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问道：“你们的行程是怎样的？”
“先去Q市，再去S市，最后从这里走。周远的假期不长，只有三个星期。”
“琢之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要不要等他回来？”
夏采薇摇头：“我们的时间有点紧，等我从S市回来再和他谈。”
两人陷入沉默中。夏采薇打破僵局，笑道：“听说你要做爸爸了，心情怎么样？”
秦逸微笑：“当然是很好。”
“我还没说恭喜你。叶蓁呢？她很辛苦吧，高龄产妇不好当。”
“是啊，”秦逸眉宇间带着点忧虑：“吃了不少苦头，起初一直呕吐，没有胃口。后来好不容易有胃口了，身子又开始重了。当初真不应该做这个决定的。”
“秦逸，”夏采薇将手覆在他手上：“叶蓁一定很高兴，每个女人都是想做妈妈的，尤其是与心爱的人的孩子。我相信你也会是个好爸爸。对了，男孩女孩？”
“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有打算吗？周远年纪也不小了。”
“我们，”夏采薇脸慢慢红了：“我本来是想的，可是他说先等我读完书，他怕我太辛苦。”
“读书？”秦逸诧异：“你打算继续读。”
“嗯，W大设计系，下学期入学。”
他们俩继续这样拉家常地聊着，秦逸突然道：“采薇，你变成熟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我以前任性吗？”夏采薇眨眨眼，叹息道：“也许是吧，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现在回想起来，我以前的确太任性，太自私。因为知道有你们爱我吧，所以才肆无忌惮。”
“采薇，因为你可爱我们才爱你。”
听他这么说，夏采薇莞尔：“秦逸，我一直觉得你才像我的哥哥。”
秦逸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去见未来公婆的时候，夏采薇虽然心里笃定，却还是有点紧张。周远见她拿着一本书，一会儿向后翻几页，一会儿再看回前面，不禁笑道：“薇薇，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第一次也不见你那么紧张。”
“周远，”夏采薇不依道：“那时候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什么都不会做。”
周远拉着她的手，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首先，你一点也不娇气。其次，你是我的妻子，不需要什么都会做，你不会做的我来好了。最后，他们得知我结婚欣喜若狂，我带回去一个母猪他们都会满意的。”
夏采薇佯怒：“原来你拐着弯子骂我是母猪。”
“我错了，”周远在她耳旁轻声细语：“今晚任你惩罚好不好。”
夏采薇看见他眼中的春色，不禁啐了一声。这样说笑着，她很快便忘了紧张。
周远的父母都是医生，现在已经退休了，住在医院的宿舍中。正如周远所说，他们见到夏采薇果然异常热情，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真正喜欢她。夏采薇并不在意是何种原因，在她看来，只要他们接受她就好。
周父周母对儿子终于肯结婚自然很高兴，他们原本担心他会为米维一直独身，现在总算放心了。虽然高兴，心里还是有点嘀咕。周母私下对周父说：“长得太好了，未必是好事。而且样子太娇气了，恐怕还要远儿照顾她。”又叹气：“看来远儿就喜欢这样的，米维也是这样。这就是他的命了。”
周父道：“只要远儿喜欢就行。我看还不错，很有教养，落落大方，而且看着对远儿很好。”
周母私下里询问过周远关于夏采薇的家庭情况，周远简单说了一下。周母叹息：“那么小父母就去世了，难得她性格还这么好。不过这么多年谁抚养她？”
“他们家的一个亲戚。”
“亲戚，这么说对她很好了，养了这么多年还送她去美国念大学。按理，双方家长应该见面才是。远儿，你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周远叹气：“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妈，你就别管这些了，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
囡囡回来了
如果说去见公婆时夏采薇的心情是稍稍紧张，在去S市的路上，她已无法遏制自己的忐忑和期待。她抓着周远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周远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怎么现在反而紧张起来？见我爸妈都没有这样，见自己爸妈反倒害怕。”
夏采薇嗫嚅着：“不是害怕。我怕，我是怕……”
周远笑：“我知道。别担心，他们很好，这么多年自然是要老一些，好在身体都好。”
出租车开过热闹的大路拐进一条清净的街道，路两旁都是高高的梧桐树，再往里拐，停在一栋法式小洋楼前，看得出有很多年的历史。夏采薇左右看看这幽深的小巷，轻轻抚摸着朱红的大门。
周远没有催她，让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半晌，夏采薇长舒一口气：“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爸爸妈妈说我从小就怪，不喜欢和别的孩子疯玩，不认识字的时候就看图画书，他们以为我喜欢画画，带我去学画画。其实我看图画书的时候并没有喜欢画画，真正开始画了才喜欢的。后来会认字了，就自己看书。爸爸妈妈见我总是这样一个人，还特别担心。对了，有一次走在巷子里，别的小孩子打架，扔石头扔到我额头上，缝了三针，现在还有个疤呢。”说完伸手去摸，愣了愣。
周远笑：“现在没有了。薇薇，你现在这个身体上一个疤都没有。”
夏采薇白他一眼：“快按门铃吧。”
米维父母迎出来的时候夏采薇躲在周远身后不敢抬头，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已经过去九年了，她走了九年了，她不敢去看白发苍苍的父母。
米维父母早就得知周远要来，并且将带着他的新婚妻子。他们不胜唏嘘，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开门后，他们只见到周远一人，不禁一愣：“周远，快进来，外面热，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夏采薇含着泪水从周远身后走出，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他们老多了。妈妈以前多爱打扮，卷卷的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头上难得见到白发，现在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皱纹也多了许多。爸爸的头发也少了很多，发线高了不少。她轻轻叫了声：“爸爸，姆妈。”眼泪忍不住滑下来。
米维的父母大吃一惊，对这个一见他们就哭的女孩子他们莫名的有种好感和一种想要疼爱她的冲动。他们赶紧招呼他俩进来。周远揽着她轻声说道：“进去吧。”
夏采薇坐在客厅里四处打量，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个挂钟还在原来的位置，还是那幅画，客厅里的地毯换过了，楼梯扶手还是那么光滑。米母说：“你们坐，我去给你们盛冰冻莲子银耳汤。”
夏采薇随口道：“嗯，我只要莲子，勿要银耳，好哇。”
米母一愣，随即笑道：“好咯。”
周远小声笑道：“薇薇，你的习惯怎么一点也没变。”
夏采薇偷偷朝他做个鬼脸。
他们聊着天，倒是夏采薇的话最多。她用方言叽哩咕噜和米母说话，问他们这几年的生活，什么时候退休的，退休后做什么。米母见她眼中流露的舔孺之情，不觉又是伤心又是喜欢。周远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好和米父慢慢聊着。
好不容易等夏采薇说累了，周远刚想松口气，心说，从来没见她说过这么多话。不料她晃着米母的手道：“我想看看我，呃，米维的房间。”
米母迟疑一阵，见她眼中流露出的渴望，不禁叹气，这双眼和囡囡的一模一样。她对周远说：“周远，你们去囡囡的房间看看吧。”
周远起身，拉着夏采薇上楼，她朝他挤挤眼，挣开他的手，自己噔噔噔地上了楼，推开自己房间。还是和从前一样，她闭上眼又睁开。窗口仍然挂着一串风铃，不过好像不是以前那串了。一面墙的书橱，里面放着满满的书。她抚摸着床的柱子，将脸贴在床单上，一样的松软。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相框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个美丽的少女，五官并不特别出色，除了一双眼睛，称得上是顾盼生烟。夏采薇满意地笑笑，心里说，这就是我了。她看到旁边放着的琴盒子，喃喃道：“怎么会在这里？”
周远一直站在门旁默默注视着她，听她自言自语，答道：“我带回来的。”
“为什么带回来？”
周远叹息：“带回来给爸妈做个纪念。”
夏采薇白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会拉琴？”
周远笑：“自己想起来不是更好么。”
夏采薇打开琴盒，取出里面的琴，调了调弦，夹在下巴下拉起来。她先拉了几个音节，有点感觉了，再拉了首简短练习曲。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站在窗边拉起了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流浪者之歌”。
周远仍然站在门边，微笑地看着她背光站着，闭着眼拉起这首曲子。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到她额角的发丝轻轻飞扬，身体随着自己的手势和音乐微微摆动，姿态极其优美。就好像在美国的无数个日子，闲暇的时候她会站在窗边拉琴，而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满足地叹息。失去她的那无数个日夜他已不敢回首，好在她又回来了。
米维的父母听见楼上传来的琴声，愣在下面。这么多年，楼上又传来熟悉的琴声。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囡囡还在的时候。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嘴里不停说道：“囡囡呢，囡囡回来了。”
米母回过神来，心中一酸，忍住泪道：“姆妈，勿是囡囡。”
老人固执地说：“我晓得是囡囡。囡囡……”她提高声音叫道。
夏采薇正入神地拉着第二部分，听到楼下仿佛有人在呼唤，停下来，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囡囡”。她喃喃道：“外婆。”从周远身旁跑过，奔下楼，轻轻地拥抱着那个老人，在她耳边低低地唤：“外婆。”
老人眉开眼笑：“我就晓得是囡囡回来了，怎么不早点把我叫醒。”
夏采薇扶着老人坐在她惯用的藤椅上，自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米母朝走下楼的周远抱歉地笑笑：“外婆有点糊涂了。我去烧夜饭，你们吃点啥，囡囡要吃啥。”说完这话，她自己也愣住了，怎么真的把她当成囡囡了呢。
夏采薇高兴地说：“要吃油面筋塞肉，烧黄鱼，草头。”
外婆也笑着说：“哎，好，再烧一个鳝糊，囡囡喜欢吃。”
夏采薇连连点头，后又继续和外婆唧唧咕咕地说话。她小声对老人说：“外婆，你认得我对不对。”
老人得意地说：“那当然，开始听你的琴声我就怀疑，后来看到你这双眼我就晓得了，你是囡囡。你勿晓得，我们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看人清爽得很。”
“是啊，”夏采薇轻声道：“他们都未认出，他们没外婆聪明。”
米父在一旁小声问周远：“你喜欢她是不是因为囡囡？”
周远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完全是。她和维维不完全一样，维维更安静些。”得知答案前，周远也曾在心中无数次地反思，是不是只喜欢夏采薇像米维的地方。他发觉并不是如此，他也喜欢她身上偶尔的野性和她的热情，正是她的热情把他冰封的心一点一点融化。后来，他问过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她笑道，也许是做鬼的时候太无聊，憋了那么久回到人世自然全都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