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仪式是给新队员佩戴红领巾。
站在队伍里的常诚,从没见过这阵式,此时他只感觉到浑身发热,嗓子发干,两眼发潮,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就叫“激动”。仰望着纪念碑,脑海里想着那些为了今天已经牺牲而长眠于地下的先烈们,胸中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悲壮之情油然而生。当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手捧崭新的红领巾站在常诚他们这些新队员面前时,常诚早已激动得面颊都快冒烟儿了。站在常诚面前的是位长得像个洋娃娃般的大姐姐,她给常诚戴好红领巾后,看着激动得满脸彤红的常诚直想笑,突然她双手捧着常诚彤红的脸蛋儿用力搓了搓,然后一扬手,敬了个队礼,做了个鬼脸儿,转身就跑了。常诚被这一连串既严肃又热情还有点儿亲昵再带点儿调皮的动作给弄懵了,不知道该对其中哪个动作做出反应,最后想起该敬个队礼时,手还没举起来,那洋娃娃早跑得没影儿了。
辅导员老师也戴着红领巾,庄严地说道:“新队员同学们!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了。你们要时刻牢记你们胸前飘动的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千千万万的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今天你们戴上了她,你们要格外珍惜,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继承革命先烈的光荣,不怕困难,努力奋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最后他们举起稚嫩的小手超过头顶,敬着少先队队礼,跟着辅导员老师齐声呼喊口号:“为了共产主义事业,我们时刻准备着!”
这一天,让常诚足足激动了好几个星期。从此,常诚只要一想起这一天,就感到心里暖烘烘,热辣辣的,仿佛揣着个太阳。
放学早了,常诚并不急着回家。一进大院儿,常诚就想着看看爸爸他们在干什么?这是常诚多少年的习惯——总爱围着爸爸转。人们常说,男孩儿心目中的第一个英雄是父亲。此话一点儿不假。在常诚的心目中,军乐队的爸爸和叔叔们是世界上最神气的人。他们平时除了出去工作就是演出、学习、开会,常诚见的最多,也是最心醉神驰的就是看他们排练了。
你看他们无论是在礼堂乐曲排练,还是在操场队列行进排练,每个人都是那么神采飞扬、神色奕奕,充满了自信与自豪。常诚的爸爸是吹长号的,“长号”俗称也叫“拉管”,更俗的叫法是“伸缩号”。军乐队嘛,清一色的管乐,没有弦乐。就是由长的短的这管那管,大的小的这号那号组成的,“长号”顾名思义就是比较长的号;“拉管”就是拉着吹的管。
今天是在礼堂排练,叔叔们按照演出队形就座;左边儿是木管乐器:单簧管、巴松管;右边儿是铜管乐器:长笛、短笛及小军鼓;中间前排是圆号、中音号、萨克斯管;后排则是小号、长号、大号及打击乐、大鼓等。薛副队长往指挥台上一坐,小指挥棒一举,万马齐喑、鸦雀无声;小指挥棒一挥,万马奔腾、排山倒海;时而势如千军万马涌来;时而又似清风拂柳而去;激昂时让你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悠扬时让你心旷神怡、心潮荡漾。常诚躺在礼堂旁边儿的土坡上,看着天上不断变幻的白云,如痴如醉。
后来,常诚长大,到“批林批孔”时,才知道中国有个孔夫子,早在二千多年前就说过: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那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古人与今人在对音乐的领悟与欣赏上是完全共通的。只是“韶乐”有多好听?常诚无从知道。他只知道:听爸爸叔叔们演奏的军乐,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看排练他常常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玩耍,忘了一切。
今天排练的是《骑兵进行曲》。一阵酷似马蹄奔腾的前奏之后,小号高昂着进入,小军鼓敲出一段催人奋进的鼓点。。。。。。“邦、邦、邦”薛副队长的小指挥棒敲着乐谱台:“哎,这里第四小节以后的几小节,小号要干脆一点儿,不要拖泥带水。再来一遍,四小节,预备。”随着小指挥棒的挥动,那如飚如风的乐曲又开始刮起:“叽”激昂的乐曲中突然有了一丝杂音,那是黑管的哨音,连常诚都听出来了,自然逃不过薛副队长的耳朵。薛副队长放下了小指挥棒,乐队自然也就渐渐停了下来。
那个吹破了音的叔叔赶紧检查他的黑管簧片;薛副队长见他意识到了,也就不说什么了。想了想还是幽了一默:“我说嘛,骑兵进行曲里怎么还有海鸥的叫声呢?这马都已经跑到海边了?”一阵笑声,严肃的排练气氛活跃了不少。
“好了,第四行,第五小节,预备——起!”常诚被打断的情绪又无言地延续上了。这种时断时续的排练,情绪也时断时续的跌宕起伏;在常诚看来比真正的演出还刺激。若是在操场排练站立演奏或是行进间演奏,那就更有看头了。军衔没取消的时候,耳畔响着雄壮的军乐,眼前是排列整齐的队伍,乐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领章肩章与乐器交相辉映;尤其是站立演奏指挥是用大指挥棒,那一上一下的金星耸动,牵引出一串排山倒海的音响,让你仿佛置身于冲锋陷阵的洪流之中,那真是一场无与伦比的视听享受。军队的雄魂犹在于此,军队的威严尽现于此。军乐,尤其对男孩儿而言,那是再好不过的成长激素了。常诚想,我怎么就会这么幸运地生长在军乐队呢?
夜幕降临了。像只花蝴蝶似的小丽拿着小板凳走进常诚家。小丽进门儿先嚷嚷:“哟?还没吃完呀?”一见桌上的饭菜,又叫道:“哎呀,你们家吃得这么好啊,跟坏人似的。”没办法,电影看多了,电影里好人吃饭都是挺简单朴素的;而坏人吃饭往往是大鱼大肉。什么啃个鸡腿啊、喝口酒啊那都是坏人干的事儿,孩子们自然把稍微丰盛点儿的饭菜都看成是“跟坏人似的”了。
见小丽到了,丢下饭碗的常诚抄起小板凳就往外跑。常军也毫不落后地三口二口扒完碗里的饭,随后跟上。这下急坏了常江,他知道哥哥们又要去看电影了,这附近五个大院儿轮流放电影,几乎天天都有,可就是他太小,哥哥们嫌他累赘,老是不愿带他去。“等等我嘛。”“烦死了,要想去还不吃快点儿。”常军不耐烦了。“人家吃不慢悠悠嘛。”“吃不快就慢慢吃吧,看你那老猪样。”猴了巴叽的常军常常自诩“孙大圣”,开口闭口老是“俺猴哥如何如何。”而他总是讥讽长得胖乎乎的常江为“老猪”。常江被他说得含着眼泪扒饭。常军见状,更是来劲儿,索性把手伸到常江脸前:“金豆银豆快下来!金豆银豆快下来!”“催!催什么催!催命啊?这太阳还老高呢,你们急哪门子啊?你也是,那点儿眼泪留着洗脚后跟好不好?大老爷们儿,老掉眼泪,寒碜不寒碜?有本事比他们吃得快,让他们等你。”奶奶开口了,那一口京腔京调让常诚常军们噤若寒蝉,收住了脚步。奶奶又吩咐道:“小丽你等会儿,你俩也别急,准备东西,洗完澡再去。”南方的习惯,天天得冲凉。“洗完澡就来不及了!”小哥俩一听还有这么一项大工程,顿时急得嚷嚷了起来。“再嚷?你们谁也别想去!”奶奶眼睛一瞪。没辙,两人一个拿澡盆,一个拿毛巾肥皂。。。。。。
总算洗完了,三兄弟穿着干净的背心裤衩,每人脖子上多了一个“痱子粉”的白圈儿。先洗完的常诚到门外的番石榴树上摘了一个大大的番石榴(俗称“臭桃”吃起来可甜了);悄悄把常江拉到一边:“哎,老猪,给你个臭桃,你就别去了,反正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电影?”这常江心里很想去,可又抗不住“臭桃”的香甜,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了“臭桃”。这常江真不愧是“老猪”,只要是有吃的,其它的都可以放弃了。哥俩一见弟弟答应了,拿着小板凳,拉上小丽,出笼兔子般地跑了。
刚跑到大门口,正好碰到小龙小虎兄弟俩和小东。“今天哪儿有电影?什么片子?”“不知道啊,去看看再说。”“上哪儿?”“先上警备区,再去空司。”“好!走!”呼呼拉拉又跟上几个孩子,四、五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一群。
刚到警备司令部门口,稚气未脱的挎着新“五六式”冲锋枪的哨兵,早就看见这帮拎着小板凳的孩子们了,知道又是不知哪个大院儿来看电影的,只要有一个大院儿放电影,这几个大院儿的孩子就拎着小板凳乱窜,战士早就司空见惯了,但他决定还是逗逗这些孩子们。想到这儿,他挺了挺胸,正了正枪,咳嗽一声,两眼故意瞪得很严肃,以标准的雕塑般的军姿迎接着这帮捣蛋孩子们的到来。
孩子们到了大门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尽管经常来,但看到这严肃的门岗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怵。“站住,干什么的?”还是小东胆子大点儿,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岗面前:“小同志啊,别的庄的地道都有很多高招,我们想看看你们庄的。”“找人、联系工作请出示介绍信,或有关证件,并在门卫登记。”哨兵一本正经地背诵他的哨兵职责。说完一低头:想看电影,没门儿!还‘小同志’呢?”仿佛秘密接头一般。哨兵终于露出了大孩子的天性。孩子们先是一愣,继而仿佛被捅了一下痒痒肉,叽叽喳喳地开了锅:“哈哈,这么严肃干嘛?咱们军民一家嘛。”“叫‘小同志’怎么啦,看你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你不就是多穿了几天军装吗?”“你什么时候参加革命的?”哨兵眼看着一口难敌这么多小嘴,厉声喝道:“好了!想进去,必须得叫我叔叔,不叫叔叔,谁也不许进去。我现在是正在值勤的解放军战士,别跟我嬉皮笑脸、稀里马虎的。挨个儿站好,不排好队,谁也不准进去。”孩子们见哨兵来真的了,急忙站成一排。
小东领头“解放军叔叔好!”孩子们一起喊“解放军叔叔好!”话音一落,只听见常军一个人还在继续小声说着“穿皮鞋、戴手表,走起路来咔咔咔,阿姨跟在后面跑。”常军把不知在哪儿学的儿歌也给念了出来。“哈哈!”孩子们又一次笑炸了锅。哨兵也被逗乐了:“好,我看出来了,就你、你最捣蛋。行!我就是让他们进去了,你们俩也别想进去!”说完一指小东和常军。“别呀,我们是一起来的呀。”“你不让他俩进去,我们回去怎么跟他们家说呀?”“我们进去了,他俩怎么回去啊?”孩子们七嘴八舌地为小东和常军求情。“哟嗬!看不出,你们心还挺齐的?那好,要不他俩留下;要不你们都别进去,留下陪他们。今晚电影可是《水手长的故事》哟。”哨兵继续逗着这帮孩子,说完,正了正胸前的冲锋枪,两眼目视着前方,再也不理他们了。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突然,大院儿里传来了“八一厂”那激动人心的片头音乐——《解放军进行曲》,孩子们仿佛听见了冲锋号。“同志们,冲啊!”常诚一挥手,孩子们拎着小板凳就撒丫子跑进了大院儿。年轻哨兵再也没有阻拦,只是狡黠地一笑。
满天的星星、习习的晚风,难得今天爸爸晚上没出去工作。三兄弟吃罢晚饭,便拿着小板凳,围坐在妈妈早就在屋前放好了的小桌边儿,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爸爸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