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使者吓得几乎死过去:“杨继盛!我命令你保护我逃走!你若是抗命,我奏请皇上,绝不饶你性命!”
杨继盛哈哈大笑:“沙场之上,老夫从未想过活着回去!”
“杀!”铁枪一摆,卷起湿冷的海风与苍苍白发,杨继盛悍勇向倭寇攻去。
溃逃的士兵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竟让他们有些敬畏。他们与倭寇作战多年,逃过不止一次——当官的都在逃,他们为什么不逃?打不过,就逃,这似乎已经成为天经地义的了,没什么好羞愧的。
但现在,他们却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他们发一声喊,跟着杨继盛,向倭寇涌去!
杀!
倭寇们吃了一惊。他们从未见明兵如此悍勇过。一般,只要屠杀展开,这些明兵便会溃逃,百姓是死是活他们管不了那么多。多少次,只要战争一开始,明兵如果占不了优势,就一定会退走。
所以,每次战争之前,倭寇们都会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花重金收买百姓,散布谣言,说倭寇们多么凶残可怕,要是战败了落在他们手中,一定会生不如死。
第二件事,就是他们一定会用最精锐的伊贺谷忍者打头阵,务必一开战就将明兵的士气打下去。
所以,倭寇凶残的印象深入人心,每个明兵都深恐跟倭寇作战失败落在他们手上。倭寇不是人,是大海深处的恶魔。种种传说带着妖异之色锁在明朝官兵、百姓的脑海里,令他们只要一落败事,就只知道溃逃。
其实,要成为一名精锐的伊贺谷忍者,绝非容易的事,伊贺谷忍者并不多,倭寇绝不愿意这些忍者折损。他们绝不想遇到真正的顽抗。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身上穿着一件麻衣,连铠甲都没有,手里挥舞着一柄铁枪冲了过来时,他们惊讶得呆住了。
这绝不可能。
几名伊贺忍者对望了一眼。
老者身后,是士气渐渐鼓起的明兵。
绝不能让明兵有这样的斗志!
杀了他!
胆敢反抗我们的人,都一定要死!
唰。只有一声响,却八名忍者一齐出手。
太刀卷起的海风,腥咸而锐利。这令他想到他少年时独步大漠,那头对着夕阳悲嘶的骆驼。他几乎能看到,死亡张开巨大的羽翼,在海风中蹒跚飞舞,向他扑了过来。
他冲了过去。
他只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唤醒明兵的刚烈之气,不要那么懦弱,要勇敢,要战。
死在沙场之上,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这样,或许便能洗刷他所有的屈辱。
海风被撕碎,忍者的太刀卷起的锋芒,就像是鲨鱼牙一般,怒张着向杨继盛噬来。杨继盛一声怒吼,铁枪舞成一团黑光,向刀身上迎去。
当,当,当。
一阵乱响,铁枪被斩成十几截,碎在地上。
杨继盛虎口被震得鲜血直流,手中只剩下半尺多长的一截枪身。他丝毫不惧,大吼道:“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跟我冲!”
悍然向倭寇们扑去。
倭寇们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了。
杀了他吗?
一犹豫之间,明兵们的士气完全被杨继盛鼓起,狂喊着冲了上来。
伊贺谷忍者稍稍向后一退,倭寇的正规军立即扑了上来。
他们一定要在黎明到来之前攻下这座哨营,然后,便可在日出前攻破镇海城。
他们必须要达成这个目标!
忍者们的目光,重新逡巡着锁定在杨继盛的身上。他们不能让这个老头活着回去。
一连串的倭语响起,他们迅速沟通了下行动方针,身形怒射,背后黑翼张开,从四面八方向杨继盛冲去!
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必须要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这位老者!
刀光,紧紧缠绕住了杨继盛。
一声微弱的叹息,同时响了起来。
光,在黑暗中炸开,却是那么淡,那么柔,淡的就像是一泓水,柔的就像是一抹眼波。
水,浮动在海风里,波,盈盈在刀光上。
八柄太刀的光芒,却同时碎裂。
八名忍者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太刀断成两截,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他们向前飞纵的身躯像是突然折断一般,骤然停止,然后反方向飞回,落到他们起步的地方。
八名最精锐的伊贺谷忍者,跪着死去。
死在杨继盛面前。
光猝然熄灭。黑暗就像是粘稠的血。
倭寇们的动作一齐停止。他们尚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一瞬间杀死了他们最精锐的忍者。这八名忍者,对于倭寇而言,是多么宝贵的财富。
悠悠的海螺声吹响。倭寇们抢起忍者的尸体,潮水一般退走。
杨继盛昂然站在军营正中央,看着倭寇褪去。朝阳的光芒慢慢吞噬黑暗,镀在他身上。士兵们这时才爆发出一声欢呼。
他们竟然赢了!
真的赢了!他们保卫了镇海城!他们是胜利者!
但这胜利是多么惨烈,三百名士兵,仅仅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杨继盛慢慢转身。
目光逆着阳光,看着那名白衣的男子。
阳光尽情垂照在他身上。白衣就像是最洁净的羽毛,一尘不染。
却原来是这个人,出手杀死伊贺谷忍者吗?
士兵们琐碎地低语着,目光中不由得加了些尊敬。这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力量,竟令凶悍残忍的倭寇们望风而逃?
——如果他在军中的话,会不会倭寇再也不敢来犯?
“抓住他!”
倭寇退去后,黄衣使者重新恢复了尊严。他手执皇上亲赐的节杖,横指着杨逸之。
众士兵面面相觑。
抓他?抓这个刚刚帮助他们打败了倭寇的人?黄衣使者莫非被倭寇吓出了毛病?没看到他比倭寇还要狠、一剑就杀了八位忍术高手?我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忍者都干不掉,冲上去抓他,岂不是送死?
黄衣使者却有信心,他冷笑道:“大家不要放他走,他就是武林逆贼杨逸之!”
众士兵浑身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
杨逸之的名字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点。想在江湖上混,谁能没听说过武林盟主的大名?开什么玩笑,让他们这点残兵败勇去抓武林盟主?要抓你自己抓好了!
杨逸之淡淡的,转身离去。
他本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但黄衣使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杨继盛,若是拿不住武林逆贼杨逸之,我就奏请皇上,斩了你的头!”
杨逸之霍然回身,目光凝聚在黄衣使者的脸上。
黄衣使者忍不住倒退了三步。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竟让他从心底升起了一阵寒意。面对着这双静如秋月的眸子,他不由自主地恐惧,想逃走。
半尺多长的铁枪,横了起来。
杨继盛苍苍的白发,似乎更加憔悴。他注视着这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这个令他由三品大员,跌为阶下囚的男子。
这个从小就没让他感受到一丝骄傲的男子,从未光祖耀宗,只会流落草莽。他恨他,恨这个出生于将门世家、却建立不了丝毫功业的男子。
他还清晰地记着,十三岁之前,曾对他有多高的期待。他的才华,他的才情,都会是杨家的骄傲,会是状元榜首,会是出将入相。
在十三岁的阳光里,这些都化为梦幻泡影。
是他,令杨家断绝了子嗣。因为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当他已经死去。
那个称为武林盟主的杨逸之,不过是一个草莽英雄。侠以武犯禁,扰乱法纪,为朝廷不容。
杨继盛看着他。
铁枪冰冷,攥在手中就像是攥着一把寒风。
皇命难违。杨继盛踉跄前行,一枪刺出。
杨逸之全身颤抖,缓缓跪倒。
铁枪重重击在他肩头,杨继盛双目已闭上。
老泪纵横。
如果他从不曾有过这个儿子该多好。
衣使者却乐开了花。
他指挥着士兵将杨逸之绑了起来,冲着杨继盛堆满了笑脸:
“杨老先生,请帐里面坐。”
他命人将杨逸之押进了帐里,屏退了所有人,亲手关上帐门,从门缝里向外望了望,确保周围没有人,回转身来,冲着杨继盛深深做了个躬。
“杨老大人,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晚生还请杨老大人提携一下,望大人荣华富贵之后,不要忘了晚辈。”
杨继盛心中千头万绪,闻言淡淡道:“老朽已是戴罪之身,哪里有什么富贵?大人不要开玩笑。”
黄衣使者正色道:“晚辈还要大人提携的,岂肯开玩笑?大人的富贵,就着落在令郎身上。”
说着,他亲手将杨逸之的绑绳解开,作揖打拱地赔礼道:“世兄千万不要见怪,方才小弟无礼,只不过是为了免除那些士兵的疑惑而已。”
杨逸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置可否。黄衣使者面容神秘,道:“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老大人跟世兄在朝中有个天大的靠山,眼前这点小波折算得了什么?只要大人跟世兄肯效忠朝廷,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之物。”
杨继盛倒给他说的糊涂了。他生性耿直,得罪的人不少,交好的人却没有几个。所以这次落难,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不由得疑问道:“大人说老朽在朝中有个天大的靠山,不知此话怎讲?”
黄衣使者笑了,突然高声道:“杨继盛、杨逸之听旨!”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幅小小的黄绫来。
杨继盛高呼“吾皇万岁”跪了下去,杨逸之却一动不动。杨继盛怒喝道:“畜生,还不跪下!”
杨逸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父亲身后,就听黄衣使者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授杨逸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天下兵马,为朕扫除倭寇,一统武林。杨继盛即日官复原职,再加一品。钦此。”
说着,将黄绫交到杨继盛手上,笑道:“老大人,这可不是天大的富贵是什么?”
杨继盛接过圣旨,打开一看,果然是这么一段话,上面印着血红的玉玺之印。不由得惊喜交集。他本是三品大员,再加一品,便是二品。明朝二品已经极为稀少,足有入阁做阁老的资格,已是人臣的极限。惊喜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衣使者笑道:“皇上本痛恨武林中人招事生非,令郎是武林盟主,且一度与蒙古国师相从甚密,尤其为国法不容。皇上本欲将之捉拿处斩,却有一个贵人向皇上进言,说令郎不是没有忠孝之心,只是报国无门。她将令郎在蒙古时的所作所为向皇上细细诉说,令皇上对令郎的印象大为改观,称赞说草莽之中也有人杰。于是就下了这道密旨,吩咐晚生见到令郎之后才能宣读。”
杨继盛更是惊喜:“不知究竟是谁为杨家向皇上剖明苦衷?”
黄衣使者俯身到杨继盛耳边,低声道:“便是公主!永乐公主!晚辈说老大人朝中有人好做官,可没有妄言吧?”
杨继盛却有些诧异,公主怎会对杨逸之有如此好感?杨逸之也有些莫名其妙。黄衣使者道:“倭寇犯我中华,保家卫国,乃是大义,想必令郎不会推却。”
杨逸之的目中满是迟疑,抬头,只见老父那殷切的双眼。显然,只要自己答应,便可恢复父子之情。老父一生耿直,于忠孝两字看的极重。而自己却于这两个字,最是欠缺。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杨继盛目中露出一丝欣然之色。养子十余载,总算是有一点欣慰。
黄衣使者道:“经过吴越王之变,朝中兵员已极为匮乏。世兄虽然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手中实无多少兵权。好在世兄乃是武林盟主,就请即刻回去,召集天下武林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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