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毛驴悠闲地吃着青草;抬头一看,终年积雪的博格多峰仿佛飘浮在云雾之上;再回首细看:原先被白雪映衬得墨绿的青松,现在被满坡的鲜花绿草托显得青翠欲滴。
大卡车拉着教导队的兵们,沿着笔直却又起伏的土路,向着“红太阳公社”驶去。他们背着水壶,挎包里装着干粮,是去“红太阳公社”助民劳动——收麦子。
到部队大半年了,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自打戴着领章帽徽,还没见过几个老百姓呢;今天去助民劳动,穿着军装,以一个解放军的身份置身于老百姓之中,想想都令人睡不着觉。过去总是羡慕地看着别人穿着军装,今天自己穿着军装,还不知怎样地去承受别人羡慕的目光呢。
将近一小时的颠簸,卡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跳下车的常诚挺失望——没有想像中的欢迎子弟兵的场面,只有不多的几处新疆特有的“干打垒”房屋,根本不象内地的村子人声鼎沸。
“怎么没什么人呢?”有人小声嘀咕。“人多还要咱们来干嘛?”分队长显然见多识广。部队下车,集合完毕,刘队长介绍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助民劳动,主要是来帮助老百姓收麦子。”说完他一指身后大片的麦田。“现在我们是在‘红太阳公社’的三队。‘红太阳公社’是个多民族组成的公社,有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和回族、汉族组成。汉族占了20%左右。我们现在的三队就是以回话和汉族为主的。新疆地广人稀,一般都是拖拉机播种,广种薄收,今天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他们尽可能多地收回已经成熟的麦子。大家可能有些奇怪吧?麦子怎么收?镰刀在哪儿?我估计他们也提供不出太多的镰刀,咱们就得发扬我军的敢打硬仗、不怕牺牲的精神,用我们的双手——拨,记住了,握实了再用劲儿,否则,用不了几下,手就磨破了。”
正说着,一个戴着回族小白帽的中年汉子领着一帮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哎呀,刘队长,你们已经到了!”他和刘队长亲切握手。“欢迎解放军!欢迎子弟兵!我是听见你们的汽车声才知道你们已经到了。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中午,各家各户都要欢迎你们去呢。咱们三队条件差点儿,可人心热得很呐。”刘队长马上接嘴:“不用客气了,我们自己有干粮,就不麻烦大家伙了。好了,咱们开始吧。各分队成散兵线带开!”一声令下,大家扑向了麦田。
中午休息的时候,来了不少的乡亲,硬拉战士们去家里吃饭。战士们面红耳赤地推辞着。乡亲们见拉不动战士,便从家里拎来水壶为战士们添点儿茶水。大家打开挎包,拿出干粮,坐在树荫下吃了起来。那个一直羡慕地跟在常诚边儿上的半大小子已经和常诚混得挺熟了。这会儿又凑到常诚边儿上了:“哎,解放军同志,到我们家去吃饭吧?”“哎哎,我说你别没大没小的,毛孩子一个还解放军同志呢?你得叫解放军叔叔。知道吗?”常诚故作姿态地说道,心里又浮现出小时候去看电影的事了。心里挺感慨:几年前,自己还被人教训,要叫叔叔。转眼之间,自己也有资格教训别人了。“哟,你还拽得不行。看你样子也比我大不了二岁,你看你这身军装还晃晃荡荡的呢。”这小子也不服气了。常诚咬了口馒头:“你别管岁数,这辈份儿在那儿呢。解放军就是叔叔辈儿的。”“要这么说,农民可是伯伯辈儿的,你得叫我农民伯伯。”“噗!”常诚正对着水壶喝水,闻听此言差点儿没呛着。
“常诚!”刘队长在远处叫他。“到!”“过来一下!”“是!”常诚跑步过去。这一声呼唤,惊呆了一个正给大家倒开水的小姑娘,只见她忘了手里的动作,眼睛始终定定地追寻着常诚。“哎,有人可能看上你了?”回到树荫下的常诚刚坐下,半大小子就兴奋地捅捅他。“别胡说,谁呀?”“呶!”半大小子朝那小姑娘一努嘴。常诚朝她一看,正与她目光一碰,常诚慌忙掉开了目光。“你可要当心啊,她可是‘黑五类’子女。”半大小子小声提醒他。“‘黑五类’子女?”“呵,地、富、反、坏、右呀。听说他爸是‘现反’,前几年刚到我们这儿落户。”
正说着呢。那个小姑娘拎着茶壶,拿着茶碗,朝常诚走来。“常诚,你真是常诚?”常诚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这个完全是当地姑娘打扮的她。“我是小丽呀。”“啊?你,你,你是小丽?”常诚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活泼美丽的小丽。“你当兵了?到新疆当兵了?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激动得泪流满面,惹得战友们都朝这边观望。常诚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儿。“李叔叔现在怎样了?”“还在关着,关在哪儿也不告诉我们,说是反革命,不能接见。都已经四年了。”“林彪不是已经自我爆炸了吗?那李叔叔也该平反了。”“我妈一直在和军区联系,但他们说:‘林彪现在是完蛋了,但当时反林彪也是反革命的,反文化大革命更是反毛泽东思想。’”。常诚沉默了一会儿:“阿姨还好吗?”“还能好到哪儿去?我爸的问题不解决,我们家就不可能好。”“军乐队解散了,我爸也脱军装了,现在我们全家在上海。”“你怎么就当兵了?这么小?还是空军,部队离这儿远吗?”“嗨,一言难尽,见着你就好了,过几天,我会抽空儿来看你们的。”
“瞿、瞿——”劳动的哨子响了,常诚只得和小丽告别。直到劳动结束,教导队全体登上卡车,常诚才看见小丽和她妈妈相互搀扶着站在路边儿,朝他们军车默然挥手。
助民劳动回来,常诚仿佛变了个人,成天恍恍惚惚。“怎么了?赵大大的魂儿给大辫子勾走了?”俞力阴阳怪气儿。“赵大大,地方选得不错呀,有花儿有草儿的。”张富民紧接着更加阴阳怪气儿。“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常诚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可怕地盯视着他俩。那模样,就像一只愤怒的狗。两人一捂嘴巴,溜了。
常诚打算不管怎样,一定要去看看她们母女俩。找到分队长请假,分队长回答得很干脆“不行!”理由很简单,教导队距“红太阳公社”四五十里路,没车怎么来回?更何况战士请假是不允许在外过夜的。没招,再找队长。队长没有马上拒绝,而是给常诚讲了一个故事:
“我刚当兵的时候,正是抗美援朝快结束的时候,全国人民对解放军那个热爱呀。有个大学教授的女儿和我好上了,可组织一审查,他父亲刚被划成“右派”,无奈,组织上要求我必须断绝一切联系,军人只能服从。随着我从空降兵调到咱们部队,那就更不可能联系了。其实,我到现在一天也没有忘记她。”“可我们不是谈恋爱,她是我们大院儿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呀。”常诚无力地辩解。其实,他知道要说出她爸现在的处境,那就更不可能再见小丽了。“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可能恋爱,但今后我就不敢保证了。部队的规定你是知道的,战士不允许在驻地附近恋爱,这还是其一;其二,据我了解,她父亲好像还是。”“啊?队长,连这您都知道了?他父亲是我父亲的战友。因为对文化大革命,对林彪有看法,给主席写了一封信。就为这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她们母女也被遣送新疆。现在林彪都自我爆炸了,我想,他父亲的问题也该解决了。”
刘队长听罢,沉吟片刻:“政治斗争可没那么简单,那么多的元帅、将军说‘反党’就反党了,说‘打倒’就打倒了。彭德怀、罗瑞卿、刘少奇、邓小平,你能分辨谁是谁非?你还年轻,你现在是个军人,你是特种部队的战士,现在就得抛开一切的儿女私情,断绝一切有疑问的关系,全身心地投入训练,明白吗?”“我想弄明白。”“好了,就靠你这小脑瓜,你是弄不明白的。我明确告诉你,你不能再与她们保持任何形式的联系,包括见面,懂了吗?”“听懂了。”“执行命令。”“是!”
从队部出来的常诚,仰头看着蓝天——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小?本来已经杳无音信的小丽怎么就会在遥远辽阔的新疆碰上了;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大?近在咫尺却不能再见,而且不能再有任何联系。老天呐,你太残忍了吧?为了神圣的使命,常诚忍痛关上了思念的大门,加上了纪律的大锁,把钥匙交给了队长。他第一次尝到了刘队长所说的牺牲的滋味儿。
自从新兵训练结束,业务训练开始,特别是听了刘队长那番关于部队性质的讲话之后,教导队的新兵们对团部那幢毫不起眼儿的灰色二层小楼就充满了向往。每次到团部,经过那幢唯一有着哨兵站岗的小楼时,都忍不住神往地看上两眼,因为这是他们紧张、单调、枯燥而又漫长的训练的最终目的地所在。
现在,常诚终于在带班老兵段发明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幢神往已久的小楼。这幢被称作为“作战楼”的小楼,从外表看毫无特色,它被面前的宿舍大楼和后面的机关大楼包围在中间。走近可以看到,从小楼的每个窗口都有着蜘蛛吐丝般吐出的黑色电线,连接着山坡上那片像树林般的天线群。老兵段发明在向哨兵出示了“出入证”之后,带着还没配发“出入证”的常诚走进了“作战楼”。常诚心里一阵激动,这就是“祖国耳朵”的神经中枢啊。
穿过长廊,来到他们组的“作战室”。交待完毕,戴上耳机,哇,就像进入了电讯声音的大海——段老兵耐心地指导着常诚,该从这大海中捕捉什么样的鱼。在戴上“作战耳机”之前,常诚感到已经仿佛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经常困扰的“掉速”危险,无时不在的“混码”危险,时刻威胁的“淘汰危险”。。。。。。可当他真正戴上了“作战耳机”才知道,在教导队学习训练的“电码”好像是养在“金鱼缸”里的鱼,而现在,则是面对着整个大海捉“鱼”。离成为一名合格的“耳朵”还不知要有多少路要走呢。
难怪刘队长在毕业分配会上说:“祝贺同志们终于达到了教导队的毕业标准。尽管你们在教导队训练了十个月,但离真正的‘作战’要求还有距离。分到作战单位后,还将接受一百天的老兵带教实习。祝你们努力学习,早日‘单飞’,早日成为一名保卫祖国的真正的‘耳朵’。大家早就盼着毕业,盼着离开教导队,愿望不能说不好。但是,大家还记得我在第一天和你们见面时说过的话吗?——参军入伍是你们人生的第一次,而新兵教导队生活则是你们军旅生涯的唯一一次。在若干年后,当你们回忆起你的军旅生涯时,你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艰苦而难忘的新兵生活。到那时别骂,曾经还有个严厉而生硬的队长就行。”
新兵教导队刘队长的讲话余音在耳,三大队大队长、教导员的讲话已经扑面而来。大队长孔万银,瘦高的个子,第一眼就让人想起《南征北战》的高营长。磁性十足的男中音,说起话来瓮声瓮气:“我叫孔万银,是本大队的大队长。从今天起,你们就要面对真正的敌情,进入真正的实战状态,希望在老兵带教的实习期内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