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孙冷笑,为什么?他不配来问。
吴越王霍然逼近一步,嘶吼道:“回答我!”若不得到答案,他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卓王孙沉默片刻,突然抬头:“我就算放她走,又能怎样?”
“你能给她幸福吗?”
吴越王的怒火一窒,竟不能答一个字。
卓王孙看着他,冷冷道:“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答应你和她的婚事?并平是因为你还有高绝的武功,或那些仅存的力量。而是我以为,历经失败,你已有了自知之明。可以忘记天下,退守天涯海角,建立一方小小基业,给她一份平庸的幸福,你,做到了么?”
吴越王无言以对。
卓王孙的目光陡然一凛:“你又是否知道,我为何要严禁你与平秀吉交战?”
吴越王摇头,他的确不明白。
“因为你手中的两千人马,已是你的所有。能让她免于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最后资本!我一再告诫,你若敢擅自挥霍掉,我必杀你。你,可曾记在心上?”
这才是他警告的目的么?吴越王不禁有些错愕。他勉强道:“是风间御伏击于我,难道要我束手就擒?”
卓王孙微微冷笑:“好,我来问你。初遇伏击之时,你若能忍一时之辱,率众撤退。以伊贺谷忍者神鬼莫测的实力,能否保留绝大部分实力,退守海上?”
吴越王傲然道:“是又如何?我吴越王也算一代枭雄,又岂任一个影武者凌辱?”
卓王孙目光一冷,一字字道:“当你已一无所有时,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尊严?”
“身居高位,无用人之道;困于险境时,无自知之明。连我的告诫都敢违背,连最后的底牌都可以挥霍,你又岂有一丝理智、一丝担当可言?又怎配成为她终身的依靠?”
吴越王怒道:“即使只剩孤家寡人,我亦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卓王孙的笑容尖锐如刀:“你?你现在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连自保都不能够,又何谈保护她?我能看到她的命运,就是跟着你流浪海上,饱受风霜,颠沛流离。不仅零落了红颜,还终将有一天,因你那些愚蠢的豪气,陪你丢掉性命。
他不再说话,缓缓转身,注视着窗外迷蒙的雨气。
与其让她在尘污中苟活,还不如让她像仙子般死去。
白玉雕栏外,是大片枯萎的花枝,悲伤地伫立在雨中,仿佛一个饱受摧残的女子,风霜憔悴,落尽了红颜,让人不忍卒看。
他不能让琴言有这样的命运。
如果,已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情缘,那么,他宁愿看着她死去。那样,她就还是华音阁中的仙子,一尘不染。
吴越王的怒容渐渐凝窒,随即惨然一笑。
“我明白了,你说得不错,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配不上她。”
“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而杀了一个跟了你整整十一年的人?”
卓王孙回过头,静静看着他:“你还不明白?”
“她放走你的那一刻,就已决定,绝不会独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过身去,再不看吴越王一眼。无边的雨丝在窗外零落,沾湿了他的眉睫,映出满目苍凉。
吴越王怆然后退,一步一绊,终于跪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了琴言。
“琴儿……”他柔声呼唤着。
“你记得吗?我说过,我要找到属于我的天下,创建起伟大的帝国,而你,将是帝国的王妃。我将亲手给你戴上后冠,因为,我的帝国不能没有你……”
“我要再交一帮兄弟,再次仗剑江湖,生死知己。而你,就是好客的女主人,有你纠正我,我再也不会做错事,再也不会错失朋友了……”
“我也知道,自己一无所有,不应当再奢求天下,而应该退守一方,放下雄心壮志,谨慎地和你厮守。可是……”
“天下,对我来讲,就只剩下一顶后冠。没有它做嫁妆,我又怎么敢来娶你……”
蓬然几声轻响,夺目的紫气在他头顶结出三朵莲花,又迅速地倒灌而下,将他全身染成一片金紫。鲜血,从他双眼里沁出,汩汩流淌,浸过琴言的身子,流淌在大地上。
吴越王紧紧拥抱着琴言,跪倒在血泊中。
血泊越扩越大,凄厉的猩红触目惊心,沿着阶梯缓缓流下,一直浸到台阶下的土地上,每个人不由得步步后退,躲避着越涌越多的鲜血。
鲜血浸染的领域,没有人敢践踏,没有人敢靠近。
就像是伟大的帝王,在血色大地上缔造起的永恒国度。
吴越王双手缓缓攀起,环绕着琴言。他拥着她,不露丝毫缝隙。他不再忍心让她遭受丝毫风吹雨打。
他两手空空,却结出一个守护的姿势,恰好护住琴言额前散乱的发。
就像是璀璨的王后之冠。
这是他最好能给她的,身为王后的幸福。
他给她帝国与王冠,用他的血,他的肉。
那是他一个人的国度。
“我能预见你的未来。”
“你必将如我一样,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吴越王最后的话,就像是一句诅咒不祥的谶语,从风雨深处传来。令卓王孙都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寒冷。
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是他做错了么?
他不忍看她的余生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是错了么?
一直以来,对于华音阁中的人,他都庇护着,珍惜着,为他们安排好一切,不让他们经受江湖风雨,这也是错了么?
为什么他们最终都会选择离开?
小鸾、秋璇、月写意……如今还有琴言,当她们离开的时候,都是那么决绝,不再回头。
这是为什么?
第一次,他心中感到烦乱。
一条黑影匆匆赶了进来,见到满地鲜血,吓了一跳。他瑟缩着,不敢走近血泊,远远地跪了下来:“启禀大人,大事不好……”
却是申泣。卓王孙心中不悦,看也不看他:“讲。”
申泣带着哭腔:“据探子称,几日前,宣祖曾将一封书信交给太子临海君,让他亲自带到平壤城,转交阁主,可临海君一去之后就再没有消息……”
卓王孙脸色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触动。
宣祖的书信,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必然是得知了自己要进攻李舜臣,前来投降求和的。如今兵荒马乱,大战一触即发,谁会去管区区一个临海君的下落?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让他退下。
申泣慌忙补充道:“临海君到达平壤那一日,正好是平秀吉十万大军围城那一日。城内并没有太多守卫。有人亲眼看见临海君进了平壤城,进了虚生白月宫,之后就没有出来。”
虚生白月宫?卓王孙不禁皱了皱眉。
这几日,他并不住那里。
虚生白月宫虽然不设守卫,却暗中布着无数机关与阵法,他一旦不在宫中,就会自动启动。届时,恢弘的宫殿将化为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一切擅入者吞噬。这些阵法就连顶尖高手都无法破解。何况临海君一介凡夫?若是那一日他贸然闯入,很可能被困在了里边。
“无论如何,临海君也是高丽储君。还求大人去看上一眼。吾王宣祖只有这一个嫡子,他可是整个高丽的希望啊……”
卓王孙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申泣哭诉。
申泣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更何况,更何况公主也还在那里……”
听到“公主”两个字,卓王孙的脸色陡然一沉。
他霍然起身,向虚生白月宫走去。
虚生白月宫伫立在细雨中,空旷而寂寞。仅仅几日不到,宫门前的青苔却似乎更深了。
高大的宫门后,是一道长长的回廊。洁白的石材雕刻着诸天星辰的图案,在空中架起长廊,穿梭在偌大的宫殿中,巧妙地连接着各处楼台。走在雨中的回廊,雾气蒸腾,就仿佛走在云天之上。
卓王孙转过回廊时,突然止步。
一个白色的人影,映照在窗棂上,隔着蒙蒙细雨,在他眼中定格成一幅鲜明的图画。
卓王孙的心一紧。
那一幕实在太熟悉,熟悉到让他的心禁不住隐隐作痛。
白色的人影双臂张开,被绑在巨大的柱子上,摆布成飞翔的姿态。如月的白衣无力地垂下,仿佛是茫茫尘世间唯一的洁净。一个纤细的女子,紧紧依偎在他身前,手指爱怜地拢起他的散发,正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那一刻,时光仿佛突然倒流。
三连城前,他露湿青衣,遥望远方,他的目光穿过了层层暮霭,穿过了百丈的距离,凝视着黄金之城的顶端。
看到两个人紧紧相拥。
刹那间,卓王孙身上响起一声锵然龙吟,春水剑气居然不受控制,在雨中激起一片青光,漫天雨丝都被蒸发成茫茫雾气。
窗前,女子停止了诉说,抬头仰望着那白色的男子,目光中是无尽的爱意。缓缓地,她踮起脚,轻轻吻上男子的唇,之后便是久久纠缠,仿佛天荒地老,都不足以让他们分开。
在卓王孙眼中,这与三连城、流花寺一幕何其相似,仿佛错乱了的图卷,在眼前不断重叠,又不断分开。
无边雨报化为白色的丝缕,在风中腾挪变幻,每一缕都仿佛在撩拨着卓王孙的逆鳞。
然而,怒到极处,卓王孙的思绪反而慢慢清晰。
他已看清,那个女子绝不是相思。她发髻上插着鸾凤金钗,身上穿着鲜红的嫁衣。正是被他软禁的永乐公主。
而那个白衣男子呢?
杨逸之?绝不可能,经过上次的教训,他已改造了平壤城的防御。如果杨逸之再度潜入城中,他一定会知道。
卓王孙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
迷雾散开,那个人,虽有着和杨逸之一样的白衣,一样披散的长发,却不是他。
那人垂着头,似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透过披散的发长,依稀能看出脸上的清秀与苍白来。只是,却少了灵气与柔韧,与杨逸之的相似大概只在三四分之间。
卓王孙霍然想到了一样东西。此生未了蛊。这必定是此生未了蛊造成的假象。被他囚禁此地的永乐公主,竟用此生未了蛊,给自己造出了一个虚假的傀儡。
只是,她的内心,还不足以驾驭这种上古奇蛊。
这个人,就连和他相似也说不上。
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傀儡。
卓王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雨丝飘扬,让愤怒冷静为耻辱。
他是这个世界的王者,生杀予夺,何求不得?
他的威严如天,茫茫众生,谁敢撄犯?
竟遭受这样的侮辱。
虽然只不过是政治联姻,一场交易,但他毕竟明媒正娶,在天下人面前昭告天地,与她结为夫妻。她亦曾许诺,为了救出杨逸之,甘愿将一生交给他,做他掌中栱子。
但如今,连喜幛都还未揭开,誓言犹在耳边,她竟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就在华音阁,就在虚生白月宫中,就在新房内。他名义上的妻子,竟豢养着另一个男人作为傀儡。
模仿杨逸之来塑造的傀儡。
竟在他面前,重演出他毕生最不愿记得的一幕!
当他不在虚生白月宫中之时,还有多少这样的戏目在发生?
还有多少肮脏不堪的丑态在上演?
难道,他真的是太过仁慈?连这样女人,也敢背叛他、欺骗他,视他的威严为无物?
烟雾弥散。虽然还隔着数丈的距离,但他只要一挥手,就能让这一切灰飞烟灭,让这对令他蒙羞的男女挫骨扬灰。
但他没有。
他缓缓绕过长廊,来到房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不出所料,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
他没有强行推开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刻钟,房门才被拉开一线。公主苍白的面容透过门缝,惊慌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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