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蹲下去,双臂抱住了头。
夕阳西下,惨红惨红的,大地在这红晕里也显得惨红惨红的。李青云向着远处走去,他的心也像这惨红的夕阳一般一片凄然地悲怆。他难以置信,新的生活是这样开始的。他想起往昔辉煌的李家大院。青砖绿瓦,前院套着后院,南院连着北院,而且雕梁画栋,九曲回廊,吃玉食,穿锦衣,可现在却睡在地穴里。他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如同幻景转瞬即逝。逝去得无影无踪,他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难道真的人生如梦?可杏红呢?大太太呢?你们都在哪里?还有被*的大哥,呵!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容易,你为什么不利用手中的权利做点好事而偏去害人生命。害得我给你烧一张纸都不能。听人说,你留下的俩孩子甚为可怜,可我也不敢去找。还有二哥,他现在在台湾干什么呢?呵!我李青云必须活下去,不然我李家可真完了。我李家本是书香门弟,善良之家,命不该绝。我除了强娶了粉莲对不起她之外,没有对不起过谁。苍天会保佑我的,保佑我的儿女,我的一家。想到这里,他滴下了热泪,他的泪跌落在风里。
李福慢慢向父亲走去。抬眼看着爹,他有一个惊奇而又无奈地发现:“爹确实老了。那老态已十分明显,他满头的黑发已隐隐发白,挺拔的身子已佝偻了许多,那肥大的棉裤裹着的两条腿也已蹒跚。李福伤感地想:爹老了,这个家也的确是该靠我了。
夕阳红惨惨地消逝了,昏白的大地上站着李青云和李福。风吹起他们破烂的衫子,他们成了大地上不能分割的风景。半晌,李青云对着走来的李福说:“人在不能活下去的时候活下去,这就是英雄,不然,就是狗熊。”
李福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二十七岁,青春将尽,对未来他无法盲目地去憧憬,也许付出的是血的代价。但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地活着。
第二章 开始生活(7)
3
粉莲把一床被子铺在北边的耳房里,并和月儿、苹儿、兰儿睡在北边。李青云和李福、福慧、竹儿睡在南边。可竹儿睡了一天便喊道:“我不和他们睡,他们的脚臭死了。我跟娘和姐姐睡。”
她的话引得大家都笑起来。一夜起来,麦草沾了他们一身,好在天还不是太冷,天一亮他们就钻出地穴透一透新鲜空气。
今天一大早,他们一家又坐在外面透空气,王天发领着王志来了。王天发笑着说:“老李哥,王志领着咱去报户口,找工作。”
李青云说:“哪这么容易,咱来了才两天,门还没摸呢?”
王志说:“李伯伯,很容易,劳动就业局正招人呢!报户口也容易,去了就能报上。不过带上证件。你们有证件吗?”
李青云说:“证件,有,该有的咱都有。”
王志高兴地说:“这就好了,去了就能办好户口和工作的事情。如果福哥能找上干的,马上就能上班领工资。你们还可以拿着粮本去买回国家供应的粮食。”
李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粉莲感动得都要哭了。家里已经断顿了,几天来,他们都以野菜充饥。如果再没有粮食吃,孩子们将会饿坏的。看着李青云和李福走了,粉莲的脸上充满了渴望。粉莲怀着激情对月儿苹儿说道:“你们看着弟弟妹妹,我上街转转。”
市中心这条惟一的路不长,从南到北也就四里路,站在路南头就能看到路北头。一切都显得那么空荡荡的。路两边没有什么商店,只有几家代销店,货也不多,但还周全。粉莲走进一家代销店,坐在里面
的营业员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女孩,见到粉莲马上站起来,并且满脸堆下笑来忙问:“阿姨,你想买什么?”
粉莲撕开缝在大襟褂里面的衣袋,并从衣袋里抽出十块钱说:“我想买个饭锅饭勺。”
女营业员忙收了钱,给粉莲拿了饭锅饭勺,还给粉莲找了六块四毛钱。粉莲拿着锅拎着勺走出代销店心想:就这二十块钱了,可要紧着花不然花完就没有了。这二十块钱本是粉莲在老家从鸡屁股眼里抠出的针头线脑钱。因而,李青云不知道。可是现在,粉莲不得不拿出来置办家什用。唉,粉莲叹着气。李青云和李福去找工作了,不知道能不能找上。
粉莲继续朝前走着,抬眼四望,这里的天地是那么开阔。马路的东边有一条宽宽的河,河与路之间有一大片河滩。河滩的土坡上有散落的土屋,地下是一片已收割完的庄稼,裸着的黄土地。远处的河银亮银亮的,闪着波纹向东流去,河的对岸是发红的山坡,山坡上是发红的石头。粉莲想:山那边是什么样呢?
她朝着河滩走去,走进河滩,她才发现:河滩里长满了绿色的植物,这些植物是许多有名的或无名的野菜,它们都能吃。有几种粉莲还吃过。她心喜地看着这些野菜,不由把锅放在地上,抖起她的大襟褂开始拔野菜。野菜的清香是那么熟悉而又清晰地沁入她的鼻息,她捧着野菜就像捧起了一个希望。渐渐地,她怀里的野菜多了,满了,她抱不了了。她索性脱下大襟褂子只穿着空空的袄,把野菜包了起来,然后,粉莲坐在地上歇口气。她像一个胜利的将军那样看着她的战利品。她看看远处,又看看近处,一种几年来少有的愉悦的心情出现在粉莲的脸上,那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笑。这笑很淡,淡得使人无法感觉,然而,她确实是在笑呵!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她有点喜欢这天高地远的地方了。
第二章 希望(8)
不远处,另有一个小媳妇也在挖野菜,一抬头看见粉莲正看着自己,便笑着走过来说:“大嫂,你挖了这么多的野菜呵!你家里肯定人多。”
粉莲微笑着回答那个小媳妇:“我家里人是不少。你家里几口人哪?”
小媳妇甜甜地笑着回答她:“我家就两口人。”
粉莲看着小媳妇的脸,她真年轻呵!看样子顶多二十一二岁,脑后虽说挽着一个老式的髻,可脸儿圆圆的,挺俊的。那小媳妇被粉莲看得不好意思便说:“大嫂,你不回家吗?我可回了。他还等着吃饭呢。”
粉莲应着,看着那小媳妇扭动着腰肢和肥硕的屁股心想:她还没有生孩子,如果要生的话,肯定生得不少。不过一生孩子肯定就没有人样了,人干啥非要生孩子。唉,人不生孩子不就绝种了吗?想着,她背起野菜,拎着锅勺回家去。
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穴前,福慧和天发正在支锅灶。原来的锅灶不能使了。他们支好了几块砖,上面还放着一个搪瓷盆,盆里正滚开着小米稀饭。见粉莲回来,天发眯起细长的眼睛笑着说:“是嫂子回来了,呵,你还买了锅,看样子,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给你说,嫂子,我们的户口全报上了,工作也找上了。我上我外甥单位当工人,李福想多挣几个钱,去了煤矿当了挖煤的。工资比我多一倍呢!”
粉莲兴奋地放下锅和野菜又把大襟褂子套上棉袄说:“你大哥的工作找上了吗?”
王天发说:“李老哥嫌没有满意的,说等等看,反正李福明天就能上班,还能预支半个月的工资哪。”
粉莲几乎是惊喜地问:“真的吗?”
王天发说:“这当然是真的。看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粉莲说:“还真是这样。我正愁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王天发说:“人有时候想着真活不下去了,可是熬一熬那苦日子难日子也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嫂子。”
粉莲嗯了一声,看王天发正盯着自己就低下头去择野菜。只听王天发又说:“嫂子,今天我和你们搭伙吃一顿,明天就去单位吃伙房。”
粉莲笑笑说:“何必这么计较呢,就在这里吃呗,不就多双筷子多个碗嘛!”
这时候,月儿抱着兰儿,苹儿拉着竹儿涌进来,她们嘻嘻哈哈把两把野菜放在地上。竹儿说:“娘,你看俺们挖了这么多的野菜。”
粉莲正伸着左手系右胳膊底下的扣鼻儿,回头看见她们弄来这么多野菜很高兴地说:“这么多啊!谁让你们去挖的?”
月儿的脸微微一红,苹儿不满地冲竹儿看了一眼,但竹儿没有看见。苹儿把自己挖得一大包野菜指给粉莲:“娘,你看我挖得这几样怎么吃呵?”
粉莲回头看看说:“你挖得也真不少。——怎么吃,你说怎么吃呢?傻闺女,你倒忘了。——这几天,咱们可有吃的了。噢,我忘了买盐,你们谁去?”
苹儿伸手接过粉莲手中的几毛钱,回头冲众姐妹一笑说:“我去。”
小米稀饭马上就要好了,李福挑着一担水从远处走来,他的身后跟着李青云,李青云背着双手,并微微垂着头,他们好似在说着什么,那李青云又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中午的太阳黄金一般灿烂。他们就在这穴里,又被称为地窝子里熬过了来宁夏的第一个冬天。在五八年,这个特殊的春天里,他们又孕育着新的生活的希望。然而,不知为什么,今年的春天却不似以往那般平静。
福慧和妹妹竹儿在沙滩上跑着,兰儿也挪着瘦弱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走着。粉莲看着孩子们心想:日子再难也该送他们上学了。 。。
第二章 小兔子乖乖(9)
4
市中心的马路由石子铺成的路被修成了柏油路,随着大批的人流涌入这个即将耸立的城市,那规划中的电厂、煤矿、钢厂、瓷器厂都上了图纸,有的已经开始施工了。人们都以火一般的激情扑向了这片土地。李青云一家也由此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到了这片异常陌生的地方。尽管是陌生的,但由于他们对生活,对生命满怀着深深的渴望,因而,他们在千难万险中克服生存的艰辛而勇敢地活了下来。李青云也从一种精神的萎缩中又建立了他的自尊。他终于找了一份较满意的工作。他被安排在矿务局中学当古文教员。因为光靠李福一个人的工资是养不起家的。也许,在这个庞大的,关系错综复杂情感微妙的家庭中只有李青云和李福深深地明白:他们已丢弃了养家糊口的土地而成为城市里的无产者。
生活一如既往,如流水般地过去。粉莲每天为了孩子们奔忙着,而寂寞中的孩子们却不能忘记玩。
有一天,福慧和竹儿在河滩上玩着,一只小小的,毛绒绒的兔子在他们面前窜过,福慧的神经兴奋起来,撒起腿猛跑着,那只小兔也猛跑着,就这样,他们一个跑着,一个追着,直到那个小兔跑不动了,动作慢下来。福慧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兔的肚子也一起一伏。它瞪着眼睛看着福慧,福慧喘着气说:“小白兔呀,小白兔呀!如果你停下来,我就不用累成这样了,是不是?”
福慧上前弯腰把小白兔抱在怀里又向竹儿跑过来,竹儿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惊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她伸手摸着小白兔洁白亮丽的皮毛说:“多漂亮的小白兔呀!哥,你真行,还能追上兔子,我就追不上。”
福慧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他说:“那是。不然怎么是哥呢!”
竹儿冲他伸了一下舌头说:“哥,咱抱去让娘看看。”
他们走进地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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