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三太太全心全意抚养叶琨,没有要过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叶启楠突然觉得震撼,许多事情上,女人的心胸绝不可小觑。
“琨儿没回房?”叶启楠蹙眉,相见亲切,叙旧也不必那么久。
终是忍不住去了小书房,刚欲敲门,门内传来叶琨哽咽惶急的声音。
“先生……琨儿错了,再不敢了,琨儿……除了娘,只有先生了!”
只有先生了!
叶启楠蹙眉,喉结蠕动了一下,放下敲门的手转身。听到戒尺着肉清脆的响声,还是推门进了去。
屋内的情境让叶启楠惊诧,叶琨直挺挺跪在书房中间,红肿的双手摊开高举,脸色惨白难看,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
叶启楠闯进来,席先生视若无睹,依旧挥动戒尺,结实的打在叶琨的手心上,毫不吝惜。
叶琨身后伤势很重,竟这般规规矩矩跪了三四个钟头,叶启楠乍有种愤恨,却忘了是他让叶琨伤的这么重。
叶琨抬头,看了眼父亲。那一瞬,叶启楠多希望这眼神向他求助,像叶珣每被先生责罚时那样,眨闪着泪眼喊他,他甚至愿意为此和席先生翻脸。让他失望了,叶琨的眼睛从他身上掠过,倏尔忍痛跪的更直,强忍着颤抖。
叶启楠苦笑,拦下席先生的戒尺,开口说:“琨儿,你先出去。”
叶琨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先生,席先生正玩味的看着叶启楠,并没有理他。叶琨没动,迟疑的摇了摇头。
席先生冷笑一声,将戒尺掷在桌上:“罢了,你叶家的事,与我无干。”
“先生……”叶琨俯首,声音沉闷嘶哑:“先生别走,琨儿错了,琨儿愧对先生栽培,琨儿再不敢了,饶了琨儿这一次吧!”
“先生这是……”叶启楠看不过眼,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合适。
席先生到底走了,叶启楠诧异,席先生一向疼爱叶琨,竟也会这样冷厉决绝。
叶琨不顾身后的伤痛,跪坐在原地,颤抖着嘴唇没什么声息,脸上变得灰白,目光空洞,嘴唇也失了血色。
叶琨这幅样子实在可怕,叶启楠也有些无措,见他浅棕色的绸裤上颜色渐深,想是伤口绽裂的厉害,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叶琨浑身一抖,随即向外侧头,眼泪流出来,浸湿了叶启楠的衣袖。
“知道错,改了就是,路还长着呢。”
“琨儿最大的错,错在不该出生。”
“那不是你的错,是爹的。”
“我想去小楼,呆几天,求您。”
“……”
“冤孽!”
……
鸡鸣破晓,小楼外传来女人的哭闹声,斥骂声,声音凌乱嘈杂。
叶琨的走出院子,张妈正将一盆脏水泼在院子里。
老吴还是那个钟点来送蔬菜和衣物,天气冷了,老吴送来了几件厚衣服。
“外边……是怎么了?”张妈好奇问。
老吴支吾,见二少在,才说出了缘由。
恍惚中,叶珣听到一阵骚乱,隐约有女人的哭叫声,他蹙了蹙眉,飘忽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脸上乍感到一阵冰凉,蓦地醒来,头痛欲裂。
叶珣艰难的抬起头,一头一脸的水,薄被和床单浸湿了一大片,父亲捏着个空玻璃杯,脸色铁青站在床边,身后跟了管家和瞿副官。
叶珣惊诧委屈,为什么拿水泼他?
叶启楠强忍了怒气吩咐他:“穿好了衣服起来,跟我去祠堂。”
叶珣怔了半晌,低头看到凌乱的衣服,忽而想起昨夜的点滴,隐隐约约,却也让他面红耳赤,他哗啦一声掀开被子,心里骤然凉了,床上的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点点处血刺得眼睛生痛,脑中顿时抽空,没了主意,机械的抓出套衣裤套上,飞速下楼。
院子里响起春桃的哭声,门口围了几个打扫的下人,大太太坐在沙发上啜泣,用丝帕沾着眼泪,叶珣的心随着哭声越发如乱麻,要出去看个究竟,被瞿副官拦了规劝:“三少,司令在祠堂等着。你这都自顾不暇了,还顾了旁的啊?”
叶珣无奈,转身往祠堂去。猛地推开祠堂大门,父亲在供案前上香,明灭的白色蜡烛将祠堂照得昏暗,让人窒息。
叶珣轻脚过去,离父亲几步远处站下,兀自回忆着昨晚的事,每一个模糊的片段都令他欲死后快。
叶启楠转过身,扬手一掌,将叶珣抽的一个踉跄。
叶珣羞愤的瞪着父亲,父亲再生气,也从没扇过他耳光。
叶启楠似也觉得后悔,嘴上却质问:“依家法,荒淫无度,纵欲□,是什么罪过?!”
叶珣咬咬牙,转身去墙角取了棍子捧给父亲,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杖毙。”
“你……”叶启楠被噎堵的无话,夺了棍子扔在一边:“怎么回事,给我说明白。”
“那要看您怎么想我,您把我当做淫贼,我也狡辩不成君子。”叶珣愤愤的说。
叶启楠刚欲开口呵斥,门外响起梁管家沉闷的声音:“老爷,司令部来电话,南京急电。”
叶启楠带叶珣出了祠堂,却给他下了禁足令,叫人看了他,不能踏出房门半步,春桃被关进了柴房,惑主大罪,决不能轻饶。
叶珣这样被人带回房间,他将自己锁在卧房里,李姐上来收拾了床铺,叶珣将自己埋在沙发里,闷声不响,任李姐如何安慰,也不肯动一动桌上的早餐。
李姐要端走昨天留下的汤碗,叶珣突然跳起来,叫她把汤碗放回原处,一动不许动。李姐只得诧异的抱着被褥离开。
叶珣举起汤碗来端详,剩了一个汤底。想想昨夜的荒唐事,便觉得羞耻万分,阁了碗在桌上,倒在已经换洗的干净床褥上,烦躁的难受。
叶琨过来的时候,叶珣正对着Tina的书信发呆,分开的三年间,他们通了无数封信件,厚厚的三打,被叶珣放入盒中珍藏。
叶琨蹙眉责怪:“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父亲最恨这个!”
叶珣没说话,烦躁的扔了一打书信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也怪我,让你去什么聚餐,酒后乱性,也不全是你的错。”叶琨缓了缓语气:“可你不该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
“我怎么知道,就是浑身难受,我以为是Tina,我脑子都乱了!”叶珣几乎崩溃。
叶琨的眼神落在那只青花瓷碗上,叶珣不留神撞了桌子,淡黄色的汤底泛起几圈波纹。叶琨看了眼写字台上丝毫未动的早餐,指着瓷碗:“这是你喝的?”
叶珣随意答:“醒酒汤,昨晚喝的吧,我老觉的不对,除了床单,别的都没让动。”
叶琨腾地站起来,脑中闪过父亲一年前说过的话:“问你那个半疯半傻的娘啊,一心要做叶家的少奶奶,嫁过来才发现你伯父命将不久,真是走火入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碗参茶,一碗参茶就有了你!”
“一碗参茶……一碗醒酒汤……”叶琨叨念。
叶珣奇怪:“什么?”
“没什么,留得好,这屋里的东西别再让人动,特别这碗汤!”
58不了了之
叶珣情绪低落;侧脸望向窗外。
这一侧脸,叶琨看到他脸上的红肿,伸手捏了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眼:“父亲打的?”
叶珣嘴角抽搐一下;忍着眼泪,委屈点头:“都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知道,酒能乱性,春桃没醉啊,为什么不知道叫人。”
叶琨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怪父亲;他最怕这个;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安抚下叶珣;叶琨下楼,交代副官:“给警察厅去电话,就说有些液体要拿去化验,让王探长派个人来取。”
“站下!”
身后一声断喝,正准备离开的副官原地转身立正。叶琨也转身,是父亲从门口进来。
叶启楠挥手打发走副官,瞪了眼叶琨,脱了手套军帽扔在沙发上,不冷不热的讽刺:“不是要呆几天吗?奈不住寂寞啊?”
“父亲,”叶琨垂首敛目,认真答:“事情有蹊跷,求您明察,莫冤枉了珣儿。”
叶启楠没理他,吩咐梁管家叫叶珣下来,再将春桃拖到院子里,打上五十板子,赶出叶公馆。
叶珣下楼,恰听到春桃的哀嚎声,顿时心烦意乱,想捂着耳朵远远躲开。
大太太大概听到哭声,亦从楼上下来,碰到叶珣,红了脸,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哭声小下来,就听雨萌的声音在外面叫嚣:“大太太房里的人,也是你们说动就动的?”
想是雨萌与同学玩耍回来,梁管家听声,快步出去,将雨萌劝进来,哄着上楼。
雨萌挣开梁秋,冲父亲叫喊:“下人也是人,你凭什么……”话未说完,被大太太捂了嘴按到沙发上。
叶琨重伤未愈,又上下走动这么些时候,脸色发黄,声音有些颤抖:“父亲,还是叫春桃进来问清楚吧。”
“叫春桃进来。”叶启楠坐到沙发上,冲叶珣挥手:“你过来。”
大太太伸手将叶珣拉到身边:“孩子小不懂事,怕心里也难受呢,老爷别吓着他。”
春桃被人拖了进来,跪在厅里,哭花了脸,体弱筛糠,一向红润的鹅蛋脸吓得惨白。
“春桃,你不用怕,当了老爷的面,把话说清楚,冤枉了你,自会有人替你做主。”叶琨拿话提点着春桃,他相信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叶启楠气急败坏的喝骂:“这家里几时轮到你说了算了?”
叶琨垂首没了声音,屋里冷了场,只有春桃无助的啜泣声。
“春桃从八岁起跟了我,是个干净的孩子,”大太太开口解围,又小声问春桃:“少爷醉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喊人呢。”
“开始不敢喊,怕得罪了少爷……寻思少爷喝多了没力气,推开就是了,谁想春桃一挣扎,就……就被打晕了,醒来……醒来……”春桃哭的接不上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叶琨不错眼的盯着她,判断她话里的真伪。
“叶珣过来!”
叶启楠铁青着脸冲叶珣招手,叶珣不肯,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大太太揽了叶珣到沙发上坐了,赔了笑劝:“老爷,没必要这样,一个春桃,珣儿要是不喜欢,赶出去就是;要是喜欢,收了房,替叶家开枝散叶,也是她的福分。”
“凭什么纳妾,哥哥看上春桃姐姐,就要负责任,人人平等,要明媒正娶!”
雨萌突然还口,叶启楠恍悟她还在场,斥责她:“像个姑娘家说出来的话吗?”用眼神示意梁秋带她上楼。
叶启楠看着叶珣沉吟:“还不到十八岁,未娶妻先纳妾,祖上没这规矩。”
“也谈不上纳妾,不如先让春桃在他房里伺候着,过两年再说。”大太太笑劝。
叶珣却突然窜起来:“我不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