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常常设想,将将就差那么一秒钟错过了一趟火车,而这趟火车接着就在山里出了事,那该多好啊。
他能够在脑子里把所有的细节都描绘出来。刹车失灵。火车冲向深渊。车厢轰隆隆互相冲撞在一起,撞得粉碎。不久,电视上播放出直升机拍摄的最初的现场景象。医务人员围着伤者忙碌,消防队员跑来跑去,到处都闪烁着救护车消防车的蓝色灯光。他在一家电器商店里陈列着的电视机上看到这些画面。他不得不接连不断地给为他担心的朋友们打电话,安慰他们。玛丽哭了。就连他父亲也差点就崩溃了。一连好几天他都得给人讲,由于怎样的机缘才躲过这场劫难。
要么是,由于失误,他被叫去搭乘比他那个航班早一班的飞机。本来他这么早就到机场来,只不过是为了买点东西,还想在免税商店里给玛丽挑点漂亮的礼物。结果却是,他因此而得以在更早一班的飞机里坐下来。在他这类幻想中的另一个版本是,他把起飞时间弄错了,误打误撞地换了另外一个航班的登机牌,而由于电脑错误得以登上飞机。在这些幻想的所有的不同版本里,其结果都是:他本来应当乘坐的那班飞机坠毁了。新闻里报道了他死亡的消息。于是他又得去安慰那些已经绝望的朋友。“出了个错,我还活着。”听筒里一声大吼,“他还活着!”
要不就是出了车祸,车子撞得稀烂,他只带着几处擦伤从车里爬了出来,而周围则躺满了尸体。一块砖头飞来,正站在他身边的陌生人被砸死。银行里发生绑架案,人质一个接一个被枪杀,最后警察冲进来解救了他。疯子突然发狂。一次恐怖袭击。有人持刀乱捅。餐馆被人投毒。 。。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六)(2)
他的愿望是,在众人的注视中大难不死。得到褒奖,说他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他曾经想要成为一个幸存者。
他曾经想要成为最终被选中的人。
现在他是这样的人了。
把车开上多瑙河岛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害怕这样做会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决定步行。走了没多远,他碰到个出租自行车和轻便摩托车的租车店。他回想起,以前曾和玛丽一起在这里租过一辆人力车,就是那种人们在意大利海滩上经常骑的带乘客座位的自行车。
这家租车店没有上锁。轻便摩托车的钥匙都挂在墙上。每把钥匙上都贴着带牌照号码的小条。
他跨上一辆墨绿色的伟士伯摩托车,十六岁时,他最想要的就是一辆这种摩托车。他父母没有什么积蓄。他头一次在假期里打工挣来的钱只够买一辆旧的普赫DS 50轻便摩托。而等到他二十岁那年买下一辆二手马自达车时,他便成了家里除赖因哈德舅舅外第二个拥有汽车的人。
他把步枪夹在小腿中间,骑在摩托车上顺着柏油路滑行到岛上。他又一次感觉到有点什么不对头。不单是因为一个人也没有。他觉得还缺点什么别的东西。
他下了摩托车,走到岸边。用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
“喂!”
他没有大声喊,因为他总是觉得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不过这会儿他感觉胸口轻松了些。
“喂!”
他把面前的石块踢开。碎石子在他脚底下咯吱咯吱响。他大着胆子走向水边,走得太靠近了。脚陷下去,鞋子湿了。
他寻找那红色物件的热情消失了。现在他觉得在这里费劲追寻几天前漂过去的一块塑料皮一点意思也没有。那不是什么提示。那只是片垃圾。
天气越来越冷了。黑云飞快地聚拢过来。风把路边长得老高的草吹得扑啦啦响。约纳斯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电话机。这时头一个雨点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转身返回。
8
他一下子从噩梦中惊起。迷糊了几秒钟,才闹明白现在是清晨,而他则是躺在电话机前面。他往后一仰,又倒在床垫上。
他梦见人们又涌回城里来。他迎着人群走过去。人们要么单个,要么一小拨儿一小拨儿地走着。就像是看完了一场足球赛正往回家路上走的人一样。
他不敢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听到他们的声音。听到他们在笑,像是有人跟另一个人开了个玩笑。他离他们有十米远,不敢再靠近他们。他在大街的中间走。人们从他的左边和右边走过去。每当他想要人们注意自己时,就发不出声音来。
他感觉筋疲力尽。这不单是因为他又在电话机前过了一夜,还因为他又一次甚至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
他检查电话听筒,看听筒是不是好好地放着。
他在最底下的橱柜抽屉里寻找全麦面包,之后用屁股使劲撞向冰箱。他裤兜里的手机被撞了一下。虽说并不一定就会撞坏,他还是把手机给掏了出来,想看看它是不是还能用。无论如何,手机可不能出事。最起码里面的SIM卡绝不能损坏。
就在他已经把手机重新往裤兜里装的时候,令人恐惧的疑虑突然袭上心头。他用颤抖的手指调出通话记录。他按下“已拨电话”。最上面的记录显示出他的座机号码。拨号时间是7月16日16时31分。
他冲向电话机。在床垫上来回来去地踩着,他在一叠纸里翻找,然后发现那张纸清清楚楚地就放在地址簿上。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六)(3)
7月16日16时42分。
他原本打算到他父亲的房子里去干活,结果却开着车在市里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转。他沿着商业大街向南开去。在经过千年塔时,他抬头向上看。太阳晃了他的眼。他扭了一下方向盘,汽车顿时甩到一边。他急忙猛踩刹车。带着稍微减下去些的车速,他蹭着墙边嗖地一下滑了过去。他的心脏一阵狂跳。
老远他就看见,自己的横幅标语还在围着多瑙塔转动。他一直把车开到大门口。他不敢从车里下来。他用目光四下搜寻,看有没有什么表明曾有人被自己的旗子吸引过来的迹象。头顶上,旋转着的咖啡厅发出轰鸣。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尖叫,每隔一阵就被一声咔嚓盖过。他想像得出,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上面的一切就将四散飞迸。
穿过帝国大桥,他来到拉萨勒街。还不到两分钟他就停在了摩天轮前。手里握着步枪,他围着摩天轮匆匆绕了一圈。天很热。没有风。天上看不到一丝云彩。
确信外面不会有什么东西令他遭受意外惊吓之后,他从咖啡馆前面走过,走进摩天轮的营业处。技术中心在商品部里一扇不引人注目的门的后面,商品部里摆着向游客出售的微型摩天轮模型和其他一些没用的东西。
他看着像黑板那么大的转换开关箱。与多瑙塔里不同的是,这上面没有任何说明。尽管如此,他仍然很快就明白了,那个黄色按钮是整个系统的电源开关。他摁下这个按钮后,灯全亮了。一个电子信号在闪烁。他摁下另一个按钮,最下面的那个吊舱——从他所在的操纵台边的位置透过橱窗可以看得很清楚——开始动了起来。
一张桌子上有支广告笔。他用这支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台电脑的屏幕上。在门上也同样留了话。他把广告笔插进了衬衣的前胸口袋。
他溜达到离得最近的那个卖煎香肠的小吃亭。正是他上次来时吃香肠的那个。从架子上抓了一袋当零食吃的饼干。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吊舱,他吃起了早餐。
他要不要上去呢?
他走过去,就这么一直走着把普拉特公园游乐场的场地仔细搜寻了一遍。他把所有能够打开的开关全部打开。他没能操纵所有的运作系统,但是他所打开的那些,已经足以使游乐园很快充满音乐和各种持续不断的响声。当然这些声音的强度还远不能和以前相比,因为他没能让足够多的旋转木马转起来,让足够多的飞毯飞起来。而且除此之外还缺少游人。不过只要把眼睛闭上,再带上点美好的意愿,他就可以沉浸在一切都和以往一样的幻想之中。他想像着自己站在泉水边,身旁围着一群兴高采烈的陌生人。接下来他要去买个煮玉米吃。等到了晚上,玛丽就会从安塔利亚 '1'回来。
他把床垫拿起来放回卧室。他换了床单。电话机前的地板得好好收拾收拾。他把空薯片筒和打开来扔得满地都是的巧克力条全都塞进了垃圾袋。饮料罐也扔了进去。他扫了地。最后再连抠带擦把地板上黏糊糊的脏杯子印给弄干净。他边干边下决心,决不能再像这样过下去。至少在自己的家里必须保持整洁干净。
他在床前安装好摄像机。打开。取景框里的图像看起来不太好。虽然照这样摆放,他以后就可以观察自己面部表情的每个细节,不过若是真想从这些录像中看到结果的话,他就得做到一整夜定定地躺在那里僵直不动。。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个人到师世界尽头(六)(4)
他把变焦镜头的口径调到最大。还是不够。于是他把三角架往后挪了一米。他再次往小取景框里看。这回的画面他很满意。整张床都在里面了。接着他又检查了摄像机和录像带,看看是否全都运作正常。他可不想再受一次意外惊吓。
他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所以一时还睡不着,于是就拿了一袋爆米花坐到电视机前。他把那盘《爱情大游行》的带子取出来,换上一盘喜剧片。自从陷入这种孤寂状态以来,除了头几天,他再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也再没有看过说话和做动作的人。
影片中的女主角刚刚张口说了几句话,巨大的恐惧感就攫住了他,他吓得只想把录像机给关了。他拼命克制着,希望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
'1' 位于土耳其南部的地中海沿岸旅游城市,度假胜地。
情况越来越糟。他嗓子发紧。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双手颤抖。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用遥控器关掉录像机。手脚并用爬到录像机那里。他重新把喜剧片换成那盘《爱情大游行》。他匍匐着回来,使劲爬到长沙发上。
按下重放。
关掉声音。
夜里他醒了过来。像在半梦半醒中,他摇摇晃晃进了卧室。牙是不打算刷了。脱衣服的劲儿也没有了。不过他还是打开了摄像机,摁下
摄录
就倒在了床上。
在去往马茨莱因斯多夫货运火车站——南站货运中心就在那里——的路上,他从玛利亚希尔夫街边一个教堂旁经过。就在驶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固定在教堂正面外墙上的横幅上写着:
有一个人是爱你的——耶稣基督。
他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
南站货运中心是维也纳除中央公墓外有围墙围绕的最大地块了。约纳斯以前从未到这里来过。拐过墙角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他还从未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卡车,这些卡车按固定间隔停在那里,就像是要拍广告片似的。恐怕得有几百辆。
有很多带有货车车厢支架的牵引车。可这种车一个是得经过特定的练习才开得了,另一个是得把集装箱式货车车厢先安装到支架上去才行。他想要一辆普通的大卡车。一辆有宽敞车厢的卡车。
他一边在货车中间溜达着穿行,一边因为没有抹防晒霜而跟自己生气。他非常害怕皮肤被晒伤,于是好几次中断寻找,躲到开着空调降温的斯派德车里面去,晾干脸上的汗,喝点儿矿泉水。他喝了口水,用手指玩着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