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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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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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店大欺客。一号楼的大厅金碧辉煌,气派庄严,豪华而又安静,郭存先没动脑子就答应了小姐的要求。他动了脑子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哪有带着保镖进去跟领导谈话的?

他示意保镖留在外边,自己随服务员顺楼道拐进另一扇门。这是一间空屋子,哪里有什么高敬奇或者别的什么大化市的领导,倒是有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伍烈的带领下郭存先几乎还没等明白过来就被掐巴住了。此时再后悔已经没用了,甭问,大厅里的那几个保镖也早叫人家被制伏了……

这边在诱捕郭存先,旁边大化市委的小会议室里在召开常委会。

书记高敬奇前额圆润,有一副保养得很好的面孔,不瘟不火地说出了一个让常委们十分震惊的消息:今天的常委会是要跟同志们通报一个消息,前不久郭家店发生了一系列的犯罪事件,吴清源同志向省公安厅打了个报告,经得公安厅同意,几分钟前在国宾馆一号楼抓捕了郭家店原党委书记郭存先。

除吴清源外,其他常委们一片愕然。

高敬奇熟练地掌握着审时度势的艺术,眼睛扫视着常委们,话却没有停顿,仍旧不紧不慢:有的同志可能觉得突然,或者觉得太富戏剧性了,偶然是必然的结果。这些年来围绕着郭家店的发展,社会上一直就存在着争论,一派坚决支持,一派持怀疑乃至否定的态度。支持者主要是看在郭家店的快速致富上,赞赏他们的成功之路,以及所创造的发财神话。持否定态度的人则认为这并不是正路,郭家店发财的手段值得商榷,甚至怀疑这手段是不正常的更不具备推广和学习的价值,不发达地区如果也走这条路,必然会以农业的萎缩和停滞为代价。当年毛主席一再鼓励干部要多读书,特别是多读点历史著作,为了更好地认识郭家店现象,我读了《吕氏春秋》,上面说“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以是为非,以非为是”。《盐铁论》上也说,“商则长诈,工则饰骂,内怀窥窬而心不怍,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郭存先的人生轨迹惊人地印证了古人的论断,一个聪明能干的农民,随着财富的积累越来越多,金钱的光芒越来越大,大过了郭存先作为农民原有的朴实色彩,也遮住了他最初想脱贫致富的理想和真诚,一步步地走向犯罪……可惜而又可恶。现在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常委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高敬奇开场说的是向大家通报一声,也就是打个招呼,并不是叫常委们讨论研究、而后按多数人意见形成一个集体决定。事情都做完了才询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即便有不同的意见又有何用?既越过了常委会,还又想让大家表态,这时候常委们还能表出什么态呢?只能是支持或者认可。在这样一种令人极端压抑和难堪的沉闷中,市长兼市委副书记张才千开口了,他一向清明沉实、有着健全而均衡的人格,此时脸色竟变得很难看,上来便说这是个奇怪的常委会,不合常规,且有悖于组织原则……

常委们的心里都一激灵,会议室里极为安静。张才千是大化市的元老,无论在市政府或市委的地位都举足轻重,是他创建了大化钢铁公司,先有大钢后有大化,大化是因大钢而建,没有大钢也就没有大化市。大家都静静地想听老市长会说些什么?

张才千虎着脸,情绪并不激烈,声调也不急躁,用词沉稳地一句是一句:刚才敬奇同志说通报给大家一个消息,无论常委同意不同意你们都把事情办完了,这是强加于常委会,违背组织原则。这么大的事应该先请常委讨论,形成决议再向省厅打报告。吴清源同志你这叫什么?对常委会搞突然袭击,先斩后奏?且不说郭存先犯了多大的罪,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个人的事吗?郭家店是我们培养起来的,也是我们把郭存先当典型树立起来的,环境在一天天地变,他也不可能不变,我们该负什么责任?抓了他就证明我们正确吗?在座的谁没去过郭家店,当初谁没支持过郭存先?如果说他犯了罪也是我们一点点把他推到了这个地步。先是发现他,表扬他,支持他,甚至是纵容他,把他捧上了天,给了他许多并非是他自己伸手要的荣誉,把他养够了膘突然开刀,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你们想向群众传达一种什么讯息?想告诉社会我们的政策要变?气候要变?还有,你们这样做想过郭家店吗?想过国家吗?郭家店有上百家企业,有的还是名牌企业,国家的银行还在郭家店有几十个亿的投资,那可不是郭存先的私人财产,你们这样抓捕了郭存先,想过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郭家店怎么办?郭家店那上百家企业怎么办?银行的贷款怎么办?我们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处理郭存先的问题,先动用组织手段,撤掉他的职务,甚至开除党籍,慢慢地将他和郭家店分开,和企业分开,在保护郭家店群众的积极性和国家财产的前提下,将郭存先的错误或罪行当做他个人的问题来解决,那不就容易多了嘛。堂堂一个大化市委处理这么重大的事件为什么这么情绪化?就没有想过要对国家负责、要对历史负责吗?同时也应该对郭家店和郭存先本人负责。我今天很后悔,觉得对不起他,甚至是害了他,当年很欣赏他,给过他支持,跟他合作过,这几年对他一些做法不喜欢,就再没有去找过他……如果我不夹带个人情绪,多去几趟郭家店,多跟他谈谈,郭存先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或许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座的你们谁做了这个工作?党叫我们当干部是该做这个工作的,对不对?该做的时候不做,不高兴了抓住把柄就一棍子打死,未免太轻率、太不负责任了,你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目前郭家店是我们大化市的一个经济增长点,那并不是郭存先私人的,可你们用这种手段整治郭存先,郭家店很有可能从此垮下去,垮不了也要倒退十年二十年,你们丝毫不顾及大局,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执法,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最后说一下我的态度,第一,不同意你们这样的做法;第二,我要向省委领导同志陈述我的意见。

张才千的话里一口一个“你们、你们”,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你们”里包含着高敬奇,没有他的同意吴清源不会以个人名义给省厅打报告。可是高敬奇依然神态自若,像以往一样凡遇到棘手的问题就采取圆熟的、或者说纯粹虚伪的态度。所以尽管张才千的话说得那么尖锐,高敬奇仍然能够继续当裁判,从容地接着张才千的话说:老市长的话非常重要,但事已至此,要尽量减少负面影响,保护好郭家店的经济态势。清源同志,后边的审讯以及量刑等工作一定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严格保护好郭存先的安全,我想为他说情的人也少不了,你们一定要秉公办案,一查到底。查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怎么办,查不出问题,该放人就得放,我们要承担责任,向郭家店、郭存先,乃至全市人民谢罪……看看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新的意见要补充?

形式已经走过,他想散会了,再开下去也开不出好来了。

“我说几句。”副书记封厚也不想让高敬奇这么轻易地就散会。“我赞成才千同志的意见,这么仓促地诱捕郭存先,至少是太草率了,考虑不周全,这不光是法律问题,更是政治问题。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郭存先、郭家店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怎么对待他,绝不仅仅是我们大化市的问题。而刚才敬奇同志谈的关于对郭家店发展的两种争论,恰恰是理论问题,或者说是认识问题,不是法律问题,绝对不能构成抓捕郭存先的理由。《吕氏春秋》和《盐铁论》里的那些观点,到满清后期就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得落花流水了。西方经典的工商贸易观,来自孟德斯鸠的思想,他说正是商业活动,在北欧的野蛮人中间传播了文明和高贵的气质,贸易在哪里兴起,美德就在哪里盛行……”

本来就对郭存先进城心存惕惧的村民,见他的车回来了、保镖回来了,唯独他本人没回来,呼啦就围了上来,几个保镖蔫头耷脑地从车里钻出来,报告了老板被抓的消息。

郭家店一下子炸锅了。当场就有人把邪火撒到了保镖们的身上,朝他们啐唾沫、骂闲街:你们这些白吃包,老爷子花钱养着你们,平时你们看谁都横眉立眼,可到了真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跐了!保镖保镖,把书记保丢了,你们还有脸囫囵个地回来?

上边要抓郭存先,几个保镖又怎么能保得住他?村里真正关心郭存先的人,开始找人想办法,商量怎样能搭救他。即使是一般的村民,也大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你找我,我问他,一个个出出溜溜、嘀嘀咕咕,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弄得村里气氛紧张,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却又极其安静,谁都不敢高声说话,有的人干脆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估摸没有郭存先的郭家店以后会是个什么形势?自己该如何打算?

林美棠则什么都不顾了,竟忘记抓个车,像疯了一样向村外老远的化工集团跑,她想找陈二熊讨个主意,在四大金刚里数他心眼最多了……可她越跑越慢,跑着跑着竟停了下来。在她看来,没有郭存先四大集团很快也将完蛋,可陈二熊也会这么看吗?他内心想的说不定正相反。陈二熊凭什么要听她的、会跟她说真心话呢?今后在郭家店最尴尬、最困难的应该是她,自己还是要知趣一点,多想想自己吧……在四大金刚中能给她点面子的是欧广明和王顺,她随即改变主意掉头去钢铁集团,可走到半截又停住了脚,这时候找到他们,除去生气骂街还能有什么好主意?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听消息,最好自己先有个主意,然后再找他们商量……

她猛然想起了安景惠,那可是个手眼通天的女人,这时候正该求她。多亏这些年来跟她一直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郭家店的车队到城里送礼,林美棠总会在受礼名单上填上她的名字……想到这儿林美棠又转身跑回家,急忙拨通了安景惠的电话,电话那头听到郭存先被抓的消息大吃一惊,但十分关切,没有丝毫的推诿和官腔,这件事无疑也触动了她那根做记者的敏感神经,当即答应林美棠立刻去找人打听情况,一有消息立刻就给她回电话。

林美棠放下电话便不敢再出屋,死死地守在电话机旁,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按常规像郭存先这样的人物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成为热点新闻,她祈盼着郭存先千万别上新闻。只要媒体不公开报道,事情就还有转机,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地托托人,还有活动的空间。一旦上了电视新闻,就等于向全社会公开,众目睽睽,舆论汹汹,整人的和被整的都不再有退路,郭存先也就凶多吉少了。

林美棠心里的这份煎熬就别提了,就是俗话说的“度日如年”!到天黑了安景惠的电话才来,这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就像她亲身参加了大化市委的常委会一样,拣重要的情况告诉了林美棠。林美棠乞求道:“安姐,我现在也没有别人能求了,请你无论如何帮帮我,救救郭存先,你花多少钱都行,我明天就给你送钱去。”

安景惠不推不挡,但头脑很冷静:“美棠,这不是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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