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历1000年的九月,是亚兰大陆上最热闹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农作物丰收,瓜果成熟,占大陆人口七成的农民,一年的辛勤劳作终于有了结果,所有人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农民的丰收也就是领主老爷们的丰收,帝国的丰收,毕竟收获的三成甚至更多都会以赋税的形式上交。尤其是今年,奥兹帝国风调雨顺,粮食产量提高了几乎一半,整个帝都举行了盛大的丰收祭,所有人都走上街头参加热闹的庆典,进行不眠不休的狂欢。
罗兰伯爵府除外。
和帝都里大街小巷沸腾的气氛完全相反的,伯爵府里却一片沉寂。没有盛大的舞会,没有欢庆仪式,甚至连一个简单的酒会都没有。
伯爵府的老主人,卡尔·罗兰,高贵的宫廷炼金师,并不担心田地的收成,他的封地萨尔郡是奥兹帝国最肥美的土地,从来就不会为收成发愁。此时,卡尔正在走廊里焦急的踱步,满脸忧愁,眼睛时不时瞥向女儿琳娜紧闭的闺房,房中断断续续传来女人痛苦的**。
产婆已经进去两个钟头了,怎么还没有结束?
卡尔将手伸进宽大的皮衣中,掏出怀表扫了一眼,不禁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想推开房门进去,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管家和女佣木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主人焦急的踱来踱去,一口大气也不敢喘。谁都知道老爷现在的心情糟透了,哪还有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马上就要当爷爷了难道还会不高兴么?当然有可能了,那是因为老爷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琳娜根本就还没结婚!一想想就来气,一向孝顺的女儿竟然在自己闭关修炼的时候怀上了孩子,而那个将女儿肚子搞大的不知廉耻的家伙自始到终就没有在自己跟前露面!
想当年,女儿凭借过人的天分以二十岁的年龄进阶大魔法师,成为帝国魔法骑士团第一骑士,封伯爵赐领地,那份荣耀何等辉煌!
而如今身为女伯爵竟然未婚先育,对家族和帝国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一旦孩子生下来,当年作为帝国第一骑士,年轻人标榜的女英雄,就立刻会成为家族和帝国的笑柄,一个不遵妇道的荡妇!街头的闲妇,官场上的对头,他国的使者都会把这当成笑料大肆宣扬。要不是琳娜以死相逼,卡尔根本不会允许这个孽种出生!
这些天,卡尔不知和女儿吵了多少回,然而不管是软磨硬泡,都不能说服女儿放弃这个孩子,也不能说服她供出那个负心汉。年过半百的卡尔,在官场上得意了半辈子,却只有琳娜一个孩子。琳娜一直是一个非常懂事又孝顺的孩子,还是颇有名气的魔法天才,给卡尔挣足了面子。然而这个一直乖巧女儿经为了一个野男人的种和自己翻脸,这让老卡尔心都凉透了。几个月下来,卡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啊啊啊…”
听到房间中传来了琳娜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卡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卡尔的爱妻在生琳娜的时候难产死去,在卡尔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此刻听到女儿痛苦的呼喊,卡尔再度回想起失去爱人那一幕,心中不禁随着女儿的声音七上八下,他可承受不起再度失去最重要的人!
“我苦命的琳娜啊!愿光明之神保佑你和你的孩子!”
终于,血脉亲情战胜了对面子的执念,卡尔不在计较孩子的血脉问题,全心全意的跪下来向那位从来都不信的光明神祈祷。
旁边的管家女佣们也赶紧跟着跪下,低着头帮小姐祈祷。
“哇啊!”
一声响亮的啼哭传遍了整个沉寂的伯爵府。产婆推门出来,小步跑到卡尔面前。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是男…”
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卡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还未听产婆说完,便急忙推门进到女儿的房间。
此时,琳娜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怀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拍打孩子的小屁股,一边轻轻吟唱着童谣。
这一幕,彻底融化了顽固的老伯爵的心。
看见急冲冲走到床边的父亲,琳娜嫣然一笑,将怀中的婴孩往前一递。
“是个男孩。”
卡尔小心翼翼的接过婴儿,仿佛稍微多用一点劲儿怀中的婴儿就会化掉。哪有老人不疼孙子的,哪怕这个孙子来的不正道,却也是女儿的血肉,罗兰家的血脉。卡尔此刻不是那个爱面子死守规矩的伯爵,只是一个刚刚当上爷爷的普通老头。
似乎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换了,小家伙好像很不满意,小胳膊小腿使劲扭着,又哇哇的哭起来。卡尔急忙学着女儿的样子轻轻摇晃胳膊,嘴里还蹩脚的念叨着:
“喔喔哦,小摇床,轻轻晃,小宝宝,快觉觉…”
然而小家伙似乎一点也不卖帐,闹得更凶了。卡尔抱紧了怕弄疼孩子,抱松了又怕孩子掉下来,所以只好把孩子送还到女儿怀里。果然,孩子一到母亲怀里边不再折腾,安稳的睡下了。
琳娜勉强下了床,怀抱着孩子,对着父亲跪了下来。
“父亲大人,谢谢您。”
相处这么多年,父亲什么脾气琳娜当然一清二楚。陈腐又顽固的父亲,面对家族和舆论的压力,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够接受这个孩子。
卡尔那里舍得让女儿跪在地上,连忙扶她坐回床上。这之前自己还一直向女儿发脾气,明明女儿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无论如何也应该顺着女儿养好身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的,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之前就那么糊涂呢!想到这里卡尔就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看着女儿弱不经风的样子,卡尔忍不住鼻子一酸。
“一家人谢什么谢!”
帮女儿理了理头发,那头罗兰家自豪的红色秀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卡尔手指碰到女儿惨白的面孔不禁微微颤抖,一半因为心疼一半因为自责。
“放心吧我的小琳娜。”卡尔靠着女儿坐在床边。“孩子是你的骨肉,那就是我们罗兰家的血脉!可怜的孩子没有父亲,我做爷爷的更要加倍疼他才是!”
“父亲…”
琳娜哽咽着将头抵在父亲瘦削的肩上,憔悴的脸上此刻充满的是无比的幸福。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更重要的了。
金秋时节,正是落叶的季节,尤其是晚风一吹,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忽然一阵风吹来,房间的窗户嘎吱一声被吹开。
女人产后可不敢轻易吹风,卡尔来不及责骂女仆,连忙亲自冲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虽然及时关闭了窗户,一片巴掌大的枫叶依旧借着晚风吹进了房间。没了风的支持,这枫叶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晃晃悠悠,最终不偏不倚,落在了孩子的胸口上。
琳娜急忙小心的将枫叶拾起来,生怕干枯的枫叶伤到婴儿细嫩的皮肤。枫叶之下,琳娜这才注意到孩子的右胸口有一个胎记,仿佛几道淡红色的笔迹勾勒的简单图画,比起胎记到更像是纹上去的某种晦涩图案。
“咦?”老卡尔也注意到了孩子胸口的胎记,凑过来仔细瞧了瞧。
“这孩子倒是跟枫叶有缘,连胎记都长得跟枫叶有几分像。”
仔细看的话,那胎记的确颇有几分像枫叶上的脉络。琳娜轻轻抚摸着孩子胸口的胎记,眼中除了怜爱之外更有一份惆怅,不知道这胎记触动了她何种情怀。琳娜将脖子上的黑色勾玉取下,在灯光之下,勾玉当中隐隐出现暗金色的图案,与婴儿胸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琳娜小心的将勾玉放在婴儿的襁褓之中,俯身贴在婴儿耳边喃喃细语。
“夜半降生,枫叶相随,这大概就是他的意思吧。叶枫是个不错的名字呢,宝贝你喜欢么?”
第2章 一体两魂
还有什么比孩子更能激发女性慈爱的天性,曾经作为帝国魔法骑士团第一骑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琳娜,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将心爱的魔法剑丢在一边蒙尘,转而整天拿着摇铃围着孩子转,不再咏唱练习了一辈子的咒语却一遍遍的在孩子耳边呢喃摇篮曲。就连卡尔也惊讶于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曾经杀伐果断的骑士,脱下戎装竟是一个只会围着小家伙转的普通妇人!
就如字面意思一样,叶枫确实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一点。不知为何叶枫是带着失眠症出生的,从出生开始这个孩子睡觉的时间就明显比普通孩子少得多,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越来越明显,到了六岁左右几乎发展到整天不睡觉的程度。拜失眠症所赐,叶枫身体虚弱,人长得又瘦又小,显得脑袋格外大,俊俏的脸蛋略显消瘦,一双神光暗淡的眼镜如蒙尘的黑珍珠而非大陆常见的蓝色,讨厌的黑眼圈却总是挥之不去。
身子小头大已经成了叶枫的特点。在三岁时到教堂接受洗礼时,遇见了同样前来接受洗礼的小公主,好动的小公主第一次看到叶枫便兴奋的大喊:“快看,是猴子耶!大眼猴子!”
公主童言无忌的一句话,让伯爵家的私生子事件再度发酵,甚至波及了伯爵府身后那有着五百年根基的庞大罗兰家族。在外人的白眼和家族的巨大压力下,卡尔不得不辞去了宫廷炼金师的职位,琳娜也退出了魔法骑士团,一家人远离贵族圈,躲在府邸里清静的生活,免得给罗兰家族带来更多的耻辱。
老伯爵与武成王曾有婚约,希望年轻一代结下秦晋之好。传闻卡尔家爆出私生子丑闻时,武成王夫人恰巧也有身孕在身,吓得武成王天天到神殿祈祷生个千万不要生女孩!当夫人最终还是诞下女婴时,武成王满腔悲痛化为愤怒:“光明神既然抛弃了我,那么也休想得到我的信仰!”这才上书奥兹皇帝尼古拉三世,要求限制神殿在帝国的权利,引发了皇室与神殿长达十余年的僵局。
传闻有几分真假已无从考究,但那两年帝都确实有不少人家生下女孩时,大家在庆贺的同时都会俏皮的加上一句:只要不嫁给罗兰家的猴子就行!
随着时间流逝,财政大臣夫人红杏出墙,哈克男爵是个同志等等爆炸性新闻层出不穷,渐渐将人们的视线转移。但人们仍有理由相信,叶枫这样一个令罗兰家族蒙羞的存在,无疑是伯爵府的扫把星,那么遭到家里一些不应有的虐待也属正常。
这么想的话那可真是太冤枉卡尔了。虽然在叶枫出生前,卡尔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看在女儿份上,爱屋及乌,自然会把叶枫当亲孙子一样疼爱。别看卡尔贵为老伯爵又是皇家首席炼金师,但在古老的罗兰家族里并不是掌舵人,甚至连几番周折都未能阻止家族将琳娜母子从族谱上除名。这些年老卡尔为了想办法改善孙儿的病弱体质不知道花去了多少金币,用掉了多少名贵药材。
亚兰大陆本来就是个以魔法为中心的世界,医药水平相当有限,那些所谓的名医们查不出个所以然,开了一堆子安神助眠的药不管用后,便理所当然的把重担交到了魔法师身上。
罗兰家本就是魔法世家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