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不曾遗漏过你任何一个表情。”楚王语不惊人死不休,高深莫测的凝视我。
我脸颊微热颇感窘迫,只好转移话题道,“七弟可知素琴是何来历?”
“你怀疑素琴下毒?”楚王一瞬不眨的看我,听不出语气中的情绪。
“我只能说她很可疑。宁姑娘确实香薰中毒无疑,且毒素在她体内已积了多日。但毒源不是雪梨香,而是素琴身上的异香。那种异香是由多种毒物混合而成,只有惯常用毒的人身上才会有,也只有识毒之人才闻得出。”大自然的法则就是这样,越美丽的就越危险,越是香气浓郁,毒性就越大。
“素琴是两年前毓儿买回来的贴身丫鬟,其他,我亦无所知。”楚王聪明的冷道,“我想她是该离毓儿远些了。”
我皱了皱眉,素琴既会用毒又待在宁毓儿身边两年?那么要用毒喂出宁毓儿的“寒体绝脉”已够时间了。可她既然想取宁毓儿的性命,又为何用那种慢性毒药?既然已用了慢性毒药,如今又为何设此巧妙的熏香中毒?
而且……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兀自寻思着,脚下未停,已近了相府门口。猛然间脚下生拌,一个趔趄,失措无倚我往前跌去。就见楚王从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轻揽将我抱了个满怀,姿态暧昧不容我挣脱。饶是四周无人,我亦已恼羞成怒,正欲发作,楚王嘴角斜提,眸色深暗,放开我低语了一句,“三哥来了。”
我迅速站定了身子,隔着雨帘望去,谦益洒脱身姿已立于游廊前方,而磬儿抱着药箱站在其后,欲掩未掩的狠瞪着楚王。
我心跳急漏一拍,谦益是来接我回府么?一股暖意升腾,我狠踩了楚王一脚,忙奔向谦益唤了声“夫君”。谦益淡淡的应了,面无表情的与我身后的楚王闲扯了几句场面话,转身拉住我的手出了宁相府大门。
上了景王府的马车,谦益依然面无表情,淡泊不言。我不住的赔笑道歉,心里已将该死的楚王骂了个通透。良久之后,谦益才缓缓呼出口气笑道,“丫头,不用道歉,我信得过你。”
“你不生气了?”我质疑道。我倒很乐见谦益因我而生气,至少能让我感到他在乎我。
平日的谦益太淡了,淡到不可捉摸,淡到根本抓不住,像一缕烟,一湾水。有宛如镜中花,水中月,仿佛就在那里,可仔细追究起来,实际什么也没有。我一直有种错觉,谦益就是天边淡漠的云彩,其实有颜色,可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色彩是什么。
他把一切情绪都隐忍了,练就了隐忍一切的温和淡泊。
可我有时候觉得,那些温和淡泊正是我与谦益之间最远的距离,那是心与心的鸿沟。
谦益扶上我的脸庞,燃气眼底的暖火道,“丫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生气么?”
谦益点点头,“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生气。”
“那你什么时候会生气?”我撒娇嗲道,“你就生气一次让我看看嘛。”我顺势偎向谦益,赖在他的怀里小猫一般的磨蹭。
谦益朗笑道,“你再磨蹭,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把脸贴到谦益的脸上,听着他明朗的笑声,眼前浮现第一次见到谦益时的景象,那般的倜傥洒脱,神姿卓越。我的心莫名地颤抖起来,有些痴迷,有些恍惚,突然好想在谦益的脸上……咬一口。
事实上我居然真的咬了。
谦益吃痛,不敢置信的凝视我,模样很有趣,“丫头,你……”
“你生气了吗?”我忍俊不禁的问道。
“生气了……”谦益无可奈何的点头。
“真的?”我展颜明笑,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尽管车外仍然雨丝不绝,如凄如泣。
“丫头,听说宁相千金中了毒?”良久之后,谦益敛笑收眉低问我。
“是啊,中了熏香毒,”我浅笑道,“不过有本神医在,自然能药到毒除。”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幸好昨日宁姑娘吃了一道雪鲤,雪鲤在烹煮时一般会用到金松仁汁。金松仁汁有加速毒素运行的功效,使得宁姑娘体内的熏香毒提前发作。否则那种毒素再积上几日,宁姑娘恐怕会在睡梦中毒发身亡,让人难查其死因。”
谦益蹙眉许久后淡道,“看来下毒之人倒是颇有心机。”
“你猜是谁下毒?”我微微扬首,“竟是宁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知宁姑娘何处得罪了她……”我看向谦益,他表情淡然,完全没有我想象中该有的讶异,我道,“夫君不惊讶么?”
“我很惊讶,”谦益轻描淡写的说,撩起侧帘看了看车外的雨景,不再说话。我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心知谦益又把所有心绪隐藏了下去。
还好,至少我身边还有个不会隐藏情绪的磬儿。
从回到景王府用过晚膳到翌日清晨用过早膳,磬儿的嘴就一直没歇停过。此刻已不知是一百零几遍的重复,“王妃,楚王殿下当真是太无礼了,他居然故意绊倒您,您说王爷他……”
“stop! ok?”我紧盯着细小的针眼,本已有些烦躁,平日磬儿做女红时走针自若如飞,以为容易,没想到我却连穿针引线都觉吃力。磬儿赶上这时在一旁唠叨,我更是没了耐性,脱口冒出句英文。
磬儿哪里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想了半天问道,“王妃,您刚刚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热起来了,你去取几块冰来搁着……对了,顺便让人去门房交代一声,若是有我的信速速送来。”
“是。”磬儿应声下去,我继续专心绣我的香囊。奈何一朵艳丽的彼岸花生生被我绣成了乱草模样。磬儿和几个小丫头实在看不过眼要替我绣,可这是我要送给谦益的东西,死活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我自绣着,外室几个丫头打帘,谦益束带顶冠,着一身紫金朝服径直进了来。
我忙放下手中活计,倒了杯自制的凉茶递过去道,“今日无事么?就下朝了?”
谦益喝了口茶,缓道,“因是有事,下朝才早了。”
“有事?难道沙陀国人也打过来了?”
谦益噗哧一笑,“傻丫头,只有战事才叫有事?”他说着,眸光忽然偏向我身后的红桌,先我一步抓过我尚未绣完的香囊。细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摇头苦笑道,“丫头,这是你绣的?”
我见已藏无可藏,只好堆出满脸的笑道,“呃,还没有绣完,等绣完之后,你就能看明白了。”
“你确定?”谦益不敢认同的疑笑,“我也不猜了,丫头直接告诉我,这时何草?”
草?我瞪大了美目转而讪笑道,“你不觉得……它,其实……是一朵……花?”
“花?”谦益大笑起来,“好,权当它是一朵花,那你告诉为夫,它是何花?”
“它是……”我仰头要说,却看到谦益揶揄的表情,眼半眯逗嘟了嘴,抢过香囊不再说话。
“生气了?”谦益从身后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呼气道,“丫头,你绣什么,为夫都喜欢。”谦益停了一瞬,忽然忍笑补充道,“难得誉满帝都的才女也有一样是做不好的。”
“这……就好笑了?”我故作冷声掩饰窘态,“术业有专攻,人家女红不好也不是多丢脸的事……”
“是,”谦益放柔了声音,“是一点儿也不丢脸。可是丫头,你很热么?脸这么红?”
“啊?没……有,是,很热……”我嗫嗫道,抬头撞进谦益含笑的眼眸,便呆住了。他深暗的眸色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吸引我的心,步步沦陷。
“丫头……”谦益低低唤我,“你真香……”
我甩头应了声,不自然的转身问道,“夫君不是说朝堂有事么?到底是何时?”
谦益听我想问,倏然变换了脸色,捏了捏眉头叹息道,“涁河出现百年未遇的大水,冲毁了堤坝,受灾州县达到数十个,给朝廷出了一大难题。”
“夫君是指为灾区拨发救灾粮资的事?”涁河就像黄河,是中土的母亲河,文明的发源地。涁河每年夏季都会发水,没想到今年竟然出现了百年未遇的洪水。
谦益点头道,“朝廷正在西南用兵,此时遭逢天灾难免加重国库负担……”
“还有呢?”我看着谦益的眼,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还有,”谦益淡淡苦笑,“父皇命我明日押运三百万两赠灾银款前去治理受灾州县。”
只有三百万两?杯水车薪吧。“这是个又苦又难的差事呢。”我的语气有些艰涩,不忍目睹谦益的表情,想了想接道,“夫君能带我去么?我是大夫,该是会有些助益的。”
谦益眼神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丫头,太辛苦了。外头比不了王府……”
“我不怕的,只要有夫君在,去哪儿,我都不觉辛苦。”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的,不是么?
“丫头!”谦益猛的抱紧我道,“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我晕开一笑,贪婪的闻着谦益身上好闻的味道,有些迷醉起来。却不知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悄悄改变,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改变。
第二日,晨风微露,天亮得很早。雄伟的帝都城门前,迎风站了几个雄姿伟岸的男子。马车缓缓前行,哪几个男子的影像便越来越淡,越来越小,直至终是隐没于视野的极限之处。青王,辰王,罗王……我再心里默默念诵着,皇家子弟到底还是有人心存兄弟情谊的,刻薄如青王……我摇头笑了笑。只是太子,越王,楚王……未到,隐隐似乎已在昭示什么。
我忽然便兴起了一股冲动,冲动的看着谦益,冲动的询问,“倘若,倘若可以的话,乾坤殿中的那把紫玉九龙椅,夫君想坐吗?”
谦益微愣住,被我大胆的话震了一瞬,并没直接回答,含笑隐喻道,“丫头愿坐紫金九凤椅么?”
我会意了然,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其实心里并不吃惊。
“丫头鄙视有权欲的人?”谦益淡定问道。
“不会,世上人人都会有欲念,或权欲,或财欲,或色欲。即使如此,谁又有资格去鄙视别人的欲念呢?”生于皇家,会有权欲是在自然不过的事吧。权欲面前,自古几人能免俗?统一南北的隋文帝杨坚不能,仁纳四海的唐太宗李世民亦不能,就连曾经那个小小的武才人身为女子不是也未能免俗么?
谦益忽笑,“丫头之言,颇为新奇……”
“夫君,”我打断谦益的话坚定出声,“夫君若想坐那把椅子,我定会全力助你。夫君若不愿,我亦会永远陪着你。”
马车穿过州县,远离了带都,远离了似锦繁华。
因为赶路,我只带了馨儿,谦益也只带了甄管事和四个大内侍卫。大队人马出了帝都,我们便与护银卫队分开而行。我与谦益扮作商贾夫妇,其他人则化身随从,轻装简行奔赴此行第一站……秦州。
由帝都至秦州,八百里快马只需两日半的光景。但我素来畏惧起码,谦益只好留下一辆马车,为我与馨儿代步。一路行来,夏日晴好,风景别样火热,绿的浓烈,香的醇厚。
只可惜因在赶路,停歇不得,每到一处,补给了所需物资便匆匆启程离开。坐在马车内,我看的最多的不是车外飞逝的夏日美景二十手上薄如蝉翼的绢纸。浙西绢纸是临行前协理吏部的辰王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