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汉秋转过脸来与她道:“我明日就要走了。”
“走?”晏徊微讶。
看到她略显惊诧的神色,汉秋慢慢地敛下眼眸:“公子已把我送给原先的礼部侍郎刘大人填房。”
残阳红满,春入柳条将半。
晏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之前我随公子去宫宴的时候,那刘大人就已有意向……他前几日刚刚高升为尚书。”
汉秋顿了顿,低声道,“公子看似多情,实则最无情。”
“你应当也能猜到我们的名字是如何而来的吧?”
晏徊道:“想必是取自《汉宫秋月》与《梅花三弄》。”出自古代十大名曲,择了第一字与第三字。
“如此,你便应能想到,我们这批丫鬟,原先共有十人。”
晏徊望向碧波池面,东风吹水琉璃软:“你果然早就知道我不是梅三了。”
第六章:杏花风
第六章
她低声回道:“那日从牢中回来,我便明白梅三已经不在了。我们自六岁起便由老爷亲自指点。我与她同寝这么多年,自是一眼就能看出真伪。”
她不过是顺着公子的意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而已。
汉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我们十人是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入了府便在老爷的教导下,一心忠于公子。我们自幼在学习琴棋书画之外,还要习得如何对男人使用色相,如何套得朝中讯息,如何使用各类暗语密报……我明白,我们就是为了成为莲府的工具而存在的。而同时,我们与公子年纪也相仿,若说是一同长大,或许也不为过。”
“我们十人,无论如何也陪伴了公子这么多年。”
她看着晏徊,轻声接了道:“但是,公子在把我们送走的时候,从来没有一点儿犹豫。”
他带她赴宫宴,便是已有做顺水人情将她送走之意。
“第一个被送走的是渔问。她是个寡言的姑娘。她被送去内务府总管府上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填房做妾的。”
“接着便是广散。性子活泼,公子书房窗外本是一片朱槿。是她改为了丹杏。她爱慕公子的心思,府中的人几乎都明明白白。只是,”汉秋的眸色微微转深,“公子不在乎。他只需要她的忠心,不需要她的爱慕。”
“若她的爱慕能让她加倍忠心,他便留着;若她的爱慕有损他的工具,他便斩断。就是这样。一清二楚。”
“原先与公子关系最为贴近的是夕箫。她自小便是公子的贴身丫鬟。她被送去了翰林院潘学士那里。那位潘大人的年纪,说是做她的父亲都还有余。夕箫在公子的房前跪了一夜都未能转变他的心意。”
“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晏徊没有回答。
汉秋只是轻轻地叹息。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她卷着柳条,侧过头去低低地叹道,“欲留不住啊。”
似乎是有清泪落在柳叶上。
夕阳流水,红满泪痕中。
……垂杨直解惹春风。
何曾系得行人住。
晏徊在斜阳柳色中,走下安澜桥。
她的意思,她明白。
这是对她的规劝。也是一记忠告。
只是,她望着绕岸夕阳疏柳,慢慢地垂下眼。
这对她而言……已经太晚了。
次日,汉秋便坐了软轿自莲府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莲徘对此事只字未提,只是那日在写折子时,若不经意一般对她说了一句:“以后府中的事,只怕是要你多费些心了。”
她回道:“公子言重了。不过梅三分内之事。”
再无多言。
【注:夕箫,来自《夕阳箫鼓》;渔问,来自《渔樵问答》。
汉秋言柳,因“柳”与“留”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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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柳梢青
第七章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
正是清明时分。
晓燕窗外啼声巧,睡未足,把人惊觉。
天未破晓,她便醒来。再无睡意。
翆被晓寒轻,宝篆沉烟袅。
……试问丹杏花,昨夜落多少?
清明祭奠时分,她却无法为已故家人上香。
甚至于,晏家除她以外的47口,包括她的哥哥,连一个简陋的坟头都没有。
连尸骨只怕都已难寻。
如此家恨,她慢慢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她来日定当血偿。
当今圣上宝和帝,昏庸无能。
几乎和他父亲景阳帝如出一辙。
楽朝自开朝皇帝以来,便留下了少娶妃子的传统。(。pnxs。 ;平南文学网)开朝皇帝宸高帝后宫甚至只有皇后一人。如此律例是希望帝王能远女色而重朝事。
景阳帝由于受此束缚,无法广纳妃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宫中女眷的身上。如此尽管他花名在外,成日沉溺于女色,也因而留下的子嗣只有宝和帝和如今的长公主沉曦公主。
宝和帝登基以来也同他父亲一般,沉溺于美色,鲜少有作为,还为了享乐大兴土木,大费人力物力修筑自己的行宫。最该万死的是,他十分听信身边巧舌如簧的宦官佞臣小人之言。这群佞臣,为饱自己的一己之私,目无王法,欺压百姓。不仅如此,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陷害朝中忠良,把朝堂上的忠义之士都暗暗换成自己的人马。而这群小人,又以皇帝的近臣薛沐为首,几乎是只手遮天。就是莲徘也忌惮他三分。
自然,现下宝和帝和他这些佞臣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民愤。
她哥哥也曾率军镇压过几次暴动。
现下朝中势力可谓三分。文官现如今看似多为薛沐的人。尽管莲徘贵为丞相,但是身为皇帝近臣的薛沐目前对朝中大小事宜的影响力似乎是更大一些。昏庸的宝和帝为薛沐一张巧舌莲花嘴哄得团团转。其实文官之中有人已经在暗地里有意投归莲徘,不过有更多的人对薛沐与莲徘两个队伍持观望态度。而莲徘与薛沐如今尚未撕破脸面,公子一直锋芒暗藏,对薛沐一直敬而有礼,说是事事让上三分也不为过。已经一手遮天的薛沐似乎也有想要拉拢他为他办事巩固自己权势的想法。
而武将看起来就简单的多了。自晏家倒下后,便是韩家独大了。韩家也算是名门将族了,几乎也同晏家一般世代驻守边疆。她的母亲就是如今韩家的当家人韩斡的独女。这些武将匹夫,大多鲜少过问朝事,一心对外杀敌,说来也有几分愚忠之意。但也的确有武将重臣不满于宝和帝的荒淫无道,晏家人便是其中翘首。她父亲在世之时便时常冒死觐见奉劝宝和帝,但她父亲在寻城的时间毕竟少,宝和帝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自从晏家倒下后,那些武将便大多更加疏于朝事了。
【注:景阳帝为《一曲流镜知几何》中人物。】
第八章:一点春
第八章
宿霭迷空,腻云笼日,昼景渐长。
既然已了无睡意,她便索性早些起了。在府中闲走。
春意重重。
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
她会在莲府就这样安置下来,是因为莲徘承诺为她找明晏家被害一事的真相。
晏家被扣上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只因在哥哥书房里搜出的一沓书信。
是有人做了伪证栽赃给晏家,这点她很清楚。
莲徘【顺手一打又打成“莲止”了,我这是有多爱他啊╮(╯▽╰)╭】承诺为她找出真凶,而她则要听他的安排助他成事。
她正缓缓走着,正看到孙管事拿着一袋不知什么从前头路过。
“孙管事,”她走上前,“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孙管事见是她露出个笑脸来,“这点东西我还是拿得动的。”
“这里是?”
“哦,这些啊,”孙管事解释道,“今天不是清明么,这都是些上坟用的东西。”
“公子今日要出门祭奠?”
“是啊。我看你起这么早……你不知道么?”
“公子不曾与我提及。”
“哦哦,这样啊……”
与孙管事一同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了步弯下了腰。
晏徊也立刻停下了步:“孙管事?”
“梅三,你会驭马么?”
“略通一二吧。”
“我刚刚忽感腹部有些不适……”
“要不要我去请府医?”
“不不不,”孙管事摆摆手,把那包裹塞入晏徊的怀中,“公子还在马车上等着呢。你快把东西拿去吧。只是我今日恐怕是无法陪公子出门了……梅三,你能不能代我陪公子前往?哦对了,公子他在后门那儿。麻烦你了。”
晏徊接过了包裹,简明扼要地道:“无碍。”
那包裹还着实有几分沉。
她出了后门,便看到外头停着一辆普通的双轮马车。与莲徘平日出门的相比实是简陋了许多。
她掀起马车车帘的一角:“公子。孙管事身体抱恙,便差了我过来。”
莲徘微微抬眼,说得漫不经心:“那便上来吧。不过需要你驭马了。”
“是,公子。”她将包裹安置在马车内,便放下了帘子。
“去城西郊外。”他清淡的声音自帘后传来。
“是,公子。”
她驾起马,马儿踏着没蹄浅草一路西去,蹄声清脆。
朝霞方破暝。
薄日光中,小楼连苑隐隐。满城春色缭绕。
东风十里缠指柔。缭乱花飞。
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她照着莲徘的吩咐驶入西郊山中之时,濛濛细雨纷飞。
微云一抹,数峰碧色。
平山阑槛倚沉空,山色有无中。
马儿在一个岔路口凉亭旁停下。
“公子,这儿似乎马车上不去了。”
莲徘闻言掀起了帘子,挂在一旁的银钩上,淡淡道:“就停这里吧。”
他言毕撑起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不急不缓地踏下马车。
他的手指纤长,指骨分明。轻轻地握着伞柄,仿佛方才从远山细雨的江南烟雨画中走来。
“把东西搁凉亭里吧。”他淡淡地吩咐道。
梅三即刻照办了。
那包裹里是一把香,一盒糕点,一壶酒,两只酒盏。
怪不得方才拎着有几分沉。
莲徘只拾了香,便道:“你就留在这里吧。饿了就用糕点,不必留与我。”
叮嘱完了,便撑了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