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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后的以沫体质极为虚弱。吉满提早放自己寒假,像母亲一样照顾她坐月子。她不仅找来各种营养食谱学着做,给以沫增加营养,还悉心照料跑跑,不时往返于住处和婴幼用品店之间购买必需品。她经常不顾冬夜寒冷,爬起来喂饿了的跑跑喝牛奶,帮他换尿布。跑跑醒着时,她轻声逗弄他,温柔的对他说话。
以沫觉得,除了跑跑是自己生的,吉满才应该是跑跑的妈妈。她虚弱地表示感谢,吉满却说这相当于让她提前参加了实习工作。
相濡回来后,以沫觉得自己愈发显得多余。他和吉满的分工很细,就像那些迎接新生命的年轻父母。相濡负责给跑跑洗尿布,清理污物,抱着跑跑去医院打疫苗。吉满负责给跑跑洗澡,晒太阳,喂奶,适量添加维生素和锌铁钙等微量元素。相濡和吉满就是从那时候相识并相爱的。
跑跑降生后,以沫最积极的事就是猜测跑跑的父亲是谁?会不会是她周围认识的某个男人?事实上,她对每一个雄性都产生了怀疑,没错,被动为人母的以沫有些丧心病狂,像只疯狗,看到任何男人都觉得像那个对她干过下流事的混蛋,除了相濡,她想割掉所有男人下面那玩意儿。可是,当跑跑睁开眼睛,那双灰绿色的眼眸瞬间平息了她愤怒的火焰,那双带着迷幻色彩的眼眸,清淡而疏离,让人感觉有种贵族气质,也令以沫暂时忘记了憎恶,忘记了仇怨,忘记了一切,专注地欣赏这个婴儿遗世独立的美。她甚至听见自己说,“哦,多么迷人的小不点儿。”
那双眼睛似乎在庄重地凝视她,努力记住她的容颜,可后来她听吉满说这么小的婴儿根本看不清大人的面孔。
以沫回到了现实中,一想到婴儿出自她的身体,心灵重归阴暗而冷漠。她和跑跑独处时,不是没想过掐死他,但跑跑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阻止了她罪恶的念头,于是转过脸去不看他。冷静下来的她意识到拥有那种眸色的孩子绝不可能遗传了她,只能是他的父亲。而且,不太可能是中国人所具备的眼眸。他的父亲,那个无耻的下流胚应该是个外国人,或许,跟她一样,是个混血儿,是个中国人。
当一颗心逐渐从这场巨变中恢复平静时,她开始关注男人的眼眸,只要不是黑色会自动引起他高度的关注,可惜,在中国人扎堆的土地上,找到一个灰绿色眼眸的男人谈何容易?说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可她还是孜孜不倦的坚持寻找。她想,如果天地有灵,万物有主,会帮她找到他,替她讨回公道!
她想亲手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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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三全夫妇提醒过她林络出事那天她应该也在现场,否则不会受伤住院。如果她能记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或许对找到跑跑的父亲有帮助。
可惜,以沫什么也记不得,只知道爸爸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自己当时又是怎么受伤的,一无所知。她甚至记不清自己住进了K市哪家医院,究竟住了多久?相濡也帮不上忙,因为那学期,他被学校安排去了新加坡,作为国际交流生进行为期一学期的各项交流活动,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
以沫做完月子独自去K市各个医院打听,可是没有一家医院承认接待过她这样的病人。她也看过神经科医生,询问自己为何记不得发生过的事,医生为她检查后说,她当时极有可能受到了强烈外部刺激,大脑出于自我保护选择了遗忘,专业的说法是选择性失忆症。
她求助于互联网,将去年三月中下旬发生过的重大新闻事件筛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唯一有点价值的新闻是三月二十三日那天XX饭店的操作间发生过一起爆炸事件,系煤气阀门损坏。寥寥数笔,连具体人员伤亡情况都未写明。但以沫后来通过体检知道自己系被爆炸物穿透身体致伤。她的右额,右臂,腹部,胃部,右腿外侧都曾接受过治疗。最明显的伤害是她的小肠被截去三十公分。
这样的爆炸,会是小事吗?
以沫极想找到大师兄,他叫石杞,是林络最得意的门生,可他自从将她们兄妹交到夏三全夫妇手上后就失踪了。她曾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觉得他最有可能是跑跑的父亲,可自从看到跑跑的眼睛立即排除了对他的嫌疑。然而他的失踪显然不正常,曾经,他与林络关系最好,是林家的常客。以沫觉得他极有可能也出事了,只是眼下缺乏确凿的证据而已。
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一家人原本平静的生活突然卷进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中,转眼之间,面目全非。
【灰绿色眼眸的男人】
“沫沫,你盯着它看好久了。”跑跑稚嫩的声音将以沫拉回现实。
她侧过脸,看向男孩,见他正在吮大拇指,知道他还没饱。她虽然没怎么带过他,脾性还是了解的。弯起食指,去抹他嘴角糊上的巧克力,他却嫌弃地避让,“沫沫,你洗手了吗?”
“没有。”她冷冷地回道,固定住他的脑袋,坚持替他抹干净。“上厕时好像忘了洗。”
“嗷嗷,你太不讲卫生了,我会拉肚子的。”跑跑皱起小脸,嘴巴夸张的窝着,仿佛吞进
了她的手指。
“骗你的。”以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托腮,目光瞥向那款华服,继续发愁。
又有顾客光临,女店员脸上挂着最完美的微笑,弯腰鞠躬,“欢迎光临。”
三个戴墨镜的男人鱼贯而入,看体型,看神情,像是找人打架来了,不过从他们的穿着看似乎都是体面人。在女店员毕恭毕敬的陪伴下,他们将整个店巡查一遍。其中一个男人似在自言自语。以沫通过他的唇语辨别出他的话,“可以进来了。”当年的爆炸让她的右耳一度受损,听力下降,大半年后才恢复,唯一的好处是她学会了读唇语。
跑跑拍了拍以沫,问:“他们耳朵后面都别着电线,是在拍电影吗?好酷!”
“也许吧。”她懒得纠正他那是对话耳麦,她想一会儿可能有个阔佬要来逛店。
“我会被拍进去吗?”跑跑很兴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念头,小小年纪就想出风头。
以沫烦躁地请他闭嘴。
“欢迎光临。”女店员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主角登场了。
以沫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女人,珠光宝气似乎只能形容包裹住她躯干的豪华遮蔽物,无助于描述她令人惊艳的美貌。每个女店员的脸上都似乎写满“令本店蓬荜生辉”。
“沫沫,我觉得她就是衣服比你好看,你不用嫉妒她。”跑跑又拍拍眼睛发愣的姐姐。
以沫不知道一块巧克力的作用竟然这么大,心想这孩子可能忘了那块巧克力恰恰是他送自己的那块吧。
就在“珠光宝气”的女人扭动着水蛇般的细腰挑选时装时,门口又进来三个男人,同样戴着墨镜,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气质异常冷峻,宽大的墨镜下,肤色异常白皙,乍一看像个白种人,但并不因此显得文弱。瘦削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以及紧抿的唇让人觉得他从外到内都是冷酷的。男人穿着一袭白衣,上身是含莱卡的白色紧身T恤,下装为白色长裤,衬得身材好到爆,却也写满嚣张的傲慢。
仅凭外形,他没能引起以沫更多的兴趣。她对男人的身材一向缺乏鉴赏水平,或者说缺乏兴趣。身材矮胖或修长,气质好或差,容貌美或丑,服饰平庸或者高雅,仅此区别而已。但这个男人有种力量,她又看了几眼后,方能确定那是可以称之为强大气场或者威慑力的东西,这也是将他从其他几个男人中区分开来的最明显的标志。
他不像其他男人东张西望,就那样直直的跨入店堂,随着脚步的前移,将那股凌人的气势充斥到这间店的每一个角落,令来此购物的所有顾客都变得沉默,不由的将视线投向他。
以沫问跑跑:“觉得冷吗?”
他用手指了指屋顶,“你不应该坐在风口下吹。”这是当护士的吉满对他说过的话,正好用来提醒姐姐。
以沫嗯了一声,将他往长凳的另一头挤了挤,“避开风口很有必要。”
“小姐,你说什么?避开疯狗?”一个穿蓝格子短袖的男人突然从她背后伸出头来。以沫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他意图搭讪,不予理睬。
“我的牙齿摇晃了。”跑跑把脸凑到她面前,翘起唇让她看。大门牙没了两颗的他看上去很滑稽。以沫见他牙齿上还粘着黑乎乎的巧克力,皱起眉头。“随它晃吧,到时间它自己会掉下来。”
“我不要拔牙。上次有一颗牙晃了很久也没掉下来。”跑跑挺害怕。以沫记得那次是吉满带他去牙医那里拔的牙。自己那会儿在干什么?她想了想,好像带领她们学院的一帮男同学跟人打架。至于是为哪件事打起来的,已记不清,只知道她这方赢了。家门惨遭不幸后,她的生活习惯改变了许多,唯独动拳头这习惯保留的得相当好,而且变本加厉了,不单自己打,还拉了个帮派,当上了大姐大。所谓人多力量大,一个人出力不如众人出力。
“很正常,每个孩子都会换牙。”她没兴趣研究他的牙齿。
“你看看嘛,它们都完整吗?我吃巧克力的时候有没有吞进肚子里?”小孩喋喋不休。
“吞进去了也没关系。”以沫的注意力在那个美丽的女人身上,因为她正在看橱窗里那件玫瑰紫的紧身裙。
不要!她暗惊——女店员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华服从模特儿身上一点一点脱下。
那女人拿着玫瑰紫紧身裙冲白衣男人妩媚的一笑,一扭一扭的往试衣间去了。
以沫暗暗骂了句shit。半分钟前,她正在构思一个计划:假装中意那件连衣裙,叫上跑跑跟她一道进试衣间,将包内带来的那件破损的连衣裙穿上身,店里这件则塞进跑跑书包内,让他先走。她留下来拖延时间,比如埋怨衣服太肥或珍珠太小,再或者嫌拉链的位置设计得不够人性化。等跑跑溜得足够远,她再想办法脱身,尽量在店员发现衣服有破损之前溜之大吉。万一没来得及溜走就被发现了,被店员揪住不放要求赔偿,她付一半价钱给她们好了,总不会将她送去警察局吧,又不是偷衣服。
可衣服若被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买了去,再完美的计划也泡汤了。
那个女人换好衣服站出来,做出撩人的姿势给白衣男人看。后者墨镜未摘,神色莫辨,只用性感的声音说“看中了就买下。”
女人惊叫着扑到他身上,献上香吻。男人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的丰~臀上捏了一把。
“我也要这一款!”少女清泠的嗓音扩散在空中。以沫无法淡定。
穿着紧身裙的女人瞄了以沫一眼,神情不屑。“‘第一橱柜’的衣服向来仅此一件,你不知道?”
以沫无视她身旁那个男人的强大气场,走过去。“我想说我看中这件衣服已经很久了,相信这里的店员也知道。”
女店员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可不管,谁先买的归谁。”女人撅着嘴扮天真,腰肢在男人的手臂内扭动几下,擦着了男人关键部位。
“你不是还没买吗?”她对这女人的好感急剧下降,真想给她脑门来一下。
“再过两分钟就是我的了。”女人伏在男人肩头,手指在男人胸口画圈圈。
妄图搭讪的蓝格子男人又靠过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