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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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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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这是不好的习惯。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年青人嘛,就应该表现出年青人的个性。如果贾谊装出一副老态龙钟之举,那他就不是真正的贾谊,也不是什么鸟天才了。贾谊的才华不但受到众多高官的赞赏,更受到了刘恒的喜欢。于是,只一年之余,贾谊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被刘恒破格升为太中大夫。

还是后生可畏啊。这可能是满朝大佬们对贾谊的最高评价。

可畏的贾谊乘势而进,继续表现他那过人之才华。于是,贾谊对刘恒说,汉朝都建立二十年余了,天下和洽,竟还使用前秦服饰和制度,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现在应该破旧立新,弄出汉朝人真正的风格来。

有必要交待一下,当初刘邦搞定天下的时候,不知是出于惰性,还是心力不足,把秦朝那一套服装及官名等国家制度全都套在汉朝身上。秦朝只有一样东西是刘邦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秦仪。刘邦之所以拒绝它,是因为它烦琐。后来,叔孙通拍着胸膛说,中国是礼仪之邦,哪有国家是不讲究礼仪的。陛下你不要害怕礼仪,让我来把秦仪改造一下,肯定能适用您的。

果然,经过叔孙通改造的秦仪,刘邦高兴地接受了。可是除此之外,汉朝高官穿的服装还是黑色为主色调,这是秦朝的颜色;汉朝的官名,也一字不改,全部沿袭了;还有秦朝以十月为岁首,也被汉朝沿用如今。

贾谊认为,人可以偷懒,但不能懒到不管事的程度啊。现在是到了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的时候了。

贾谊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或者是为出风头提出以上建议的。事实是,贾谊之所以提出以上数条,是有理论为基础的。这个理论,就是曾经被历朝历代皇帝认可的“五德之运”学说。

曾经,秦始皇嬴政就认为,周朝主火德,颜色尚赤。而秦朝推翻周朝后,得的是水德,颜色尚黑。既然如此,那么秦朝就应该建立符合五德之运的国家制度。于是,秦始皇把周朝以正月为岁首改为以十月为岁首;衣服及旗帜通通为黑色;数字以六为纪,符节、法冠均为六寸,舆六尺,乘六马,六尺为步;最后连黄河也不放过,改名为德水。

现在呢,时代早变了。所以,贾谊认为,根据五德学说,汉朝得土德,克了秦朝的水德。既然这样,汉朝也应该建立符合土德的一切规矩。土德颜色尚黄,所以汉朝人不要再穿过时的黑衣了,应该与时俱进改穿黄色衣服;还有,汉朝也不能以十月为岁首了,应该改为正月;汉朝的官名也不能用秦朝那一套了,应该改名;还有一个重要的,即数字不能以秦朝的六为主了,土德的吉祥数字是五,以前是六六大顺,现在应该改叫五谷丰登,一切皆以五为单位。

当然了,如果刘恒喜欢,可以把黄河改土水。

然而,当贾谊的报告传到刘恒那里时,刘恒把它搁下来了。更改岁庚的事情就黄了,从此没了下文。可是不久,贾谊继续发表新的意见。很幸运的是,这个新的建议被刘恒采纳了;很不幸的是,贾谊因为此建议得罪了周勃等人,从此难跃一步。

贾谊的建议是这样的:更改国家法令,遣送列侯回封国养老。

对刘恒来说,贾谊此建议,他举双手同意。道理是明摆着的,衣服的颜色和官名,改或不改都无所谓,实用就好。刘恒本身就是一个节俭之人,也不想去追求这个潮流。至于岁首嘛,怎么改都是十二个月,也无所谓了。换句话说,对于这种浪费精力的烂事,不值得去操那个心。

但是国家法令就不一样了。秦朝的制度大家都是知道的,那是地球上最苛刻的法制。如果非用一句不厚道的话来骂,那就是简直没人性。刘恒呢,熟读老子的《道德经》,他知道水能载船,亦能覆船的深刻道理。当然了,这个法令前几任主政的皇帝或皇后都多少改过一些,但是远远不够。所以,刘恒必须改得彻底些,以达到医根治本的作用。

再且,遣送列侯回封国,简直就不是一般的符合刘恒口味。像周勃这帮人,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达尔摩斯利剑,让人总是坐不安席,睡不成眠。正所谓一朝君来一朝臣,现在该是到了换水的时候了。

于是,刘恒马上把贾谊此条建议变成现实,颁布出去。

那时,周勃和灌婴等人一听说刘恒要打发诸多功臣回封地养老,马上就跳起来了。傻瓜都看得出来,刘恒热心踢列侯回封国,摆明就是想眼前这帮老家伙退休,从此提拔自己的人登台。这样的话,打江山的是他们,坐江山的是刘恒,享受江山的却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那怎么办?就这样被送回老家了?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拖!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大家都不回去,看你刘恒怎么整下去!

贾谊,你给我记着!周勃和灌婴发狠话了。

二 在路上

终于,周勃和灌婴等来了一个报复贾谊的机会。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刘恒想提拔贾谊任公卿之位,于是把此提议在朝会上商议。没想到的是,周勃和灌婴等纠结一帮同僚马上跳出来大声喊“不”!

所谓公卿,就是三公九卿。西汉初期,三公指丞相、太尉及和御史大夫;九卿指的则是奉常(祭祀部长)、郎中令(宫廷禁卫官司令)、中大夫令(首都保安司令)、太仆(交通部长)、廷尉(司法部长)、典客(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宗正(皇族事务部长)、治粟内史(粮食部长)、少府(宫廷供应部长)。他们的官位都是二千石,是政府机构里最高官。

刘恒提名贾谊升入公卿之位的这年,即孝文四年(公元前176年),贾谊实际年龄为二十六岁。如果说,才华也是一种生产力,可贾谊的这种才华生产力也强悍得太不可思议了吧。仅仅四年前,他还是河南郡守属下豢养的一个门客。那时的周勃和灌婴早就名扬天下,更不知道贾谊为何人何物。如今,让这么一个嘴上没毛的书生以火箭速度插到高级干部队伍里,实在让汉朝那帮老臣不可接受。

于是,包括周勃在内,一大堆既得公卿利益者马上联合对刘恒奏道:洛阳小子贾生无学无主,年纪轻轻就想专权擅事,以后汉朝肯定就乱在这个浑球身上。

不用多说,周勃等人这招,不仅仅是忌妒贾谊,不仅仅是报复以求快感。更本质的问题是,保护好圈里的传统产业。如果让刘恒破格升贾谊为公卿,那就可能有第二个贾谊冒出来。那将来,公卿之位不都落在这些嘴上没毛的愤青们手里了?那这样的话,那些像蜗牛一样在官场爬一辈子的老家伙还混不混,不如大家都转头背诸子百家来得更快了。

周勃等人攻势汹涌,刘恒只人招架不住。不过,刘恒马上采取了一个折中手段,他给周勃等公卿的回复是:就算贾谊提不到公卿之位,你们这些列侯还是要回封国去的。周丞相喜欢做表率,那就表率得彻底一点吧,做个榜样回到封国去。

这下子,周勃一下子傻掉了。怎么一转眼,刺出去的剑又折回来,让他狠狠地挨了一下。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得收拾行李,回绛县喝风去。同时,贾谊在朝中也混不得了,刘恒只好派他去长沙王那里当太傅去了。

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得不到好处的永远是别人。赔了一个贾谊,踢走了周勃。这个算盘,刘恒打得实在精得很。

看来,贾谊也不过是刘恒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长沙王,就是英布的岳父吴芮被封之国,是唯一一个异姓王。吴芮死了,儿子吴臣接班;吴臣死了,现在是吴差接班。长沙王太傅,名声好听得很,实际一点权力都没有。每天除了教教书,写写书,剩下的光阴就是数数书了。

对于一个胸怀壮志的青年仔来说,此等挫折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但是,多大的痛苦也要扛着,谁叫你太有才了呢,有才也就罢了,谁又叫你太多事了呢,太多事了就罢了,谁又叫你去惹那些不该惹的人呢。

郁闷,实在郁闷。我相信,这是发自贾谊胸中最真实的呼声。

然而,郁闷的贾谊还是带着无比的惆怅上路了。从长安到长沙,恰好要渡过湘水。一看到湘水,他就想起了一个沉江的才人,他就是伟大的浪漫主义爱国诗人屈原。

湘水边上,江风徐来,却拂不去脸上的愁容和内心的伤害。屈原,仿佛就是此时的贾谊。同样的才华,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抑郁寡欢。但不一样的是,一个走了,一个还活着。一个彻底沉没江底,一个心中还残存着生存的火星。

屈原老兄,就这样吧。让我放歌一曲吧,让我吊古怀今吧,让你在我的泪光里,看到你的影子吧。于是,一篇著名的《吊屈原赋》就此在贾谊手中诞生了。

我们相信,两千多年前的贾谊写出此赋的心情绝对是悲伤痛苦的。但是,继屈原之后,湘江文化却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升华。

难道不是吗?山和水本无情感,然而一经过中国古代文人的痛苦渲染,山,将不再是原来的那座山;水,也将不再是原来的那条水。所以,当今天我们留恋于中国山水之间时,千万不要再骂世上无用读书人。如果不是这些古式文人的诗赋,中国的山水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美丽而又伤感的故事,又怎么多了一层丰富多彩的人文蕴涵呢?

周勃的衰落让人唏嘘,然而天才的孤寂同样让人伤感。

贾谊到长沙的第三年,有一天,一只鸮鸟飞进贾谊的宿舍,并且落在了他的座位旁。纵使历史多少烟云,贾谊都能看透其中蕴藏兴衰的动力。但是,面对眼前的这只不速之客,贾谊害怕了。

鸮鸟,长沙人唤它叫服鸟。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鸟,就是俗话所说的猫头鹰。然而,在楚国人看来,这是不祥之鸟。而对贾谊这种熟悉阴阳学说的人来说,既然此鸟不详,必须给自己占一卦了。果然,他翻开卦书,上面是这样写的:野鸟入室,主人将去!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长期的抑郁、孤独和寂寞,贾谊就像北方一棵移植南方的树,从上至下,从里到外,都被长沙不适应的潮湿空气泡出毛病来了。突然之间,贾谊觉得,如此下去,他将不久离世而去!

绝望,似乎比病魔更具有杀伤力。在这样一个地僻知音稀的地方,一个心中没有信念及希望支撑的文人,最终的结局就像天上那颗流星,一闪而过,把一生的光辉都集中在那一刹那燃烧爆发了。红颜易消,英才早逝,这似乎是古今中外一个另类的定律。在这个定律之下,我们看到太多美丽绝伦的女子及那不出世的才子的陨落。或许冥冥之中,贾谊就注定是那颗过早流逝的星辰。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替贾谊拖住了死神的脚步。这个人,就是贾谊日思夜念的政治情人:刘恒先生。

此时,刘恒突然疯狂地怀念起了贾谊。没办法,政治伙伴犹如情人结伴,旧的去了,新的不来,那就只好把旧的召回来了。这一次,刘恒突然召回贾谊,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要重新重用他,而是因为心灵寂寞。

关于刘恒征召贾谊的这次见面会,《史记》是这样记载的:刘恒坐在宣室里和贾谊聊天,而且聊的不是政治,更不是历史,而是鬼神之事。皇帝信仰鬼神,从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要人类没有摆脱死亡的恐惧,就永远摆脱不了对鬼神的追问。事实是,死亡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对鬼神的追问,也将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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