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更加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竟忘记去问一问,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听他如此一问,良辰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一笑:“有什么不对吗?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需要一个最切实际的结局,难道过去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一点?”
凌亦风沉默下来。
或许她是真的曾经说过的。可是那个时候,人生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前途都是一片灿烂光明,因此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心,便不用去担心结局。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人,绝少会去怀疑所谓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而当变故终于显山露水之时,一切都变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种种信念再强大,此时看来也早已成了空壳,只要残酷的现实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
她要的是没有风波起伏的稳定……
她要和爱人平安地携手到白头……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凌亦风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纵使三月午后的阳光再暖,也仿佛再不能将其点亮。
而此时他的沉默,落入良辰眼里,引得她心底一沉。
“你还没回答我,”或许是因为潜意识的害怕,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执着起来,揪住一个问题不放,“我们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对吧?”
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凌亦风的脸色微凝,皱了皱眉,乌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懊恼,却并不是因为她的紧逼。他镇定自若地慢慢转开了之前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地垂眸,仿似在看脚下的青草,语气同样平淡:“抱歉,未来的事,我不能现在就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些许暖意,又说:“你是伴娘,一直站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不合时宜,恐怕现在宝琳正需要你。”
良辰却愣住,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彻骨的寒气缓缓涌上来。
当初,那个在写字楼下将她硬拖入拐角,霸道地宣布她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简直是妄想的凌亦风,和现在这个站在眼前连眼神都不肯与她对视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回避她。
一向不要承诺的自己,当终于有一天想要拥有一个对于天下女人来说最普通不过的保证时,他竟然不肯给她。
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良辰的思绪有些混乱,可还是怔忡地问了句:“是因为你爸妈吗?”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障碍?
凌亦风仍旧不看她,未及答话,只听旁边插入一道清朗的男声:“二位转过头来,照张相!”
举着相机的是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因为朱宝琳的关系,良辰与他也算是熟人。这次他来义务帮忙拍照,恰好转到正在低声对话的两人身后,于是无意中打破了略微尴尬的僵局。
凌亦风和良辰,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听见声音,俱是出自本能反应,回过身来。
在他们还没搞清状况之前,只听“咔嚓”一声,远山碧水,一双搭配合谐的身影,便通通落入那只专业精密的黑色小匣子里。
如此一来,谈话也自然暂时中断。
良辰转头去找朱宝琳,一对新人皆是白色装扮,正举着水晶杯互敬,博士先生不知说了什么,美艳的新娘单手掩唇,笑容幸福得令周边优美的环境都黯然失色。
良辰一撇唇角,似在嘲讽。凌亦风难道就没看见新郎新娘正旁若无人地聊得正起劲么?竟然还说什么“也许现在宝琳正需要你”,以此作为推搪的借口。
胸口如同堵了块大石,上不得下不得,良辰心中郁郁,低下头去,手中犹自捧着以粉白两色玫瑰结成的花球,此时微微张开的花瓣像极了讥讽的笑容。
不远处,春风得意的朱宝琳不经意间恰好瞥见至交好友的身影,于是一扬手,也不顾宾客众多,隔着同事和朋友,高声招呼:“良辰快过来,切蛋糕,照相!”
良辰应声抬头,露出笑容。
今天是朱宝琳的好日子,真要闹起不愉快那才真是不合时宜。因此,尽管心头仍有震惊、疑虑、甚至气恼,她还是沉着脸色上前一步,牵起凌亦风的手,淡淡地说:“走吧。”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可也正是因为太习惯了,所以在被对方轻轻挣开时,良辰着实意外的愣住了。
“你先去吧。”凌亦风淡淡地说。
微风拂过,他的侧脸平静无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最终,良辰一个人走向热闹与幸福的焦点。
面对凌亦风突如其来的拒绝,她除了震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尽管,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回她没有追问到底,或许是时间场合不对,又或许是性格使然。
她寻求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承诺,他没给她,这已经足够令人意外;现在她牵他的手,却又被无声地推拒。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突然有些懵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踏在清新柔软的草地上。重归于好之后,这是头一次她觉得他正再度与自己远离。
正被欢乐笑容包围着的朱宝琳不清楚情况,只是问:“咦,凌亦风怎么不过来?你们俩在那边窃窃私语那么久,都聊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地看着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艳娇媚。
良辰随手将花搁在一旁,拿起托盘里结着丝带的刀,递过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爱,等很久了。”
“馋鬼。”
众人慢慢聚拢来,新郎新娘共同握住银刀笔直划下,雪白的奶油分成两路,同时被隔断的,还有表面那令人憧憬的爱情誓言。
良辰站在一旁随意一瞥,越过几人的肩头便看见凌亦风走过来,拿着手机,一边讲着电话。
她不说话,开始帮忙分蛋糕,凌亦风在她身侧站定,收了线,却对着朱宝琳说:“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先离开。”而后与新郎倌握了握手,“新婚愉快!”
朱宝琳抬了抬眉:“这么早就开溜啊!”说归说,还是怕耽误他的事,于是手肘顶了顶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许走!要陪我哦。”
良辰终于抬眼看了看凌亦风。
两人的表情都平静自若,旁人全然不觉其中的微妙气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现在算是被他抛下了,事前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就说要离开,而且,似乎也根本没有让她一同走的意思。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说:“我留下来,你忙你的去。”
凌亦风的目光闪了闪,不是听不出其中细微的讽刺意味。他看着低眉敛目的她,说:“那你待会自己回家。”
良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转过头便去做别的事。
没人看出不对劲,一切如常。良辰怀着心事,跟着一群人玩玩闹闹直到太阳落山,偶尔也会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没有在意。
只因为今日太喜庆,似乎根本不应该有烦恼。
计程车稳稳停下,高大的男子一脚跨出来,发丝上闪耀着金褐色光泽,令阳光也为之失色。
“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James环顾四周后,盯住斜倚在黑色车门边的凌亦风,有些气急败坏。
后者却不理他,面容冷峻,转身坐进副驾座。
James迅疾跟进来,拾起前一秒钟被丢弃在座位上的钥匙,边发动车子边说:“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敢开着车乱跑?”同时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要命了是不是?”
凌亦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线下,脸色终于显出一丝苍白。
“放心,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他说,声音微低,“否则,怎么会找你来当司机?”
停车场离婚礼地点有一定距离,隔了好几个转弯,那边的欢声笑语统统早已听不见也看不见。在这里,不必担心良辰的反应,整个人终于能够松懈下来。
车子启动得很稳,缓缓向前滑行。凌亦风微微皱着眉,找水,而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药瓶,还没来得及旋开盖子,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抢了过去。
James单手掌握方向盘,另一手拿着拇指高的白色小药瓶,晃了晃,稀少的几粒药片撞击瓶身,发出空荡荡的响声。
他神色一懔,“这是两周前我开给你的药?”见凌亦风兀自闭上眼睛不说话,他不禁更加恼怒,“我早警告过你,这种止痛片还是少吃为好!你究竟还要耗掉多少时间?以后各种症状都会发作得更加频繁,并且也会越来越难控制!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吃完这些,别指望我会给你更多!”
James向来好脾气,绅士般的优雅如影随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车内大发雷霆,只感觉身边这个男人已经不可救药!
可是,纵然他的怒气已经滔天,冲出来之后却入同泥牛入海,半点回应都得不到。
他咬牙切齿地转过头,药瓶还握在手中,凌亦风却伸手调低了椅背,修长的手指支在额际,眉目间有隐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天气难得的晴好,车子驶过江畔,只见江水一片碧绿,泛着星点金光。
任由身边的人气急败坏,凌亦风缓缓睁开眼睛,幽远的目光穿过明亮的车窗,静静沉思。
James不解气,仍在骂:“……居然还敢说自己不蠢!为了一个苏良辰,恐怕你已经昏了头了。可是,上次见了一面还一起吃饭,我看她也不过如此……”
凌亦风倏然回神,“你见过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缩,可是须臾后又恢复平静。
隐约的头疼再度袭来,他的语调却淡淡的:“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对吧。”否则,也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情形。
“嗯。”James应着,却真有点后悔了,当初没背地里将刻意隐瞒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于他对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凌亦风,简直就是在饮鸩止渴。
凌亦风略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倾斜的椅背中。
良辰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个天长地久。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愿望,却也犹如当头棒喝,将他狠狠地敲醒。
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半个小时前,站在和风中,面对良辰似乎异常执着的眼神,他初次尝到了最无能为力的滋味。
正如那时所言,前方是一条晦暗不明的路,眼前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差一点就要拖着她,一道走下去,而忘记了去问,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36
一伙年轻人凑在一起,洞房闹到很晚,良辰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
凌亦风像是算准了一样,电话打来得正是时候,良辰靠在床头,听见他问:“到家了没有?”
她淡淡地“嗯”了声,才说:“有点累。”
下午发生的事使得今天晚上的两人压根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于是沉默片刻后各自挂了电话,在这一点上倒真的是默契十足。
过去在学校里时他们不是没吵过架,或许是性格使然,无论是大的争执或是小的口角,最终一律都以冷战收场。而如今,隔了五六年,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依然是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