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相反。它可以被理解为:“那个人应受到严厉的惩罚,但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们再等等。然后,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我们再下手……”真正的黑手党分子穿着朴素。他的一言一行像兄长般和蔼可亲。他使自己外表看起来很天真,傻头傻脑地认真听你在讲什么。他有耐心忍受侮辱和打击。突然,就在同一个晚上,他向你开枪。
阿隆基的著作成就了他事业上的辉煌。他坚持声称黑手党是一个原始帮派,而且对黑手党和政治家、警察、执法官之间的瓜葛闭口不谈,这或许与他的成功不无关系。
意大利对“原始人”的着迷还有其温和且邪恶的一面。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发生的四十多年前,朱塞佩·彼得,一位削瘦、高额头的博士,乘着一辆破马车在巴勒莫及其周围地区旅行。这辆马车同时还是他的办公室一一里面永远乱七八糟地丢着各种纸张和便条。他不断收集所到之处的农民谚语、传说、歌谣、风俗、仪式和迷信。这个喜欢把自己看作“人民的心理学家”的彼得,正在逐步描绘一张巨大的西西里人集体心态图。彼得建立了一份关于正在消失的“原始”世界的档案,这份档案虽然极有价值但却多愁善感。几乎从19世纪末开始人们关于西西里民间传说的一切想法——而且几乎所有关于西西里人性格的模式化的想法——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源头。
这位自称为“人民的心理学家”的教授在1889年对“黑手党”作了如下定义:
黑手党既不是派系也不是组织,它没有制度和章程。黑手党党徒也不是盗贼和罪犯……黑手党是一种自我存在的意识、是一种夸大个人自身力量的观念……黑手党党徒总是尊重别人也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如果有人冒犯了他,他一般不会诉诸法律,而是自行解决。
彼得发表上述言论一年后,《乡村骑士》获得了巨大的演出成功,彼得有理由为此而感到骄傲。这部把乡间骑士的神话传播到整个世界的歌剧是根据当时著名的西西里作家乔瓦尼·弗加的短篇故事和独幕剧改编的,而乔瓦尼·弗加在作品中大量引用了彼得的观点。尽管是通过别人的言语透露出来的,马斯卡尼将之设为歌剧背景的西西里岛,而且是一成不变的西西里岛,恰恰就是彼得笔下的西西里岛。
彼得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西西里匪徒及其律师的护身符。彼得对黑手党所作的友好定义甚至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还被可怕的科莱奥内头目卢西阿诺·莱焦在法庭上引用。彼得不大可能是黑手党的分子。然而1890年《乡村骑士》首次上演的时候,他与巴勒莫当地政府的一名议员来往颇为密切,他热情赞扬这名议员,说他是“真正的绅士……一位极其正直诚实的管理者”。这位“诚实的管理者”事实上是世纪之交最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分子唐·拉法莱·帕里佐罗,是他向人们证明了任何认为黑手党落后的观点都是错误的。当民众开始更多地了解唐·帕里佐罗的时候,他们也将了解到黑手党已经渗透到意大利的政府机构——恰恰就在国家忙于让自己相信那些“君子”们只不过是一些原始人而已。
第三章 高层腐败1890…1904
新型政治家
唐·拉法莱·帕里佐罗早上会在他的巴勒莫住宅接待客人。他刚从床上起身,肩上披着一条毯子,他们就带着鲜花或其他礼物来了。有些来访者想在市政府谋一份职务,另一些则可能是地方法官或警官,他们想调职、升迁或是加薪。还可能是嫌疑犯,他们想要枪支许可证或是寻求免受警方骚扰的保护;又可能是地方议员,想在某个委员会寻求一份要职。来访者中甚至还有高中生或大学生,期望威胁他们进步的糟糕成绩能得到原谅。
唐·拉法莱一点也不傲慢,他宽容地倾听每个人的讲话;他还和他们聊天,问候他们的亲人,表示理解和同情并承诺给予帮助。在他洗漱、护理着他向上翘起的胡须卷儿、套上那件意大利人称之为“骑马外套”的长款贴身双排扣上衣时,这些人一直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下午,帕里佐罗处理他的事务并施舍各种恩赐。他拥有土地,手中握着各种地契。他在当地政府和省政府担任议员,还是一家慈善机构和银行的受托人。他掌管着商船队的医疗保险基金,并负责一家疯人院的管理工作。作为一名议会议员,不管谁掌权他都坚定地拥护政府。
在40年的政治生涯中,帕里佐罗的早晨接待工作一直延续下来,其风格相当厚颜无耻。但是,这种在政治领域中拉赞助和建立客户网的做法并不是黑手党所特有的,也不是西西里人所特有的。同样的黑金交易机制仍然存在于意大利的许多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世界上其他国家了。选票以利益交换:政客和政府官员侵吞公共资源(工作、合同、许可证、退休金、拨款),并私下将之分配给自己的支持者和客户。
赞助、结党营私和腐败与黑手党之间并不能划上等号。事实上,倘若一个现代国家没有努力在西西里岛强制推行法治,不管这种努力有多么笨拙,黑手党根本不会产生。换句话说,黑手党并不是在肮脏的政治环境中自然成长起来的。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存在政治腐败,但是这些地方并不都产生像黑手党这样的组织。政治中的赞助因素也不意味着经济、民主和外交政策这些大事毫无价值。即便如此,帕里佐罗和黑手党肯定是有勾结的,他是当时“恩庇政治”的拥护者,此事尽人皆知。不领会何为“恩庇政治”便很难理解黑手党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赞助需要昂贵的花费。1882年之前,费用还算有所控制:只有百分之二的人口(即所有拥有财产的成年男子),才有权利参与意大利政治过程。一个选区的选民可能只有几百人。在这种情况下,安东尼诺·贾莫纳控制的50张选票就很关键了。到了1882年,选举权扩大到占有人口四分之一的成年男子时,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大众政治的时代已经到来。选举费用突然之间变得更加昂贵。这对政客和黑手党分子来说都是一个充满机遇和风险的时代。
唐·拉法莱·帕里佐罗奋力迎接挑战,一生致力于做黑金交易的中间人。他有很长的不光彩记录。帕里佐罗欺骗慈善机构,保护并利用匪徒,为黑手党分子作证。他势力范围的控制中心在维拉巴泰市的都市小镇,但其势力范围却远及城市东南部,包括卡卡莫、泰尔米尼伊迈莱斯和切法卢。他是维拉巴泰家族黑手党党徒们的保护者,是他们宴会上的贵宾,他还帮助他们将其地盘变为从内陆大庄园通向巴勒莫的偷牛路线的一个重要终点站。他在巴勒莫及其郊区的人脉网络强大到足以让他在19世纪90年代连续三次被选为选区议员。
枪支许可证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证明在帕里佐罗这样的人和黑手党之间存在着一个利益链条。必须由一位重要公民(例如一个政客)的介绍才能获得枪支许可证。这显然是阿谀奉承的一个好机会。在预备选举阶段,交易变得更为系统化。按照内政部长的命令,警察局长可以收回所有枪支许可证。他声称这么做的目的是阻止政治竞争演变为暴力行为,但真正的意图却是影响选票结果。只有获得中央政府青睐的候选人开具的资助证明信才能重新取得枪支许可证。政客们会为获得选举基金、选票或其他一些好处而出售这些证明信。
意大利政治制度的分崩离析给予了唐·拉法莱有力的支持。在意大利大部分时期的历史中,派系与利益集团之间很少有明显的分界线。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是如此,不管是国家议会还是地方城镇议事厅都一样。在这种政治混乱中,巧妙安插的少数派就能产生很大的影响力。多数情况下,黑手党及其政客会颇有策略地组成少数派。
19世纪末,在正常情况下,意大利并无法下定政治决心,提高警惕性来揭露唐·拉法莱这类人。在西西里议员的支持下,意大利争论不休的联合政府每次只能坚持几个月。19世纪90年代,一场严重的危机席卷意大利,一时间国家似乎就要四分五裂。这场政治动乱将导致黑手党面临自诞生之日起最为严重的威胁。
1892年,意大利两大信用机构倒闭。那年后来有人披露说,一家有权利印制钞票的银行罗马纳银行已经伪造了上百万里拉的假币;人们发现假币被印制得惟妙惟肖,上面印制着和真币一样的序列号。这些现金被输送给一些意大利政界要人,他们要用现金来资助自己的政治竞选运动。里拉的弊病导致大量金属货币外流。银币甚至铜币都变得极为紧缺,意大利北部的互济会和商行会不得不发行他们自己的代金币。由于长期萧条,经济已经处于谷底,整个金融体系眼看就要崩溃。1894年1月,西西里宣布戒严令,以此制止劳工和地主之间的暴力冲突。同年后期,社会主义政党被取缔。
在总理弗郎西斯科·克里斯皮(第一位担任总理的两西里岛人)的领导下,意大利政府采取了最糟糕的办法应对危机:对埃塞俄比亚发动疯狂的殖民侵略战争。其后果可想而知。在1896年3月的阿杜瓦战役中,意大利一支17500人的部队和当地招募的民兵被埃塞俄比亚装备更强、领导更有力的超过12万人的军队击败。这是欧洲殖民者有史以来最惨痛的败仗。意大利军队死伤、被俘人数过半。
国家动荡不安,危机不断。1898年5月,甚至在国家经济中心首都米兰也宣布戒严:至少80人被军队杀害。米兰的卡普钦修道院因被怀疑为叛民藏身之地而遭到炮轰。烟雾散去之后,里面只发现了几名修道士和几个等着施粥的乞丐。
米兰事件一个月之后,路易吉·佩卢克斯将军被任命为新总理。路易吉·佩卢克斯将军在孩提时代就已是为国王效力的士兵。在其当政期间,他试图推行一系列的高度集权化的改革措施而声名狼藉。这些改革措施限制出版自由,禁止在公共服务业成立工会,并允许政府不经审判将嫌疑人判处境内流放。尽管如此,依当时的标准来看,佩卢克斯并非盲目地反动复古。他的政府被委以完成从堪称意大利国家短暂历史中最动乱的年代过渡到常态的重任。打击西西里腐败是这一计划的一部分。于是,1898年8月佩卢克斯将军任用新的巴勒莫警察局长,并指示他对付黑手党。1900年,警察局长如下描述唐·拉法莱的政治拥护者:
(他们)是黑手党党徒,有犯罪前科,他们投身于各种侵犯他人和财产的犯罪活动,长期危害公共安全。他们所有人都不惜利用威胁、暴力、恐吓等一切手段强迫老实的选举人投票给他们的候选人……为达到目的,他们使用的手段与黑手党强制果园老板雇佣看守人及敲诈阔地主的手段并无二致。
如果帕里佐罗只是新型黑手党政客的早期代表,那么他在本书中的地位将是当之无愧的。但是他还成为了那个年代最大的黑手党审判的对象;因为唐·拉法莱,黑手党25年来第一次重新出现在国家头条新闻中。相比帕里佐罗来说很不出名——但是对黑手党的历史同样很重要的是他的对手一一佩卢克斯将军任命的巴勒莫警察局长。他的名字叫埃曼诺·圣乔治,他的故事最近才从历史档案中浮出水面。
圣乔治的报告
意大利中央国家档案馆现存的无数文件中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