在巴西曾经和祖鞠的师傅——摄影师见过面。当时,
他们俩和当地侨民喝了一顿洋酒。那位师傅说,他是为了让自己公司雄心勃勃的
计划——举办巴西侨民大会一事能付诸实施才暂时从亚马逊密林中出来的。看来,
这位摄影师无论走到哪儿都先编织关系网的做法一点都没有变。喝酒的时候,一
位侨民为崔先生介绍说:“我们做的都是些小生意,卖点衣服,开个小店什么的,
而这位大老板干的是大买卖,真正的娱乐业。”其实,两个人一打眼都看得出对
方是个骗子,却都说对方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两杯酒下肚,两个人便臭味相
投地“好”上了。
摄影师对崔先生说:“我叫金太星,咱们携起手来大玩儿一把吧!”
说完,紧紧抓住了崔先生的手,显得十分亲热,又十分真诚。
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了金太星的所作所为你就可以知道他爸爸究竟是个什么
样子的人了。他爸爸的抱负可以说志在宇宙,大得很。他家前院那家有三个闺女,
尽管长得丑陋无比,但还是把名字起成了仙女、玉女、美女,为了不使自己家的
三个儿子逊色,老头便“高人一筹”地把三个儿子分别起名为巨星、太星、大星,
叫成三颗星了。其实,祖先、祖织、祖鞠三兄弟的名字也不比这“星级”称号差
到哪儿去。
崔先生嘴皮子功夫很硬,他海阔天空地谈了巴西美丽的大自然,从事服装业
的侨民的生活状况,在迎接移民三十周年时巴西开展娱乐活动的可行性,以及本
身的财力和爱国心。另外他和金太星总经理虽然是一面之交但感情很深……说得
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本来我是在别人谈话时常爱走神的人,这一次却也不知疲
倦地集中精力听了一个小时左右。
崔先生还说,从巴西到巴拉圭去的话,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自由保税区。在
那里,韩国人就像用耙子搂柴禾一样,可以大把大把地把钱往口袋里装。卡西诺
赌场就别提有多红火了。巴西在桑巴舞节的时候大家一个月不干活,尽情地吃呀,
玩呀。圣保罗的人都把快艇装饰得花花哨哨的,在海上走几天几夜去里约热内卢
玩……那儿打高尔夫球便宜,人们打得都不爱打了。又说在亚马逊采集的蜂王浆
是世界上最好的强身剂,等等。沥沥拉拉神聊了一个多钟头,天南海北扯了一大
堆。
侃完之后,又说:“这周末我要回巴西去。怎么样?如果不忙的话,下周就
先到巴西去考察考察,机票我马上给你寄来。”
“下一周?”
“到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巴纳海边看看。我好长时间没有动过快艇了,这回
借你的光一起去桑托斯海边晒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