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放上去的时候,我都没敢抬头看他,就觉得他的眼神,像烧红的刀子劈头盖脸地砍下来。
秦念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蜜——”刚一出声,就被考场里的唏嘘声打断。
我脑袋嗡的一声响,低着头跑出来,躲在系侧楼的大柱子后面,眼泪无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秦念,你是想解释对吗?晚了,都晚了。
我在柱子后面,蹲着哭了很久,手心里一直攥着写有他名字的纸团,早已皱了的纸,最后被抠破好几个洞,他也没有来。直到苏娜娜出现,我才想起要忍着哭,不敢发出声音,只张大了嘴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那样子就像随时都能闭过气去。
她不出声站着,遮住了阳光,一书包砸到我头上,“你妹妹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校园门口的咖啡馆,光线暖洋洋地滑过杯沿上的金线,我用平静的语气给她讲完昨晚的事,她瞪着大眼睛盯了我许久,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我的脑门,气得满脸通红,“你个精分患者!去报警!”
“不要!”哽咽的声音发出来,我嗓子眼生生地疼,“不怪牧神之,他不算用强。是我自食其果。没事,跌倒了爬起来就行了。我只觉得对不起秦念。”
“你就是翻了壳的乌龟!能爬起来你蹄子乱蹬哭什么鼻子!你出了事不是躲就是逃!哭哭哭,没出息!”
“一个是我爱的人,爱到恨我自己;一个是我该恨的人,却不知为什么狠不下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娜娜握住我的手,很认真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牧神之了?”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1)
爱在结交期,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
将爱放在扫水器,
泪珠一颗颗变雨滴,
痛苦流进甜蜜的河里,
怎样灌溉快要干枯缺水的你?
我爱秦念,那个位置没人可以代替,可人受了打击总想抓住些什么依靠。那天晚上我或多或少也是寂寞的,与其说牧神之占了我的便宜,倒不如说我也占了他的,这样想着,痛就变得很钝了。反正我这辈子和秦念算是完了,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牧神之如果提出交往,我也会答应。
这种破罐子破摔,又还不死心的事,我以前嫁给萧寒意就做过。但牧神之从那之后根本没联系我,日子平静得无波无澜,他就像一个水泡,蒸发得连一个涟漪都没有留下,倒是整个暑假我都和“大侠牧神之”在网游里卿卿我我。
苏娜娜和萧寒意打算组织全班同学去金沙滩郊游。周末中午,我们三人约在城东的“不夜天”见面。他俩一直商讨活动计划,我就用餐巾纸折着纸鹤打发时间。忽然一道强光刺过来,刚用手去遮住眼睛,耳畔就响起苏娜娜的大笑。只见萧寒意挑了挑眉,手里的不锈钢勺子折射着刺目的强光。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常常在胡同里,拿着小镜子折射光线,看着影子投在墙壁上互相追逐都觉得很快乐。他小时候说话有点大舌头,手里攥着小镜子站在我家门口,圆圆的脸像只红苹果,“傅小蜜,今天还娃(玩)不娃(玩)啦?”
太阳每日照常升起,一点都没变,我们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曾经说过爱我等我一辈子的人,已经娶了别人。
记得和苏娜娜在家看梅艳芳最后一场演唱会的碟时,落幕前,梅艳芳穿着好友刘培基设计的婚纱,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舞台,华丽却落寞,她对着歌迷说:“人生总是这么难料。我以为自己二十八岁结婚,三十二岁生小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身边还是空的。但是我还有你们。”
我的身边也空了,至少,我还有谁呢?想到这里我就竖着眼睛吼:“萧寒意,你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拜春哥考试都挂科的人,你天天玩网游就是有意义的事?”他哼了一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拿把小破剑,一砍一下午!”
“我挂科是因为我不像你们一样作弊!”我下巴扬高。
苏娜娜把酒杯举高,“来来来,我们一起祝福有骨气的人‘年年有今朝’!”
“你别看她下巴扬得高,高风亮节样,实际啊——”萧寒意得意地曝光,“就是胆子小,不敢作弊!脑子笨,不会作弊!从小就这样,无药可救了。”
“本宫今天就要为民除害!”我气势恢弘地啪一拍桌子,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就在我对萧寒意用刑的时候,苏娜娜忽然说:“傅小蜜,往左看往左看!”
依照以往被骗的经验,我缓缓地朝右扭头,掐住萧寒意脖子的手一僵,维持着泼妇打架的造型傻了三秒。
牧神之正和楚西承几个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他还是衣冠楚楚的慵懒调调,步伐优雅,手里挽着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那女的肩头搭着纯白的皮草,美好的臂膀半遮半掩。
他狭长的凤眸隐隐含笑,流淌着肆意的风华,只微微侧头同她说了句什么,那女的就娇羞无限,将脑袋往他肩膀一贴。
“你要杀,还是要调戏?速速选一个动手吧!你把手放我脖子上,我热得很。”
萧寒意将手搭在我手背上,我才回过神,老实地回归原位,皮质的沙发坐上去只觉得有些凉,不安地一直扭。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2)
“你扭个什么劲儿啊!”萧寒意笑得很愉悦。
“你管!本宫,肉痛!你不想感同身受,就闭嘴!”
牧神之似乎没看到我,几个人径直走出餐厅。呀呀个呸,他果然只是玩玩我!这年头,禽兽都衣冠。
苏娜娜支着下巴哀叹,“这倒霉孩子,我让你往左边看的嘛!”
“你那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双手捧着茶杯,杯沿的褐色条纹不好看,今天的锡兰红茶味道也不正,涩得像药片卡在嗓子眼。
萧寒意送我回家,独处时我俩反而说不上什么话,他倒一路很高兴的样子。
等电梯时,正巧碰见隔壁的何阿姨,她笑逐颜开地搭腔,“小傅啊!和你老公还闹别扭呢?”
“啊?”我哪儿来的老公,恩不断义半绝的前夫倒是有一个。
“唉,夫妻之间吵吵架很正常,但不能总把人拒之门外啊!我看你老公人挺好的,让人每天晚上窝在车里过夜,你也不心疼啊?”
“何阿姨,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外面有部车这几个月晚上天天都停在这里,回来的时间不一样,都是天亮才离开。好几次早晨我去倒垃圾,他就站你家门口,满地都是烟头,我问他怎么不进家,他说你生气了,不让进门,钥匙都没收了。”
我的脸由青变白,一动不动地盯着电梯门,她都进去了,我还立在原地,脑子像被哗啦啦地灌进了水,水波以非正常的频率左右晃动,所有的思绪如泰坦尼克号触礁般缓缓下沉,只想着牧神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或许何阿姨认错了,没有亲眼所见,我都还在自欺欺人。站在停车场,远远就望见那部“咸蛋黄”。
那个冒充我老公的浑蛋,果然是牧神之!
见他推开车门,朝我走过来,我的手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袋里的橘子滚了一地,我慌忙俯身去拾,越慌越乱,圆咕隆冬的橘子,像是忽然生出脚,我抓这个,那个就从手里滑掉,越滚越远。
他的手缓缓地伸过来,手心捧着的橘子在灯光下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粉,闪着微光。
当我傻呢,我不会再上当了!这丫一准会趁我去接橘子的机会握住我的手,就和醉酒还算计着骗我趴过去摸手机一样。
一想那晚,我的脸就不自觉开始发烫,觉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如潮湿温热的海风,慢悠悠地扑过来,包裹住我便是在劫难逃。
我随手抓了几个橘子塞到包里,起身朝楼门跑,身后响起他的脚步声。我的腿终究没他的长,速度永远比不上他的快,刚跑到电梯门口,他就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手臂就像一个铁箍圈住了我的腰,我一动就自动收紧。这哪里是铁箍,根本就是紧箍咒,人家孙悟空套在脑袋上,我的给套在腰上了,疼却是一样的。
他也不说话,下巴抵在我头顶,一点点移下来,划过右耳,最后停在颈间,蹭着我肌肤的时候有些贪婪。我被那一下下酥麻的触感惊得有些不安,连反抗都忘了,伸手去按电梯的按钮。
电梯门开的时候,他像怕我离开,双臂又是一收,勒得我呼吸全卡在上半身循环。良久,他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动作和口气都有点狠,“傅小蜜,你赢了。”
我揉着发痛的耳垂,一下子就火了,“你就爱咬人是不是?想咬换个地方!你给我把手放开!”
“我又不用手咬人!”他把手松开,摊着手掌,耸耸肩。
我惊魂未定地踏进电梯门,手指刚压上按钮就发觉上当了,他一个箭步闪进来,抱住我关了电梯门,还自然而然地按了十六楼。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3)
“牧神之,你到底要干吗?”
“白流苏善于低头,傅小蜜善于咬着下唇鼓腮帮子。这里鼓起来的时候,像只小青蛙!”他饶有兴致地凝睇着我,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脸蛋,“再鼓,再鼓我就把这里的气统统吸过来。”
我顶多是只被水藻缠住脚的青蛙,不,丫是厚颜无耻的水藻妖!他不是特冷傲的人吗,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无赖呢!
“你喜欢青蛙,就去买两只田鸡!”
“我亲手抓到一只,何必再花钱去买。”他笑着挑了挑眉。
他越笑我越觉得自己傻,全身的火气上蹿下跳,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他横空抱起出了电梯门,我伸手使劲推他,“你走啊!走开!”
“好!”他就势一松手,我身子沉着就要摔在地上,便本能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他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抱紧我。
看他满意一笑,狡黠地抿着唇,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尖声嚷:“你就是算计我,什么都算计我,我就是傻,老上当!”
凭我在他胳膊上又掐又扯,他也不松手,就眯着眼睛慵懒地笑。
隔壁的门开了一条缝,何阿姨笑眯眯地探出个脑袋,“哟,两口子和好啦?”
哪里看出来和好了?我怕他,我烦他,我快被气得手足俱颤,啊呸,什么两口子!
牧神之将我放下来,朝何阿姨耸耸肩,“还没呢。她还是不让我进门。您瞧,把我胳膊都掐紫了。”说着就亮出胳膊上青紫的掐痕。
“小傅啊!”何阿姨开始语重心长地给我上教育课,“这可是你不对了,你看你家老公的眼圈都是黑的。整夜整夜地窝在车里,多不容易啊!这都几个月了,你再大的火也该消了。身为*,可不能总耍性子……”
“他那黑眼圈根本就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忙耕耘,不知道在哪个美人怀里醉的!他不是我老公!”明明是大实话,说出来反倒带了暧昧的酸气,一开口我就想咬舌头。
“实在对不起,大半夜在这里吵架,打扰到您了。”牧神之礼貌地道歉,拍了拍我的包,“宝贝,快拿钥匙出来!”
“谁是你宝贝!”我狠狠地瞪着他,气势却早软下去了。
为什么一面对他我所有的恨意爆发出来都打空了?明明该分外眼红的场面,怎么就变得像打情骂俏?兔子再红眼,终究斗不过狐狸老妖。
何阿姨也不回屋,似乎就等着看我们和解,我越描越黑,只好悻悻地拿出钥匙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