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天成心中一阵颤抖。
“不……我不能杀你……”
他不能向她出手。荒城中,他们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他便为了她,毅然去向吴越王求情。为什么?
就因为,她跟静儿,是那么相像么?
孟天成极力地握紧双手,刀芒刺破了他的肌肤,更多的血沁出。
他心中却一片茫然。
静儿不在了,天荒地老,他该怎么办?
他颓然跪倒。
公主觉察到了一丝机会,她趁着虬髯客惊讶的瞬间,厉声对相思道:
“斩将!”
相思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身子陡然拔起。一丈多长的战旗挥舞,长长的白旄扫过海波,高高扬起,向虬髯客陡然劈下!
虬髯客一怔,但只瞬间就从惊讶中醒来,双袖一摆,大风云掌自下而上,凌空拍出。
狂猛的掌风卷起滔天的海浪,风涛怒啸声中,向空中暴击。相思的身体瞬间被裹在白茫茫的海浪中。掌风激发出雷霆般的威力,向她冲卷而来。也许只要一刹那,就能将她击碎!
就在这一刻,一道空灵的月色突然出现。相思的身边,像是盛开了一轮新月,将她的身子轻轻约住,然后灿然下击。
那抹月色,并不峻急,就像是情人淡淡的眸子。但虬髯客全力击出的大风云掌,却在月色的映照下,冰消瓦解,化成粉末。
浪涛怒卷而下,向虬髯客轰击而来!
虬髯客大惊,他死都无法相信,他全力击出的一掌,竟然无法抗衡风月之剑!
这怎么可能!
他怒,啸,全力又是一掌!
月光淡淡的,并没有强,也没有弱,只是淡淡的照耀在海天之间。潮汐与浪涛,却在它的映照下变得温和而落寞。然后倒卷而回,渐渐平息。
这一刻,虬髯客忽然有些失神。
这,难道就是宿命吗?
兰丸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他。天才的忍术展开,向茫茫海涛上狂奔。
虬髯客怒叫道:“放开我!你这低贱的没有廉耻的东西!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兰丸大叫道:“大人,我们走吧,去找南海观音去!观音一定会替我们想办法的!”
虬髯客:“放开我!”
兰丸:“不!”
涛声迅速地将两人的谈话吞没,一株巨大的树木在海面上出现,将两人的去路遮住。树木极大,枝叶展开,远达几十里。无数三足的火鸟在它枝头跳跃着,不时有载着仙人的战车驰过。
那是兰丸为阻挡他们所布下的结界。
杨逸之执起相思的手。
“不管如何,我都要追上他,为你解开傀儡剑气。”
但到哪里才能找到吴越王,如何才能逼迫他解开傀儡剑气,杨逸之却没有半点把握。
“我带你去。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孟天成望着南海的方向,满脸都是落寞。飞血剑法的邪毒几乎燃尽了他全部的生命,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燃尽了油的灯。
杨逸之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深情的男子。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孟天成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找到王爷的时候,能不能请他用傀儡剑法刺我一剑?”
“我想知道,变成傀儡之后,我会不会还记得静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并没有悲伤。因为他的心已如死灰。
一叶小舟由孟天成驾驶着,载着相思、杨逸之,向南海驶去。杨逸之回望时,天海茫茫,公主正站在礁石上,目送他越行越远。
见他回头,公主勉强一笑。
小舟,渐渐在海天一线间消失。
“师父,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唉,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等他回来。”
第十八章多情海月空留照
孟天成驾着小舟向前疾驰。他一言不发,双目平静地看向前方。或许,从听到杨静的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相思紧挨着杨逸之坐在船舷上,柔静得就像是一瓣落花。她的傀儡剑气更加深了,眉心已开始泛出淡淡的绿色。她紧紧握住杨逸之的衣袖,仿佛害怕他会抛下自己。海风静静地拂过,将腥咸而新鲜的气息吹到两人中间。相思仿佛经受不住这样的寒冷,拖起杨逸之的衣袖,紧紧抱在胸前。
她的身体蜷缩着,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杨逸之心中泛起一阵心痛,缓缓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相思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站了起来:“对不起,公子。”
她恭敬地对杨逸之合掌:“请公子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接过杨逸之手中的衣衫,小心翼翼的压平了上面的皱纹,为他披在身上。她被海风吹得嘴唇有点发白,却不敢再挨着杨逸之坐,挪到了船舷的另一角。
她目光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条小船。那条船上有两个人,虬髯客与兰丸。兰丸正在拼命施展忍术,召唤海底下潜行的四海龙王,将小船推得飞速向前。但无论船行多快,两条船的距离始终都没有被拉开。
杨逸之站起身来,走到相思身边,悄悄坐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跟她一起,望着前面的小船。
虬髯客一动不动,反向坐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他始终有着一种王霸之气,令他的对手绝不敢小视他。
杨逸之轻轻呼吸,在盘算着该如何抓住他,逼迫他解开相思身上的傀儡剑气。
吴越王的武功如何,他自然非常清楚。融合了武当三老的修为之后,若单论内力之雄浑浩大,恐怕连卓王孙都有所不及。唯一欠缺的是,他始终没有领悟剑心,无法到达武学的巅峰。但,就算他的武功不及自己跟卓王孙,只怕也相差不远。只要有一个帮手,自己就未必是对手。
兰丸?不必多虑。
孟天成?他的确是个很大的变数。静儿之死对他是极大的打击,他对吴越王又有报恩之心,难保不会倒戈相向。
何况,自己的风月剑气也是个极大的隐患。一次只能施展一招,施展完之后便有数个时辰,风月之力不能重新凝结。此时,虽然他还能施展别的剑法,但威力已与平时天地悬殊。这一弱点,全天人尽皆知,杨逸之也曾经用过很多种方法,尝试克服这一限制,但都无济于事。这道屏障就像是深植于他的血脉中一样,无法逾越。他也隐约地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这一剑,是用他全部的身、心、神、意发出的,大家都知道他一次只能施展一招,却不知道他为了施展这一招,也要凝聚很长时间的心神。
虬髯客的面容隐在海涛中,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相思轻轻地靠了过来:“公子,你在担心吗?”
傀儡剑气并不能消解她的兰心蕙质,她的心玲珑剔透,本没有什么能瞒过她。杨逸之勉强笑了笑,没有作答。
相思:“如果公子担心,就不要再追了。不要为我受任何伤害。”
她淡淡道:“只要伴在公子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杨逸之的心震了震。
相思的长发被海风吹起,一丝丝拂在他的脸上。一如她的话轻轻触动着他的心。这难道不是他所求的么?小鸟依人般的相思,正伴着他,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
那朵水红的莲花,如今只笼罩在明月的清辉之中。
不正是他所求的么?
不。
杨逸之轻轻对自己说。他执起相思的手,将它按到自己的胸前。他心中有微茫的希望,相思能够感受到这里的温度,能够感受到这里面包含的热切。
如果说爱我,至少该知道我是谁。
相思的面容静静的,没有丝毫更改。
傀儡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海面上的风波陡然恶劣起来。巨大的浪将两艘小船高高抛起,骤然拉大了两者的距离。杨逸之一惊,极目望去,却原来他们已经靠近了一座海岛。
海岛极低,仅仅只高出海浪数尺,如果大海涨潮,随时可能将它完全淹没。岛很大,以杨逸之的眼力,竟也无法望得到边际。岛上郁郁葱葱的长满了异样的树木。在岛的正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座极高的山。山峰陡削,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山前耸立着一尊同样巨大的古佛像,却斜斜地缺了半边,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刀刃削去了一般。古佛跟高山上都长满了青苔,显见已饱经岁月沧桑。百余株花树在树林之中开放,环绕着古佛,像是为佛寂而坐的供奉。
风浪,显然是被近岛的暗礁激起的。这些暗礁藏在海波里,极难发现,只有少数高大的礁石突出海面,却如犬牙差互,看上去极为狰狞。四海龙王已无法在暗礁中游走,虬髯客乘坐的小船速度骤然降了下来。孟天成内力不停,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兰丸着起急来,握着船桨一阵猛划,“啪”的一声响,船桨断为两截。兰丸气得用倭语一阵咒骂。
虬髯客抓起他,大袖飘动,踏着露出海面的礁石,向岛上飞纵而去。
杨逸之眉头微微皱起,牵着相思的手,踏波而起,紧跟在他们身后。
他修习的武功特异,周身没有半分内力,却能上体天心,与物两合。于光、风、霁、月之处,陡然生出大神通来。此时阳光满空,海风浩荡,最是他得心应手之时。两人凌空飘举,竟比虬髯客还要快,正截在他们前头,落在岛上。
虬髯客陡然住足,冷冷盯着杨逸之。
杨逸之慢慢将相思放开,示意她先躲到自己身后。相思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地躲开了。
虬髯客冷笑道:“盟主一路追我到此,是想赶尽杀绝么?难道没听说过穷寇莫追?”
杨逸之淡淡道:“王爷自有天命,岂是我能干预的?我来,不是追王爷,而是求王爷的。”
虬髯客:“求我何事?”
杨逸之:“求王爷慈悲为怀,解开这位姑娘身上所中的剑毒。”
说着,他将相思轻轻推了出来。
虬髯客怔了怔,他仔细地看了相思几眼。
“傀儡剑气?”
他不愧为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相思脸上的异状自然无法躲过他的眼睛。他惊讶地看着相思,转而看着杨逸之。
“她中的是傀儡剑气?”
杨逸之轻轻点头。
“你认为是我出的手?”
杨逸之再度点头。
虬髯客:“不错,你是在我的军营中发现她的。整个海上,也只有我有这个修为,能够施展出傀儡剑气。我若是说傀儡剑气不是由施展的,你反倒无法相信了。”
他冷冷一笑,道:“可是,你知道她是谁么?”
杨逸之脸色变了变。
虬髯客冷笑:“她乃是华音阁主卓王孙的属下,她跟卓王孙的关系,江湖上谁人不知?杨盟主将她带在身边,可有些大大的不妥。”
他笑了:“不过边塞之外,荒城之中,杨盟主也不知带了多少次,也不多这一次了。”
他大笑:“人言杨盟主是个大仁大义的侠中之侠,在我看来,却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
他又看了相思一眼:“传闻杨盟主与卓王孙乃是莫逆之交,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何不向他直言,求他割爱?如此鬼鬼祟祟,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更何况对这位姑娘的名节……”
杨逸之喝断他:“住口!”
一道光芒,猛然自他手上飙发,一瞬之间,已达虬髯客面前。
水珠散乱之间,光芒如月神凌空,倏降面前。
虬髯客一声暴喝,双手全力上击!
紫气像是浪涛一般涌卷在他身前,隐然爆开成三朵巨大的紫花,将他全身护住。但那抹淡淡的月白色光影,却在紫云凝结前的一瞬间,从极细的罅隙里探入,直没入虬髯客的胸口。
虬髯客一声厉呼,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