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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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第3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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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杀戮展开。

夜色中,无数的日出之国武士从四面八方涌出,向着伊贺谷忍者部队展开了潮水般的攻击。这些忍者们在猝无防备间,奋力迎击着。不断地有人倒下,同伴的,或者是敌人的。在这个猩红而疯狂的夜晚,无数生命被收割。

吴越王盯着风间御。

他身上已染满了死尸身上的鲜血,但风间御的白衣依旧一尘不染。这令他仿佛是个看客,静静地凝视着这场屠杀。

两人已交锋了三十多次,吴越王仍然无法冲破这个死亡之舞之阵。

要命的是,他能听到身后不断地传来忍者们凄惨的叫声。他倚为长城的部队,正在一个又一个减少。

缓缓地,他跨下黑马。

抬手,一件又一件,将他身上那笨重的黑色铠甲去除。

王者气势,慢慢地从他身上展现,就像是一缕阳光,在夜色中茁壮绽开。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他觉悟了,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过于依赖于强绝的力量,因而忽略了其他的东西,这致使他在中原惨败。

如果还可以,他很想告诉那位叫欧天健的人,他很后悔、很后悔杀了他。

如果还可以,宁愿让孟天成回到那条开满花朵的小溪旁,去和他心爱的女子归隐为伴。

如果还可以,他愿意用满身的武艺,换取那众多曾被自己轻贱的生命。

曾经三个人,三柄剑,浪迹江湖,是多么美好、多么美好的事情。

那才是他的霸业,他的天下。

他挥手。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风间御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恐。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尸体身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也包括他自己。鲜血,从胸前飙出。

他甚至没看到吴越王是怎么出手的!

吴越王的声音中有一线寂寥。他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身负如此绝顶的武功,只会让他感到羞耻。

“我不杀你,走吧。”

他并没有看风间御一眼。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武功,这一掌携三花聚顶之力,无坚不摧,一旦击在对方胸前,就算没有毙命,也足以让他经脉逆乱,武功全失。

风间御跪在地上,低头咳嗽,似乎连心都要呛出。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头,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

“你错了,败的人是你。”

他用力向后挥了挥袖。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再度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白衣。但他脸上却始终带着阴森的笑容,仿佛如此重的伤势,竟也不足挂怀。

得到他的号令,正在厮杀的日出之国武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战场上撤出,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吴越王怔了怔,看着满地尸体,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惊恐。

——你若敢干预高丽战争,杀掉倭兵一兵一卒,我必将亲手取你的首级!

卓王孙冰寒的话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抬头,风间御阴笑着,染血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的咽喉。

这该死的平秀吉,他一定知道卓王孙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该死的借刀杀人之计!

吴越王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用这样的计策来杀我,是因为你知道,凭你的力量,杀不掉我吗?”

风间御看着他,不怒,不动,对于濒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宽恕的呢?

吴越王的笑声猛然顿住,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军队能存活到现在吗?”

“因为卓王孙想要寻找第三人。他要让第三人,也就是高丽人击败你。不是卓王孙,也不是杨逸之。因此,他才极力阻止别的人攻打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但,这是你十万大军,为什么能安然驻扎在平壤城旁的唯一原因!”

风间御的脸色倏然改变。

吴越王再度狂笑起来:“我即将浪迹天涯,无处容身,但我至少曾是他的对手;而你,日出之国最伟大的关白大人,却连他的对手都不配做!你只不过是他随便找个人就能打败的可怜虫!”

他狂笑着,翻身上马,率领着残存的忍者们,隐没在黑夜里。

风间御僵立在满地死尸中,脸色惨白,久久不能移动。

夜色更深。

一个漆黑的影子闪过。

风间御突然抬头,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讶然、一丝恐惧:“关白大人……”

黑影隐藏在夜色深处,看不清面目。

雨声细细。那人注视着风间御,良久无语。

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你已经没用了。”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的影子变得恍惚起来,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中。

就连最轻的雨丝,都没有惊动。

风间御的身体却一寸寸委顿下去。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没有鲜血,没有光芒,甚至没有一丝风声。当月光再度照临时,一切都消失了。

茫茫大地上只剩下一团白色的衣衫,衣衫里裹着一摊碧血。

尚有余温。

第三十四章珍重雕栏白玉花

两千最精强的忍者部队,经过刚才短促的狙杀,只剩下五百人。一千五百人的生命,永久地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上。

吴越王看着满地尸体,心在一点点变冷。他所有的资本,便仅仅剩下五百人了,不要说争雄天下,连啸聚一方都成为妄想。如今的他,仅仅比丧家之犬好上那么一点。

倭军的目的达到了,迅速撤退,但他却已无路可退。他知道卓王孙若得知他与风间御交战,一定会震怒,或许会立即兑现他的话,移兵将他赶尽杀绝。

卓王孙的话,从来言出必行。

或许他应该尽快撤走,逃到海上。

但吴越王并没有这么做,他率领着剩余的忍者们,将亡者的尸体一具具埋了起来。他已经懂得,士兵并不仅仅是棋子,而是朋友,是伙伴。如果他将他们当成是棋子,他们也会仅仅当他是弈棋的人,不会与他同甘共苦。而若他将他们当成是朋友、伙伴,他们也会当他是朋友、伙伴,那时,他们才会同心抗战,战无不胜。

只是,这个道理,他知道得太晚、太晚了。

他抬起头来,仰面看着天。纷纷雨下,他眼中都是泥泞。

吴越王率着仅存忍者部队在黑夜中潜行着。他必须要保证这支部队的安全,否则,他将一无所有。他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杀域,先隐藏起来。

一缕琴音自寂静中传来,吴越王急纵的身影猛然窒住。

大雨倾盆,天风环佩的琴弦被敲打着,自然而生妙音。

琴言一袭鹅黄的衫子,站在天风环佩之旁,静静凝视着他。雨将他们隔得很遥远,仿佛再大一点,就会将彼此的影子永远冲刷掉。

吴越王不由得驻马。

琴言淡淡道:“阁主命我镇守此处,擒王爷回去。”

大雨滂沱,琴音骤疾。

吴越王叹息:“琴儿,你至今还不愿意背叛阁主,随我浪迹天涯海角?”

琴言缓缓摇了摇头:“不。我终生不会背叛阁主。”

吴越王:“但你可知,我若跟你回去,一定会被处死。卓王孙跟我敌对多年,他怎么会放过我?我的王图霸业,将全部成空!”

大雨之中,他的慷慨陈词是如此鲜明。琴言怔怔地望着他。那曾是她痴迷的,如今,仍然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知道,若擒他回去,这豪情,这王气,将都湮灭。

她寄托在他身上的一缕柔情,也将成灰。

她悠悠叹了口气:“你走吧。”

吴越王:“你放我走?你一定会被阁主怪罪的!”

琴言微微苦笑:“我跟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怪罪,也不至于死。你走吧。等你登基为王时,我去找你,做你的王妃。”

“一定。”

吴越王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缓缓策马前行。

仿佛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琴言的笑容,在雨夜中就像是一朵凋残的菊,一片一片被雨淋湿,终于全部见不到了。

直到忍者部队全部投入了雨幕中,琴言才悠悠叹息一声,将天风环佩收起。

那是一阕凋零的琴音。

半月形的小楼被簇拥在连绵的花圃中,精致而华美。只是,花圃中的万株海棠已无踪,只剩下一片芦苇。

自从与公主成婚来,卓王孙便没有踏足过虚生白月宫,而是暂住在这座小楼里。

楼门敞开,冰冷的雨滴打在石阶上。

琴言跪在地上,低声道:“我放走了他。”

卓王孙看着窗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

琴言等着他说话,见他良久不语,她脸上露出一片幽怨之色:“我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只请阁主放他一条生路。”

卓王孙依旧没有动。

琴言眉目间最后一线希望也残灭了。她苦笑了笑,缓缓坐了下来。她环顾周围,这里虽然是异国他乡,却是华音阁熟悉的一切。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十数年,她一生最愉快的记忆全都由这里而起。

亦将永远留在这里。

她慢慢理着丝弦,眼中却没有一滴泪。她的笑容有些凄然。十几年追随之谊,竟换不得他一声宽恕。她低下头来。

“我……为阁主最后弹奏一曲。”

她的袖子像是一片云,落在琴身上,就像是她在阁中的无尽年华。

有人说琴为心声,却不知琴是岁月的呢喃。

没有岁月,哪来的心?岁月若不惆怅,心又怎会凄伤?

于烟花之国中,弹寂寞之曲。

那是一年一年的岁月,自琴声中溢出。由欢乐到伤感,由青涩到落拓,由年少轻狂,到心如死灰。那是华音阁中,度过的十一年青春。十一年花都凋谢了的青春。

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的手指凌乱着琴音,她的眼睛,却凝视着卓王孙的背影。

她希望能从背影中看出丝毫宽恕。但卓王孙的背影,却一动不动。

琴言笑了。

那是寂寞的笑,也是释然的笑。

这一刻,她的琴音高妙凄绝,没有半点人间烟火之气。十一年来最好的琴曲,却是她用生命弹成的,是死亡之音。

她的生命已流进了琴音里,在轻拢慢捻间,一点一点消失。

她用独特的方式,谏劝着卓王孙,祈求着卓王孙的宽恕。

终于,琴音画上最后一个休止符,猝然停止。

十三弦齐断,鲜血溅出。

琴音的笑容宁静而寂寞。

“琴言的一生……从未背叛过华音阁。永不。”

她像是一瓣心香,委顿于琴前。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再无一点声音,青苍的曙色照在小楼上,只剩下死一般寂静。

卓王孙的青衫静止,像是陷入了沉思。

风吹过琴弦,却不再有任何声音。这张琴跟琴言一起死去了,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猛然,一阵喧闹传了过来。

一个漆黑的身影冲破层层阻隔,轰然落在石阶上。

喧哗声中,大批守卫追了过来,却不敢上前,只站在石阶脚下,远远地看着他。

吴越王。

他满身伤痕,披头散发,就像是地狱冲出来的恶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琴言,直到眼角迸出鲜血,慢慢跪了下去。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触摸琴言,却又仿佛怕碰伤了她,久久不敢触摸。他的悲伤、愤怒在凝积,却无法凝成一声悲泣、一滴眼泪。

他所有的情感、生命都在一瞬间蒸发、消逝。

干涸成灰。

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卓王孙:“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可知道,她为了不背叛你,宁肯不跟我走?”

卓王孙淡淡道:“我并没有说要杀她,是她自己求死的。”

吴越王怒道:“你只要说一句宽恕的话,她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却不阻止,为什么?”

卓王孙冷笑,为什么?他不配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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