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
他没有强行推开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刻钟,房门才被拉开一线。公主苍白的面容透过门缝,惊慌地看着他,她极力想显得从容一点,却止不住全身颤抖。
卓王孙脸色淡淡的,推门而入,房间中一片凌乱,四周还散落着布置用的白色丝障,但那个白色的傀儡却不见了。
他并没有说话,缓缓在床边坐下。
公主瑟缩墙角,惊惶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身前,十指轻轻交叉,悠然看向远方。
不动,不怒,亦不喜。在他沉默中,屋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每一秒,都是一场酷刑。
她终于忍不住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卓王孙看了她一眼,渐渐地,一缕笑意在他眼中散开:“找公主借一件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丝毫看不出问责之意。公主松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有些犹疑,这个男子的温柔,总是比怒火更让她感到害怕。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什么?”
他笑了笑:“此生未了蛊。”
公主一惊,此生未了蛊,此时正种在那个人胸前,又岂能还给他?
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已经发现了么?
忽然间,她只觉手心都是冷汗,只好咬了咬嘴唇,勉强道:“我弄丢了。”
“哦。”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是我送给公主的聘礼,怎么能轻易丢掉?”
她怔了怔,心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缓缓抬头,淡淡微笑:“不必担心,我会帮你找。”目光投向对面那只紫檀雕刻的立柜。
公主全身一震。
他猜得不错,此生未了蛊的确在里边。
同时,还有那个人。
他敲门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跳出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而这具一人高的立柜,正是整个屋子里唯一能藏得下人的地方。她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将那个人塞入了立柜里。
他是怎么发现的?
她怔怔地看着卓王孙,不知该怎么做。
卓王孙淡淡一笑,起身向紫檀立柜走去。
公主全身的血脉瞬间冰冷——只要他打开柜门,她仅存的一切就将分崩离析。
“不!”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开又臂挡在了立柜前。
卓王孙停住脚步,悠然看着她。
“这里边什么都没有……”她抑着头,颤抖着声音道。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只淡淡一笑,等她说下去。
公主却猝然住口。在他的注视下,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全身赤裸,站在最盛的日光下,连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都无所遁形,有好几次,她恨不得跪倒在他的脚下,坦白一切,祈求他原谅,或者杀死自己,终结这漫长的折磨。
但她不能。因这份虚假的温存,这具拙劣的傀儡,已是生命中的所有。身后,紫檀的冰冷透过了衣衫,她知道,自己已退无可退。一旦让开,她最后仅有的一缕虚幻的温柔都将粉碎。她还能靠什么,来度过被囚禁的漫漫余生?
她咬了咬牙,缓缓站直了身子,重复了一遍:“这里,什么都没有。”
卓王孙似乎无意地,伸手放在了柜子上。
公主全身一震,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目光中已满是哀恳:“我求你,求你不要打开它。”
他注视着她,柔声道:“你发誓?”
“我发誓。”
“好。”他随手将门闩推上,退回床边,缓缓坐下。
他轻轻支颐,注视着她,阳光般温煦的微笑中,却隐约有寒芒闪烁:“那我也发誓,永不打开它。”
第三十五章宝辇香轮九陌尘
光影在两人中间转移,无声无息。窗外的雨下了停,停了下。
屋檐下坠落的水滴,仿佛无尽的更漏,敲打着石阶,淅淅沥沥没有尽头。
公主瑟缩在墙角,焦急地等着他离开,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不安就仿佛一粒种子,在雨声中渐渐发芽、生长,藤蔓般攀爬满整个房间。
她几度抬起头,悄悄打量卓王孙,却见他只是淡然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直到日色西沉。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了很孩子气的话:“这里本就是我房间。你和我的。”
这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这句话意味着,他根本不打算离开。
那她怎么办?她柜子里那个人该怎么办?
然而,她又有什么理由赶他走?不要说她现在心中有鬼,根本不敢对他有半分触怒。就算平时,这是他和她的婚房,不要说只是坐在这里,就算要留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看着他平静的目光,她心中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升起。
她强烈地感到,眼前这个男子,必定是已洞晓了一切。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发作?为什么还不痛斥、责骂甚至杀死自己?
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玩一场凌虐猎物的游戏,慢慢欣赏她惶恐失措的丑态么?
她霍然抬头,眼中有泪光闪动:“你到底在等什么?”口气虽然强硬,却已毫无底气,满是坦白认输的意味。
他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若有意若无意看了立柜一眼。
柜子深处,仿佛有生涩的响声传来,仿佛尖锐的指甲划过了镜面。
公主全身一震,连心都要跳了出来,然而,那丝响动又消失了,一切仿佛只是她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卓王孙,他却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公主的心还没有平复,又是一声涩声传来。这一次,比上次大声了许多,也长久了许多。在人的耳膜里留下刮骨磨牙般的创痛。
公主脸上仅有的血色也随之消失。她已彻底绝望,不要说卓王孙,就算是一个聋子也该听到了。
但他却依旧只是微笑。
公主的心中再度强烈不安起来。她本以为,秘密被揭穿已是最可怕的结局,却没想到,他脸上淡淡的笑意竟比这还要可怕一万倍。
她咬了咬牙,横下心道:“你,你没有听到吗?”
卓王孙依旧望向远方,轻描淡写地道:“听到什么也无所谓了,我相信你,里边什么都没有。”
突然,那声音化为了连续的闷响,似乎有东西在撞击着柜门。
公主禁不住霍然起身。
他轻轻叹了口气:“忘了告诉你,此生未了蛊有个特质,一旦被种在血肉之躯上,就与宿主一起,有了呼吸。它呼吸时消耗的空气远远大于宿主本身,当空气不足时,就会发狂,伸出所有的触角,拼命探入宿主体内。这些触角一旦遇到血,会像藤蔓一样,迅速生长,刺破每一根血管,从血液中掠取养分。”
卓王孙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一件漠不相干的事:“最后,每一条血管都被缠紧,每一滴血都会被吸干,而它的宿主,要历尽凌迟般漫长的痛苦,才会死去。
“变成一具空壳。”
公主怔怔地站在当地,面色如纸,突然,她转身就要向立柜跑去。
“站住!”他脸色陡然一冷。
他依旧没有动,但随着这两个字,一股森冷的气息迅速在房间中蔓延,仿佛这房间里,亦有一只无形的蛊虫,生出无数触角,钳住她所有血脉,让她无法前进哪怕一步。
公主再也顾不得其他,回身跪在他脚下,哭泣道:“是我的错。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不管怎样都行。但这个人是无辜的。他只是无意中走错了……”
仿佛是不愿看她声嘶力竭的样子,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公主惶然抬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耐心地等待着,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意。
公主不得已,只好将手递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扼住,猛地拖到膝上。
他抬她的正鄂,逼迫她直视着自己:“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每一个字都无比温柔,却没有它们该有的温度。公主惊慌地摇着头,仿佛看到了魔鬼,在阳光下露出让人寒冷的微笑。
他轻轻拂去她额上的乱发,就像拂去一缕尘埃:“可你发过誓,里边什么也没有。”
“而我也发誓,绝不打开它。”
他凝视着她,眸子中有冰冷的笑意,在缓缓散开:“永远。”
永远两个字,仿佛是一道闪电,将她的心彻底劈开。
那一瞬间,公主完全明白了。她不顾一切地奋力挣扎起来,羞愤与仇恨烈火般烧灼着她的心,让她再顾不得风度与尊严,用手肘,用牙齿,用指甲撕扯着周围的一切,想挣脱他的掌控。
他手腕一沉,温柔而果断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无论她在怀中如何死命挣扎,嘶声咒骂,他都只是抱着她,目光冷冷地望向对面。
撞击柜门的闷响越来越急,一声声敲击在寂静的暮色里,发出空洞的回音。
那只巨大的紫檀立柜,仿佛一具华美的棺木,在夕阳的余晖下发出死亡的光芒。
他的怀抱如此之紧,控制住她所有的挣扎,却又不让她昏迷。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她亲耳听着这一声声闷响,从零星,到连续,到撕心裂肺,再到一点点衰竭。
她的哭喊也一点点孱弱下去,最终化为一串低沉而断续的诅咒。
那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打通生死,贯穿轮回,在幽暗的空气里一遍又一遍反复着,任何人听到都会禁不住心惊胆寒。
卓王孙却只是付诸一笑。
直到她连诅咒的力气也失去了,只能伏在他膝上抽搐时,他才松开手,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杀死你。”
为什么?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原本清丽的脸被泪水与鲜血染得一片模糊,布满血丝的双目中仿佛有鬼火闪动。
是他要故意留自己在世界上,永受痛苦?
还是她太卑贱,她的血已不配染红他的剑?
卓王孙淡然一笑:“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有用?公主满是仇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她曾是金枝玉叶,如今却还不如一株败草,还有什么用?
“你来高丽的目的,不是建功立业,也不是和亲日本。”
“而是殉国。”
公主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特别是的惊讶。如今,她的心已成死灰,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
卓王孙看向远方:“一年前,我痛失至爱。事出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好好安葬她。于是,我决心要一场天下缟素,来作为她的陪葬。这时,你父皇和师父一起找到了我,求我出征高丽。
“天下缟素,是他们唯一能说动的我筹码。
“但,即便明天子驾崩,也无法号令高丽、蒙古、日出之国同时缟素。而我要的天下,正是全天下。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
公主的手抽紧,长长的指甲几乎刺入了他的肌肤。
卓王孙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你能做到,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巧合。你无意中成了诸多因缘的枢纽,你曾和亲于蒙古俺达汗,又曾嫁与日出天皇。有了你,要完成天下缟素,就只要有两个条件。其一,日出之国战败。其二,你要在最关键的一战里,亲征汉城,并舍身殉国。
“如此,你公主之尊,却提兵血战,为国捐躯。想必你父皇昭告天下,让明朝七千万子民为你服丧默哀,并不荒唐。高丽是大明属国,更当缅怀这位为他们赢得胜利的公主。日本已然战败,你又曾为天皇之后,迫令其举国服丧不难。至于蒙古……”
他嘴角挑起淡淡冷笑:“蒙古人民至今仍以为,为他们修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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