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le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我能问两个问题么?章老大有过几个女朋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不知道……这你都要问他自己。”几个女朋友,几个……那你们,又知道几个?她掂量着字眼。Apple的眼睛里写满好奇,而康满星则带着警惕。直觉告诉何洛,今天是一餐鸿门宴。
“项北有点胃炎,吃猪脚没问题吧?会不会太油腻?”
“饭店里面的红烧是油腻一些,但是自己家里清炖,问题应该不大。其实有胃炎,最好是定时定量的吃饭,少食多餐,慢慢保养。嗯,吃点猪肚也不错。”何洛边说边想,一会儿一定告诉项北,人家还是关心他的。
“在国外还能学到这些?”
“没有。以前……就知道的。”
“哦~”康满星作恍然大悟状,“我也应该和章老大说一些,他可比项北的胃病厉害,去年这时候胃出血都住院了,当时喝多了,吐的一地是血,我们叫救护车的时候,他都不省人事了。听说,是老毛病了。”
“哦。是啊,身体好的时候不注意,生病之后再去医院,就比较麻烦了。”何洛关了水龙头,隐约听到男生们在客厅里谈笑风生,他说:“我也拄过拐,其实就是打球不小心扭到脚踝,一点都不严重,但是觉得好玩儿,就从哥们那儿借来一副,把我们班任吓一跳,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连续三个月都免了我的课间操。”
是,是,你还得意?你只会做一些让别人担心的事情。犹记得他驾着双拐,龇牙咧嘴地上楼,她慌忙跑过去搀扶,感觉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肩膀上,并不累,只是心疼地抓紧他的校服。下一刻忽然肩上一轻,他哈哈大笑:“上当了不是,今天路上骗到的第六个人啦!”
何洛怒目相视,他又解释:“好好,你是第一,是第一个被骗到的女生。别生气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牵挂着你。
而此刻,连牵挂或者关心的权力,都是属于别人的吧。
章远忽然喊她:“何洛,何洛,来,原来常风是老乡,还是田馨和李云微的初中同学呢。我们原来数学竞赛的时候,肯定都遇到过。”
何洛在围裙上抹抹手,走到客厅去,剩Apple和康满星在厨房里咬着耳朵。
“她很奇怪。”康满星断言。
“看她没有很慌张,就算你说老大住院,人家也没乱了分寸啊。”
“这才奇怪。照片你看到了,至少也是好朋友吧。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康满星说,“如果是你的好朋友住院了,你会轻描淡写说一句,比较麻烦么?你难道不会问问他的病情么?”
“满星姐,我越来越觉得,你太狡猾了。” Apple点头,“或许是何洛当年没追上老大,心里不舒服;或许是章老大当年没追上何洛……这个不大可能,老大不出手,都好多人围过来,他要是去追人家,十拿九稳吧。”
“也可能,曾经在一起,分开了。”康满星说,“时间和距离,是爱情的杀手啊。”
Apple从没有见她这么感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果是这样,那现在她回来了,我看这两个人,彼此还有默契,也许……”
“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我师兄。”康满星打断她,“哪怕是章老大,也不行。”
因为有了共同的朋友,瞬时距离被缩短。
“田馨这大嘴最近如何?去了美国就像人间蒸发,偶尔在网上露脸。”
“我也好久没她消息,倒是和李云微偶尔联络,她在深圳工作。”
“嗬,如果谁见到田馨,记得替我把她的嘴缝上。免得她到了联欢会就唱革命歌曲。对了,高放也是你们学校的吧,我们家很近,还一起打过球……”
何洛不发一语,听两个男生说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关于常风,记忆里有一些支离的印象,都和李云微的叙述纠葛在一起。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能遇到别人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或者,不经意间,你自己也成了故事。
故事有始有终,生活却在继续。常风有意无意,两次绕过李云微的话题,章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待何洛暗示,也避而不谈。
要有多坦然,才能割断和昨天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作烟波不兴,依旧谈笑风生?
何洛不想坐在章远身边,那么清楚地看到他挺直的鼻翼和浓眉,唯恐下一刻他说出那个女生的存在,讲他们如何相识相知,讲他们的现在未来。那时候,应该如何号令面部肌肉,调整出怎样恰如其分的表情?她如坐针毡,心辗转着纠结起来,却还要继续维持着微笑。
项北递过来一只苹果:“这俩人还真是自来熟。”
“我还是去厨房帮手的好。”何洛摆摆手,“应该快可以开饭了。”
因为是煲汤,小火慢炖,章远和康满星又买了很多的熟食和半成品,桌上便摆了一圈凉盘,又开了两瓶啤酒。何洛进进出出忙碌着,半晌没有说话。项北有些过意不去,说:“来了就是客,要让萧哥知道我们这么麻烦你,非要回国找我们算账不可。”
“没关系……”
“就是,何洛的性格倒是很像萧哥,一样热心。”康满星说,“特别容易亲近,也值得信赖。”
Apple拿着碗筷过来,打量章远的神色。他依旧和常风说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边的对白。
众人来到桌边。项北坐了居中的主位:“真不好意思,我什么力气都没出,还厚着脸皮当主人。”
“你出了号召力。”章远笑,看着何洛在斜对面坐下,恰好紧挨厨房门口,便问她,“最近的实验还顺利么?”
“还好。”
“感觉国内和国外比,科研水平差距大么?比如设备,还有实验技术方面。”
“基本上没什么差别。我老板那天还说,姜教授新购置的这批设备,毫不逊色于美国最顶级的实验室。”
“那你们专业的出国率,不就大幅度下降了?”项北问。
“也难说。毕竟有一个学术传承的问题,而且美国实验队伍多,同一学科内,不同研究方向齐头并进,互相促进,思维更活跃一些。国内短时间内还是靠着几位知名学者,在某几个点上有突破进展,缺少各个团队之间的竞争和互动。这就和生态种群一样,物竞天择,才有进化。”何洛总结,“所以还是国外的研究氛围更好,不在硬件,在于人。”
“学术精英都出国了,国内当然没有活跃思维了。”康满星撇嘴。
“有一定道理。”项北点头,“何洛,你和萧哥打算在美国成家立业,还是回来发展?”
“他说,希望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有一定的学术背景后,回国来发展。”
“那时候落地生根,有了车子房子孩子,要想下定决心回来,更需要勇气吧。”
“是啊,姜教授的家人,现在还在美国呢。”
这,也是你今后一生的轨迹么?章远望着何洛,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这就是你要的生活么?优良的学术团队,稳重踏实的丈夫,花木成荫的洋房,嬉笑承欢的儿女……是啊,这已经是幸福未来的全部了。我和你,只有过去,只有许多年前的回忆。每一次见面,都觉得越来越遥远。
向前走,便走了。
这一生,只一次。如何回望?
“那么,萧哥在哪里,你就去哪里咯?”康满星忽然问。
“嗯?不知道呢。他下半年去美东,但我还没有联系到合意的实验室。”
“我是说以后,长久考虑。”
“我们……”何洛思忖片刻,“当然是争取去同一个地方。”
“那样就好。萧哥向来表现的很洒脱,很大度,但其实他很重感情。”康满星盯着她,“即使他希望你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也未必会说出来。萧哥很照顾别人,总是很热心,唯独不会强求别人为自己做些什么。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挫折都从来不哭,还会谈笑风生的人。这样外表坚强的人,心里反而会孤单。如今有人能够理解他,体谅他,关心他,我们这些朋友都很高兴。萧哥是难得一遇的好男生,他值得你好好珍惜。”
“我知道。”何洛点头。
“不要离开他。”康满星举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项北面色铁青,章远也不发一语。常风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康满星,这么着急喝酒?不先吃点菜,还是吃饱了?吃饱了就走人,这么多人吵了大半天,哪儿像探病?让项北好好休息休息。”
何洛缓缓站起来:“真正的感情,并不一定是要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守在一起才能坚持下去。有时候心理的距离,比空间的距离更大。我和冯萧,都了解对方,彼此也都很坦诚。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她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我先走了,Davis教授想买点纪念品,我陪他四处逛逛。”
那一番说辞,既是给别人听,也讲给自己。在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心境,对于爱,也有不同的感悟吧。冯萧,想起来会让人感觉安定的名字。若是让他伤心,若是让他笑着面对伤口,何洛做不到。纵使某一刻,为别人心疼了,那也只是无谓的缅怀吧。
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是。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我们都明白,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只是,鼻子忍不住的发酸,上牙咬紧下唇,才不会泄漏紊乱的呼吸。
“我送你。”常风取了衣服,回头看看康满星,“改天找你喝酒。”
“她并没有恶意。”常风靠在电梯里,懒懒地说,“只是她还不明白,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何洛转身看他,男子嬉笑的眼梢中有三分严肃:“你说话居然这么文艺!?”
“是云微总愿意这么说。”常风敛了笑,“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对感情看的很豁达,其实反观自身,人人一笔糊涂账。”
“我明白满星的意思。”走出门,天有些阴霾,因为沙尘,周遭的一切变得灰黄,何洛掩好风衣的领子。
“她只是很尊重萧哥,没有什么别的念头。”
“我知道。”何洛摇头微笑,“我看得出来,她真正在意谁。如果她对冯萧还有什么想法,可能巴不得我离开他。”
“云微就说,你看人看事,一向通透得很。”
“那是因为,我能看明白的,我就去看;我看不明白的,就敬而远之。年龄越大,越没有挑战自我的勇气了。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一直拉住章远讲话,若非如此,我们彼此相对,该有多尴尬。何洛说:“谢谢这城市太小,故事太多。”
也许是最后一日走在北京街头了吧,这城市显得熟悉又陌生。她看看小臂上的擦伤,已经平整,只是比周围肤色略深,过了这个夏天,应该就能复原吧。
灰蒙蒙的天色,好像有一层又一层的沙尘堆积,何洛开始怀念起美国晴澈的天空来。这次回国不虚此行,让自己明白,所谓的坚强,就是把生命中最脆弱的一环掩藏好。
天神般骁勇的阿基里斯,尚有不堪一击的脚踝,何况我们这些蝇营狗苟的凡人?
不应该再多想了,离开这里吧,否则对自己,对冯萧,都是不公平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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