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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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一棵草-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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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刘红兵迎面向我走来。在和我最靠近的时候,他故意站定,踮一下脚,伸一下头——他越发显得高了,在我面前;我越发显得矮了,在他面前。他并不只是在我面前这样,在和他差不多高的人面前他也是这样。当然,在明显比他高的人面前,他是不会这样的。

  “你有一米六五吧?”他说。

  这个笨蛋,他明明知道我只有一米六十,却偏偏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我。你身高有一米六九,你以为很了不起不是?你说这话居心何在!用心良苦吧。我,恨不得撕烂你这张臭嘴,揍扁你这张歪脸!

  年龄小也是值得刘红兵自豪的。在我们这个寝室,他的年龄最小,进大学时才十七岁。当听到我和他是同年生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不甘心,追问我是几月生的,我说四月。他说他是九月生的,他到底还是比我小几个月。他最小。他又活跃起来,自称“小弟弟”。无聊,故作天真。他不厌其烦地说自己小,我们一致觉得……女同学到我们这边来,很快知道了他才十七岁。要是那位女同学叫上他一声“小弟弟”,他心里好半天都美滋滋的。

  中国人就是这样,在矮子面前显示自己高大,在青年人面前倚老卖老,在同龄人面前显示自己年轻有为,在老百姓面前显示自己有权有势。

  刘红兵和他的同乡女同学去打乒乓球。她又胖又矮。下楼的时候他问她有没有饭票多,他想从她身上捞点小便宜。她说没有。他说她应该有多余的饭票,这么胖,应该少吃点,好减肥嘛。她还有多少心情打乒乓球呢?

  “我是我们班上的象棋冠军。”他说。

  “真了不起。”她深信不疑。女孩怎么这么容易上当,这么容易大惊小怪?

  只有一直走在他身后的我才知道,象棋冠军不姓刘,他是第三名。

  他向我眨眨眼睛。

  我不会当面揭穿你呢,我才没那么蠢呢。

  班上根本没搞乒乓球比赛,他却说自己是乒乓球亚军。

  她送给他一顶“多才多艺”的桂冠。

  原来刘红兵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单纯。他还真有一套。我是来和他们一起打乒乓球的,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于是就谦虚地屈居亚军。对于他送给我的“冠军”,我不敢当。我有把握打进前四名,“冠军”却不敢轻易妄言。

  9

  “王虎森,上课去。”李大哥喊我。

  “什么课?”我懒洋洋地问,躺在床上看小说的我不想动。

  “《大学生思想品德教育》课。”    

  “这样的课,不去上也罢。坐在教室里真是活受罪。老师姓什么?不晓得也不要紧。老骨头只晓得照本宣科。念书谁不会?我念得比他好。他那个水平,比和尚念经都差得远。”

  “他才给我们上了一节课,你下这样的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窥一斑而知全豹。我是肯定不去的。你去我不拖你的腿。”

  这里简直没有纪律可言。大学三年,我真正认真听课的时候有多少?有时候是人坐在教室里却心不在焉,只盼望着下课,或者看小说——教现代汉语的老师提醒、警告过我几次,我却是屡教不改;她知道我是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对我就只好放任自流。更多的时候,我干脆教室也不去,不是呆在寝室里,就是上阅览室。教我们课的老师有那么多,可让我记住姓名的却只有少数几位。学校不管这方面的事。大学校园高喊“六十分万岁”。

  李大哥回到寝室,气愤地说:“千万该听你的。那老家伙太不像话,除了念书还是念书,普通话讲得乱七八糟!”

  “有多少人去?”我问。  

  “还不到一半。”   

  “还会少。”    

  “百分之百。至少下次我就不会去了。”

  “下次”来了。前去听那个老东西念书的人大大减少,只剩两个。他尴尬万分,宣布“不上课了”。后来,学校只好取消了这门课。

  10

  刘红兵经常收到省粮校来的信。

  那边是位异性,和他是高中同学。两地书信也讲究礼尚往来。刘红兵每信必复,且发出的信动不动就十五、六页,最少的一次也有八页。

  无疑,是恋爱关系无疑。

  红兵总是找机会眉飞舞色地介绍他那在粮校的女朋友。她的身材,她的脸蛋,她的为人,她的气质,都无可挑剔,除了面上有一块小小的伤疤之外。

  对于他的话,我们半信半疑。善于夸大其词的人总是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刘红兵说女朋友寄来了彩照。我们争抢着一睹芳容,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她额上有个明显的伤疤,想遮也遮不住。这不能不说是个致命的弱点。整个看起来,照片上的她不给人富有青春活力的感觉。

  “红兵,恕我直言,与你讲的相去甚远。”我实话实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这就叫情人跟里出西施。”肖森雪上加霜。

  “一看她的照片我就想起了寡妇。”谢长华补上“恶毒”的一句。

  刘红兵很伤心,很激动,他结结巴巴地说: “有些人不太上相,莫……莫讲了,莫讲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会事与愿违到这个地步。

  “平时你宣传得那么起劲,好像在为她做广告。怎么,我们刚说了两句,就吵了你的龙耳?”肖森还不放过他。

  “刘红兵,讲句老实话,如果他们不说是谁,我还会以为是你妈的照片。”谢长华坏人做到底。

  刘红兵被逗笑了,骂道:“日你娘!”

  骂娘的话在寝室里也是司空见惯的。任你骂谁,谁都不在意。

  我们大谈特谈那个“伤疤”,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谈,言语刻薄,联想丰富。

  刘红兵要回彩照,逃出寝室。

  11

  刘红兵拿着恋人的彩照往女寝室里走去,他希望大姐姐们的评说比大哥哥们好。今天本来就应该是个好日子。

  “哎哟,小弟弟,这是你妈吧,真年轻!”

  “你妈?真不相信有这么年轻。你妈还不到四十岁,肯定的!”

  他不想再听下去。

  除了苦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表示。

  就在这一天晚上,刘红兵和古大哥打了一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不理谁。如果不是这个“彩照事件”,刘红兵是断然不会先动手打古大哥的。

  古大哥名方毅,在我们寝室中,他年纪最大。跟我一样,他有一个值得苦恼不已的缺憾,那就是太矮,他的身高比我还少两厘米。热心的人给他介绍对像。见面之后,姑娘半开玩笑地说,他要是高一点就好了,哪怕是四厘米。要是我高一点我他妈的就不来找你了。他一肚子装的全是火气,回到寝室就一个劲地发泄,骂那女的不是人。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和女人交际。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有曾国藩的精神。但他的前途似乎比我好不了多少,只有黑 暗,没有黎明。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他的命运。他说他的姑父转业回来,被安排在湘中城当一个局级干部。他经常去姑父姑母那里,每回总要带回来一包好烟。这样的好烟,如果要自己出钱他是绝对不会干的。他为拥有这样的姑父而自豪。他的话语中除了他的姑父就是他的希望。古大哥今非昔比。他甚至想在湘中城找个女朋友,通过姑父的关系,几年之后把自己调上来,或者干脆分配的时候就分在湘中城。以前许多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做。古大哥变得奢侈了,以前每餐顶多吃个三毛钱的菜。现在至少翻一番——他的速度比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速度快得多。现在也轮到他古大哥经常早出晚归。早出晚归干什么?花姑娘的见识见识。 

  显摆什么呢?古大哥不在寝室的时候,谢长华说,他那个姑父是拐了几个弯后的亲戚。我不信,说,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肖森也说,古大哥的姑父是七拐八弯的姑父,臭美什么呢?

  古大哥有他自己的看法,不论是拐了多少弯的姑父,他总归是自己的姑父,不是你谢长华不是你肖森也不是你王虎森的姑父,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显摆和臭美。

  古大哥以前可就大不相同。

  古大哥自己买烟抽,他烟瘾特别大,一天至少要消灭一包烟。他对我说他以前常抽康乐烟。开始我听那名字以为那是名烟,或者外国烟。后来才知道那烟比废纸还便宜,八分钱一包。刚上大学那阵,他忍痛抽过几包香零山,因为他没发现店子里有康乐烟买。湘中城毕竟是个城市,不比乡下。每回吃过夜饭散步的时候,也就是他买烟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出去散心。他去小铺子买烟,我站在街道边等他。他回来,两手空空。

  “怎么,没便宜烟买?”我问。

  他神秘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    

  “买烟。”   

  “怎么?你得罪了老板,他不卖给你?”

  “不是。”

  “那你刚才不是去了吗?”

  “帮帮忙,给我去买一包建设烟。”

  “好吧。”我接过他手中的两毛钱。

  “老板,买包建设烟。”

  老板还找我一毛钱。这么便宜?我明白了。又好笑又可怜。 “老板,再买一包建设烟。”古大哥不会责怪我自作主张的。

  回头找古大哥,他己走得很远了。

  有人怕别人笑话,我可是无所谓的。有人制造便宜的东西;有人去买它,再自然不过了。

  戴墨镜一度成为时髦。不管高矮胖瘦,只要一戴上那玩意儿俨然就神气十足了。古大哥也买了一副,一副和建设烟旗鼓相当的墨镜。人多的地方他绝对不戴,他把它让给我。到了偏僻角落,四处无人,墨镜才物归原主,他这才敢戴上。不远处来了几个人,他立刻取下墨镜来给我。我是够自卑的人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缺乏自信的人。

  “古大哥,你的墨镜是戴给我看的吧。”  

  他不回话,只笑。  

  更确切点说,是戴给你自己看——我打算这么说,一想大家彼此彼此,何必呢?

  姑父成了局长,古大哥变了,也该变一个人了。只是在恋爱方面,他并不见得有大的进步和进展,高来低不就嘛。

  “古大哥得意什么?当局长的姑父还不是嫡亲的呢。他那德行,想找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姑娘,做梦!”嘲弄古大哥的自然又是肖森。他们是天生的敌人。   

  肖森来师专前是民办教师。老师被人瞧不起,更何况是“民办”的呢!发愤图强,考上大学,改变命运,没料到三年之后还是要干老行当。他脾气急,体现在牌桌上输了就红眼,没完没了地指责对门出错了牌。有几人能受他这样的气?针尖对麦芒:我没错,你干嘛指责我?你自己才出错了两张 牌。肖森更不会自我批评。争吵就是必然的了。声音越来越大。手中的牌一扔或一摔,不打了!不打了就不打了,有什么新鲜稀罕的!很多时候,肖森邀我和他打对,一来我的水平比一般人高,二来我对任何人的责怪都一笑了之——人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用不着太认真;至于为打扑克伤和气,值得吗?说穿了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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