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韩江林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与村支书主任的接触上。村支书一般被选举为县党代表,村主任被选举为县人大代表,韩江林通过为村里办实事,加深相互之间的关系,通过他们各自的关系,进而在更大的层面发生影响,不断夯实自己的政治基础。
这天,韩江林和办公室小周在盘江办完事回镇,走得急,两人浑身汗水涔涔。韩江林遥望一眼清碧的清水江,兴奋地提议,小周,下河游泳?
周世忠是刚参加工作年轻大学生,前年市里提出一村一名大学生的方案时,通过考试考到盘江村当了一名村官。由于受县公务员编制限制,这群村官的公务员身份无法解决。通过向组织部施副部长咨询,目前解决这群村官公务员身份的渠道有两条,主要一条是通过参加公务员公开招考的途径进入公务员系列,一条则是小道,通过提拔为副科级干部进入公务员系列。
韩江林当然清楚,考试是进入公务员队伍的主渠道,但这一渠道人满为患,一个职位动辄数百人,多者达两千多人竞争。面对千斤万马过独木桥的宏大场面,上级领导看到的可能是政绩,对每一个亲自参加考试的考生来说,即使有一个公平的评价体系,但胜与败在微粒之间,自然也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想到求职的竞争如此惨烈,韩江林庆幸自己毕业早参加工作几年,没有赶上这类近似于机会主义起作用的考试。
在主持南江工作的这段时间,人才短缺成为令韩江林头疼的迫切问题,和岳父的一番谈话后,韩江林觉得有必要纯洁和优化身边工作人员。调整的现实理由是,南江现有干部老化、能写又能跑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各种汇报材料又多,镇里需要人才。
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在现有干部资源中调整,只会产生两种结果,调整到如果岗位的干部喜,调整到不如意岗位的干部忧,心怀欢喜的干部认为把该予他们的,给予了他们而已,忧的干部则认为领导无端地剥夺了他们的权和利。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矛盾,韩江林本着一个原则,把他们认为不可能得到了给予他们。韩江林利用县机关开展教育活动,需要抽调人员的机会,把办公室主任王昌能等几个主任和股站长,推荐到县教育办公室,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县里的领导,增加获得提拔和调动的机会,同时,韩江林把身边的人推荐到领导身边,间接地替韩江林作了政治上的宣传。空缺的股站长职位由副职暂时代理。把几个表现突出的村官抽调到镇里出任副股站长,为他们将来在政治上的进步打下基础。这一调整方案使南江的干部形成皆大欢喜的局面。长期任副职的老同志终于主持了股站的工作,对韩江林予以很高的评价,私下里说,韩镇长年纪不大,善于平衡各种关系,协调复杂矛盾,政治上非常成熟。韩江林乐于听到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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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没有把一次小小的干部调整提高到政治层面,他不过是利用了人们的心理预期,对于政治上不要求大的进步的老同志,把他们想要而长期得不到的给予他们;对于政治上要求进步的年轻同志,则把他们或许不曾想到的给予他们。人是现实主义者,韩江林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他们跃上一个层面思考问题,看到随韩江林会前途,自然愿意站到韩江林旗下,跟随他一起打拼江山。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从人情上考虑,韩江林投之以桃,他们会报之以李。
履新责的老干部热情调动起来,年轻干部给镇里输送了新鲜血液,展现了活力,南江的工作局面焕然一新。周世忠到办公室一月表现不俗,里里外外都能拿得起放得下,韩江林破格提名他代理党政办负责人。
韩江林游了一会,久不运动,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了,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周世忠在嶙峋的石岸边潜游,他冒出头的时候,兴奋地叫起来,抓到了,我抓到了一条角角鱼?韩江林看他兴奋过了头,微微一笑,真个孩子气。养父曾经告诉过他,年轻时候在清水江摸角角鱼,银手圈卡在石洞里出不来,人差点溺死水底,后来幸好手从手圈中抽了出来。小周把鱼摔向韩江林,韩江林拣了起来,抬头看见小周往远处游去,警告说,小心石洞有蛇。小周头也不回,这里没有水草,不会有蛇。
小周在水底折腾一个多小时,摸到六条角角鱼。他提着韩江林用草串好的角角鱼,得意地说,在农村,煮一大钵鲜汤,老者可以喝一盅小酒了。
韩江林说,前几年电打得厉害,潜水摸鱼,角角鱼的影子都没见,说明这两年的禁渔措施起了效果。
小周微笑聆听,韩江林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唐突,又太官腔。在官场中久了,凡是民生问题都归结于政治的结果,从个人来说,这是一种职业病,从官员群体无意识来说,是不是陷入一种狭隘的思想泥坑了呢?
小周说,捕鱼是一种习惯,以改变数千年以来沿袭的习惯是非常困难的,每到禁渔期,我在村里组织年轻人在河边巡狩,仍有人敢冒天下大不韪,偷偷下河电鱼。
韩江林说,禁渔和其它许多规定一样,要在禁止和民生的愿望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
目前禁止性规定太多,很多都是僵化、缺乏人性光辉的规定。小周望着碧绿的微波,目光深邃。
规定必然是原则性的,甚至是合理化的,关键在于人,相同的原则规定,执行人不同,会体现出不同的法理思想和人性光辉。韩江林说,似乎和小周找到了共同语言。在镇里的时候,小周对韩江林毕恭毕敬,充满敬畏之心,此时此刻,他们以平等的心态倾心交流。人们社会地位和所拥有的物质条件来确定界定人的等级地位。心灵最需要的是不受物质羁绊的自由,只有自由的心灵方才快乐。
人毕竟生活在物质世界之中,在短暂的忘情的快乐之后,将面临更艰难的人生考验。小周说,韩镇长,今年我们可以报考南江以外的公务员职位吗?
韩江林爽快地回答,可以,上面没有什么规定不可以啊。
小周说,去年我们报考时,孙书记只同意报考南江职位,南江只有一个职位,驻村干部就有二十多个,加上其它考生,一个职位两百多人竞争,几乎可用血战沙场形容。
将心比心,这些年轻驻村大学生最需要一个争取光明前途的机会,这比直接奖励几万块钱更重要,韩江林愿意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他说,考试录取的比率达到百分之十就已经非常残酷了,如果达到百分之一,这样的考试不能用残酷来恒量,而是没有任何择优意义了。
小周捏腕而感慨,不参加考试又有什么办法?就业形势这么紧张,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韩江林看着小周稚气而盈满忧愁的脸,有些心痛,心想,为什么要让这些年轻人心理背着负担呢?暗暗发誓,将尽力给他们提供非考试而获得的人生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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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装着随意地说,听人说孙浩书记马上要回南江,他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一回来就要废掉你所任命的人。
韩江林看出小周的担心,不想把两人的纷争影响其它人,淡淡地说,一朝君主一朝臣,他要换就换吧。
小周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声而出,我们怎么办?突然醒悟这话问得唐突,加了一个称呼缓和语气,韩镇长。
孙浩居然在人前表现对韩江林的愤怒,这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通过一段时间的磨练,韩江林内心定力有一定火候了,气宁神闲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门前自开沟,金子总会发光,人才就会有出头之日。
韩江林又说,孙书记目前仍是南江书记,外出学习提前回来,县里没有通知他们上班而已。
小周毕竟年轻,情绪极易表现在脸上,受到韩江林激励,顿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说,上面有两种说法,孙书记向县委要求回南江当书记,还有一种说法是,孙书记和龙林是铁哥们,他不能来的话,争取龙林出任南江书记,龙林是他寻找的政治继承人啊。
政治继承人。这个词在韩江林脑了子里停顿了一下。为了使个人的政治遗产得以继续发挥作用,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省区、县市领导,在可能的条件之下,千方百计寻找、推荐自己的政治继续人,继续执掌政权。国家政治继承人主要着眼于政治主张一贯性的考量,普通单位的政治继承人,主要是想保护原来的小集团利益,个别人甚至是为了掩盖过失,或者掩盖贪污罪行而采取的无耻策略。
小周的话点醒了韩江林,政治对手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因为潘建平的一句话而安之若素,从政治策略上来考虑,对手已经先走一步,他已经输对手一着了。
南江未来班子的安排,直接决定了小周的前途,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为了打消小周的疑虑,笑笑说,他们是组织部长吗?干部由他们安排?
这话并不能安慰小周。他说,人事人事,因人而事,在领导身边走动的人就容易得到提拔,韩镇长,勤走动能够加深领导的印象啊。
韩江林温和地反问,我提拔你到党政办,难道是因为你走动了?
小周的脸微微一红,说,现在有几个韩镇长这样正直的人?
走邪道的人只是少数,正直的干部占绝大多数,你还年轻,尤其要坚持走正道,邪道能走多远?只有正道才能走到底。这些话把韩江林自己都感动了,眼睛微微湿润,小周庄重地点点头。
回到镇里,韩江林坐不住了,坐上班车直接回家,要把这些事和兰晓诗商量,请她参谋,拿主意。韩江林一脸严峻的表情进门,兰晓诗从未见韩江林这副表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虚地笑问,我勤奋的老公怎么成了走读干部?
韩江林见兰晓诗紧张的神情,知道自己神情吓着了妻子,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吸引力发生作用?
兰晓诗问,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拉着兰晓诗在沙发坐下,简单地把目前听到了各种小道消息说了说,然后说,大家闻风而动了,我心里不踏实,想去走走屠书记,探一探屠书记的口风。
兰晓诗笑韩江林沉不住气,意志方面的定力不够,在风云变幻的时刻还不能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韩江林有些不服气,说,我是定力不够,但还没有成为热锅上的蚂蚁。他说了欧阳光和前不久到屠书记住所汇报工作的事,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前后有十多拨人前去看望屠书记,真可谓门庭若市。兰晓诗说,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常情,春秋五霸征战中原,不少的战争直接靠贿赂鼓动,何况人事?这种传统经过数千年封建社会承传,成为调整社会关系的原动力之一,每到年关,市委大院里的小别墅门前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
原动力,韩江林轻轻一笑,这个比喻倒是别致贴切,实现升官路线图的原动力在书记掌握之中,我需要到那里加加油,充充电。
晓诗说,急什么,姨爹在上面会给你原动力的。
来自姨爹的原动力需要经过能量转换,为了能量不在转换的中间一切损耗,应该主动采取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
你怎么不想想,中间环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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