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闩上门,没人会来吵你,可以放心地睡。说完她就走了。我把门闩上,到两间里屋看了看,有两张床,一张宽大一些,应该是女人的床,一张小一些,应该是给小孩子睡的。我在那张小床上躺下,眯上眼睛,不多久就什么不知道了。
5
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得很厉害了。我苦恼不已:我到了海角天边,可还是揭不开那个谜。如果我冒冒失失地问他们,他们会说吗?只怕会三缄其口吧。
曾思思的母亲回来了,跟她同进屋的还有一位四十岁多岁的女人。她问我睡得怎么样。我不好意思地说,一睡就睡到现在,都睡过头了。
夜饭有五个人吃饭,菜是丰盛的,味道是腥的,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一方人做出一方山水的味道。我夜饭之所以只吃两碗饭,并不是饭菜做得不好,只是我不习惯。曾思思的母亲问我为什么只吃这么一点,我说坐车坐累了,没有胃口。
晚上,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来了。他们三个大人坐在外面屋里扯谈,曾思思的妹妹也在那里。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我和曾思思在里屋,她有一个题目不知道做,要我告诉她。我只稍微点拨了一下,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只可惜家庭情况——我想到了自己的家,鼻子有点酸酸的。她做完作业要我检查。字写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最重要的是,没什么错误。我轻声问曾思思外面的人在谈什么。她也轻声说,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来给她妈做媒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不喜欢,老是到她们家来。她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明天就走。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在她的要求下,我给她留了一个我在湘中师专的地址。
夜里九点多钟,曾思思的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去那个男人家里过夜。我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只是问她家里有没有草席。她说有。我说只要给我一床草席,我就睡在外屋的地上。曾思思的母亲很为难。我说没什么,我睡地上睡惯了,不要紧的。
十一点多钟了,曾思思和她妹妹早睡了,那个男人看看曾思思的母亲,看看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然后再看看我,一脸的疑惑和不放心,最后他还是走了。
十二多钟了,我才试探着问起她们知不知道那艘船被炸沉的事。她们问我为什么问这个。我说在我们那里听人说过,但人家说得含含糊糊,我感兴趣,所以就来这里看一看,想弄清个究竟。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要在前些年,谁都不会说,因为谁说谁倒大霉,这几年好一点了,不过说了怕也有麻烦。我向她们保证说,我只是听听,绝不告诉别人。曾思思的母亲说,她几岁的时候,听她父亲说过这件事。一天,一艘大船装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大官,他们想从这里跑走,但没跑掉,被导弹打中,沉到海里去了。渔民们想去看个明白,但出事的地方被警察保护起来,不准人进去。后来他们离开了,渔民们再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有些水性特别好的后生还潜到海下面去看,也是什么都没看到。
我愤怒地想,这些刽子手,他们把杀人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都不留!
我再问她们更详细的情况,她们都摇头说不知道了。她们说,这里的人们知道得和她们一样多,再多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没人进去过,谁进去警察就砍谁的头!前些年人们都怕说这个,怕说了惹来大祸。
她们进去睡觉了。
我把席子铺在地上,和衣躺下。因为胡思乱想,我一夜没睡好。
6
曾思思的母亲对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并没有好感,如果有好感的话,她是不会把那个媒婆留在家里过夜的。那个媒婆的到来,也许还有我的到来,惹急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感觉得到,他总是在这栋房子周围转个不停。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本就不会长在这里久留,加上现在出现了这样微妙的情况,我就更应该速速离开。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八点多钟,太阳都升起老高了,曾思思的母亲在海边做了一阵事回来了。我好像看到有个影子从窗户一晃而过。草草吃过早饭,我就准备走了。我的寻找一无所获,这是最后一天假,我得回学校了。不走又能怎么样呢?我即使再留在这里一个月,也不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我问她,今天是星期天,曾思思干什么去了,她说到海边做事去了。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都是早早就要当家的。
曾思思的母亲那样的举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当时我想到了一个词语:*。她把门闩上,然后一把抱住我。但抱得并不紧,有太多表演的成分。一个女人飘然而来,飘然而过,又飘然而来。我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心里大为失望。我正想做声,她的一声轻“嘘”让我没有开口。后来我才明白,她这是在演戏,是在告诉一个人她真正的想法。可能是她觉得不好直截了当地跟那人说,于是就采用了这样下流出格而又无奈的形式。大约五分钟之后,她松开了我。
我走出来,看到那个男人远远地站着。他心里无疑恨我,因为我无意中坏了他的好事,其实他应该明白,没有我的到来,他的好事也成不了。我可不在乎你恨我,我这一去之后,就不会再看到你了,你也不会再看到我了。
7
我在进行着自问自答。辛辛苦苦找了四天,你找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找到。不会吧?是的。他们把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我在这几天听到的跟我以前了解的大同小异。你的寻找还是有作用的,起码它强化了你以前的一些看法。但这离我来寻找的初衷太远了。
韩信韩虎在我心中越来越不真实了,比梦还要虚幻。我现在正考虑一个问题,我把自己叫做韩冷到底有没有价值。如果有,到底价值是什么?如果没有,我还有必要叫自己韩冷吗? 。 想看书来
第9章 大家四散
第九章 *云散
1
那天,我十九岁。
前一天,我收到弟弟的来信,他祝我生日快乐,并问我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祖父在信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二十岁了。农村习惯,男孩子满十九岁,也就是上二十岁——男上女满。祖父有一个本子,专门记自家人和亲戚的生日日期,字是一笔一划、规规矩矩。人情是把锯,你来他又去。有些人的生日是不能忘记的,忘记了就要欠人家一笔不大不小的人情债。以八五年为分界线,这之前祖父在这方面曾未出过任何差错,八五年以后情形大不相同,要是别人不提醒,祖父就会忘记一些本不应该忘记的人的生日。“唉,人老了,到底老了,记不清了。”祖父这样叹息。八五年我到八中复习,迎接预考和高考。虽说是夏天来了天气比较热,但晚上睡觉什么也不盖又有点冷。当时姑父就在区食品站工作,我到他那里借了—床毛毯。姑父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恍然大悟。真的,要说到生日,今天还真是我的生日。我忘记了生日,生日也忘记了我。星期天我照例回家。一进门,祖父就后悔不迭地说他的记性越来越坏了,好些人的生日忘了,这不,我的生日他又忘了。不过,祖父又说,今年闰四月,我还要生日一回,到时候一定补上。我第二回生日,祖父果真称来了肉,做了三个莱,祖孙三人欢欢喜喜吃了一顿。
过生日许愿,吹蜡烛,唱《祝你生日快乐》,分蛋糕吃,这在开始只是西洋人的专利,后来似乎也成了中国有闲阶级的习惯。而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西洋人的玩意我学不来,那多少有点东施效颦的味道;中国人大摆宴席的做法我又没物质基础,没钱,又并不是年尊在长、德高望重,不要说别人不重视我的生日,就是重视,我自己也对它毫不在乎。我真的觉得,这生日不过也罢:西洋人的方式太文绉绉的,本地的风俗又太麻烦、太累人——我永远记得父亲三十岁生日的一些情景。我还没找到我自己的独特的方式来祝贺我的生日,于是我就听任生日自生自灭。再说,生活和学习中有比生日重要得多的东西值得我为之绞尽脑汁,为之奋斗。
祖父说,我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其实也就意味着长大成人。在农村,二十岁就要考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事了。不久(三年还是五年,或是更长时间?)我将有个妻子,然后是生儿育女,这就是独立生活,这就是大人的生活。
“伏林,你十三岁了,不小了,你要听话。我十三岁那年走日军,我要背几十斤重的东西东跑西躲。”
“伏林,你十六岁了,再也不是伢妹子了。要是在解放前,你就要成家了。”
“伏林,你十七岁了,要是不读书,搞集体出工是全劳力了。”
你十八岁了……
你十九岁了……
而今天,你二十岁了。
以前,祖父在我的年龄后面总要说点什么。那时候,他恨不得我和弟弟一夜之间就长大,如果拔苗真能助长的话,他一定会那么干的。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刻就长到二十岁。只要我到了二十岁,我就是大人,大人就力大无比,谁还敢欺负我!今天,祖父就只说了“你二十岁了”这么一句。也许他认为隔得远管不到我?不是。也许他认为我跟他一样是大人了?也不会是这样。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他的孙子,他永远是我的祖父,他永远要对我负责。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祖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朝自己的身后看看,以前的路是崎岖不平、多灾多难。我们走过来了,那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我们是孩子,只知道吃饭、玩耍、学习,生命的方向是向上的,没有什么困难能磨碎我们。祖父就不同,他年老多病,他居然能带大我们,让我们一直学习,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幼小的生命不可遏止,年老的生命也能发出灿烂的光辉。
有些事情,不,好多事情,你都要一思再思三思。用不着害怕,用不着忏悔,用不着痛责自己。你要躲开嘈杂的人声,躲到僻静的角落,沉思默想。高中到大学,这是一个转折,思想松懈了、自由了,但自由不等同于散漫、拖沓,松懈不等同于消沉。消沉也不要紧,把它当作磨炼。一时的消沉没什么,永远的堕落才可怕!
生日。生命。很多年之后,郑智化说: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高也好矮也好活着就好,胖也好瘦也好活着就好,大也好小也好活着就好,富也好穷也好活着就好,贵也好贱也好活着就好。向年后,一个叫余华的作家在《活着》中告诉我:残酷是命运的事,而活着是人的事,是人的本份。仅仅活着也是一种美丽!
而祖父的一句提醒,让我意识到自己活着。
2
当我满二十岁的时候,我的大学生活也就快结束了。
二十岁之后实习几十天。实习完了就领毕业证,最后是:从哪里来的还得滚回哪里去。
3
团支部书记到我们寝室来收团费。他说这是大学三年中收的最后一次团费:由于团费将近两年没收了,所以这次要补一点,多收一点。奇怪的是书记没问我要团费。同寝室的人都出面作证,异口同声说我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