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琢之对岳麟提起此事,不想他有些犯难:“这件事我会尽力,但是不敢保证。”
“他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岳麟笑:“如果有要求我一定会提,只是他也没什么要的。”
方琢之恨恨地想,这什么怪人啊!他愿意倒罢了,不愿意绑也要把他绑来。
方琢之回到卧室,见夏采薇睁眼躺在床上,柔声道:“怎么就醒了?不多睡会儿?”
夏采薇笑道:“最近睡得太多了……桌子,我想到花园去。”
方琢之扶她坐起,吩咐把轮椅推过来。夏采薇摆摆手,笑着止住他:“我自己走过去……慢慢走,能行的。”
方琢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走到花园,让她在躺椅上坐下,给她盖上毯子。夏采薇看着天边的夕阳叹息:“桌子,你看我现在连多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多想!”方琢之轻喝:“动了手术就没事儿了。”
夏采薇无奈地笑:“桌子……”她拉着方琢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桌子,我知道你因为宋凯文的事儿心里怪我……”
“我没怪你!”方琢之忙打断她。
“别打岔……你不是怪我,是觉得我那年不应该去找他报仇,如果不找他报仇他也不会来报复我,我也不会中弹,现在身体也不会这么差,是不是?”
“跟那次没关系,你别自责。”
夏采薇轻轻叹息一声:“我没自责,真的。其实即使我那年不去找他报仇,他也会来找我。他从监狱里逃出来的那年告诉我,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把我带走。我甚至庆幸那年我们主动出击,不然根本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把我捉走,那样我们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你也知道他的本事,我们那么防备他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一旦被他捉走再想逃出来就难了。那年被他带着往西南走,我好害怕你找不到我,这样我就见不到你,还有远儿和青儿了,那样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方琢之抱着她,埋在她发中:“是我没本事,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夏采薇笑:“你没本事,那天底下没谁有本事了。我只是不想你怪我,别怪我,好吗?”
方琢之哽咽:“我怎么会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
“我知道你不会,你对我最好了……”她深深叹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长相,现在倒有些怨这副躯壳生得太好了……好在青儿不像我,只是她性格过于刚毅,含山的事情上她错得那么厉害还不肯承认……我知道,她心里悔得很,可是她但凡肯认个错服个软,含山也不会……”
“怪我,都是我惯得她。”
夏采薇白他一眼,嗔怪道:“当然应该怪你!你以后可别这么惯她了,该说的时候要说她,不然她做错事其实自己心里更苦,我希望她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方琢之笑:“我会管着她,以后你来管着不是更好,我都听你的。”
夏采薇苦笑:“远儿……他就是长得太好了,好在是男孩,他的性格也不像我这么优柔寡断,只是他和我一样执拗,我就怕他很难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孩……”
方琢之闷笑:“他还小呢,你现在就操心这么多,等以后他们结婚的时候你又该伤心了。”
“以后……”夏采薇看着越来越西沉的斜阳,笑:“桌子,等我走了后……”
方琢之忙捂住她的嘴喝道:“你说什么呢!?等几十年后你再来想这个也不迟。”
夏采薇轻叹一声:“好,不说……远儿和青儿在哪儿?”
“公司,很快就回来了。”
夏采薇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他们。”
那天夏采薇没有等到儿女回来,她撑不住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方琢之忍住心中的酸楚把她抱回卧室,他的气力已不如从前,可是她在手中却那么轻。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
他在回想她的一生,她很小时候的事儿他没什么印象,对她开始有印象是那年她昏睡了几个月后醒来。她的娇憨,任性,对他说过的甜蜜的话语,决绝的话。他们结婚后,他每一天都像生活在天堂。她想起了周远,可没有改变她对他的爱。她是爱他的,他可以从她看他的眼神中看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只知道一旦爱上,他便再也离不开她。他想到了他与她的纠缠,想到了周远和宋凯文。他们这几个爱她的人一次次给她沉重的打击,让她这一生充满如此多的苦痛。如果再来一次……方琢之把脸埋在她手中,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勉强你,让你和周远幸福地生活。可是,怎么可能再来一次?
方暮远和方青冥轻手轻脚进来,方青冥将手轻轻搭在方琢之肩头,压低声音唤:“爸爸……”
方琢之抬起头,笑道:“你们回来了……妈妈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后来撑不住睡着了……你们这些天别去公司了,一放学就回来,陪陪妈妈。”
方青冥愣了愣,鼻子一皱,紧紧地咬着下唇。方暮远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她肩头,把力量传递给她。
方琢之笑:“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让人去请一个医生,他来了就没事儿了。”
不知岳麟用了什么法子,那个医生答应回国。为示尊重,方琢之亲自到机场去接他,寒暄过后笑道:“我先送钟医生去酒店休息。”
“方先生不必如此多礼。”钟医生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先去看看尊夫人,请你派人送我妻子去酒店。”
钟医生看过夏采薇后,又把她所有的病历调出来看,开了单子吩咐护士再做一些检验,结果出来后又去找其他医生会诊。方琢之一直在卧室陪着夏采薇,心里不住向上天乞求奇迹。
上天没有给他奇迹,医生也没能。钟医生告诉他:“尊夫人的身体要动多次手术,心脏不好是无法支撑下来的,所以首要问题是心脏。我可以做这个手术,不过尊夫人的问题不仅仅在心脏,她很多器官都有衰竭现象,免疫系统也有问题,即使手术成功,也……也不会有奇迹发生,最多……一年。而且,手术本身也是存在风险的。”
方琢之心一恸,艰涩地说:“可是不做这个手术她支撑不了多久对不对?”
钟医生不语。
方琢之握紧拳头,难以决断,忽然问:“手术有多大的风险?”
“15%。”
方琢之沉吟半晌,斩钉截铁地说:“那也要做!其他的再想办法,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钟医生看着他,迟疑道:“除了心胸,其他方面我不是专家,也许他们有办法。手术后,其他器官的问题便迫在眉睫。”
门忽然被推开,夏采薇慢慢走进来,方琢之忙迎上去扶着她:“小薇,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夏采薇朝他微微一笑:“桌子,我不做这个手术。”
“为什么!?……小薇,这次我不能让你犟,听我话好不好?”
夏采薇笑着摇摇头:“桌子,这颗心脏给别人可以让别人多活十几年二十年,给我只有一年不到……”
方琢之急急地打断她:“我不管别人,只管你!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桌子,这个手术并不能给我带来生存的希望,只是让我苟延残喘,我不想这样地活着。我虽然不想离开你,可是也不想毫无意义地活着。更何况,我希望能在爱的人身边离去,而不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那段时间,方琢之把公司的事情交给秦逸,一心一意陪着夏采薇。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就拉着方琢之坐在花园里说个不停,大多数时候说的都是方暮远和方青冥小时候的事情。
又是一个傍晚,夏采薇看着天边的夕阳微笑:“我又在看夕阳了。”
方琢之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夕阳。”
夏采薇看了会儿天边瑰丽的色彩叹息:“我和周远一起画过一幅夕阳,是我画过的最好的一幅画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周远。“桌子,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你妹妹……”
“你当然不是我妹妹。”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不是夏采薇,我的名字应该叫米维。”
方琢之心一紧,米维,那不是周远的前妻么,她为什么这么说?他担心地看着她。
夏采薇拍拍他的手,微笑:“桌子,别担心,我没有糊涂。你听我说,别打断我……米维在B市死后,舍不得周远,不肯去投胎。可是她没有躯壳来承载灵魂的能量,渐渐地丧失了记忆,如果不是遇到夏采薇,她将会像个泡沫一样消失,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这世上。米维在B市游荡的时候,遇到从躯壳里脱离出来的夏采薇,她不肯回到她的躯壳,一心等死。我们成了朋友,四处乱逛。后来,那天……那天本来该是夏采薇死的那天,有人来接她,她把她的躯壳给了我,于是我便活过来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认得你的原因,我不是失去了记忆,而是根本就不认得你……我不记得周远,可是还有一些记忆的碎片。靠那些碎片,我找到B城,找到他曾经读书的M院,最后在S城找到他,我的记忆也一点点地恢复。这也是我画的那些素描为什么没有脸部的原因,因为我只是慢慢记起了那些事情,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我带你去S市见的那两个老人是我的父母,夏夕是我的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我是米维,不是夏采薇……”她叹息一声:“桌子,如果我是夏采薇,我一定会先爱上你……可是,我是周远的妻子,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孤单地在这世上,我和他之间有的不仅仅是誓言……那段时间我对你很不好,让你那么难过,现在又要让你难过了……”
“你对我很好……小薇,不管你是谁,我只爱你。”
夏采薇温柔地看着他微笑,拉着他的手:“桌子,你来抱着我。”
方琢之将她抱在怀中,轻拥着她。夏采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桌子,你以前让我帮你画一幅人像,我不愿意,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等你好了再帮我画也是一样的。”
夏采薇笑:“好。”
“其实画人像也挺没意思的,要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给你做模特。我还有好些你给我画的素描呢,那些就很好。”
“是啊……你看我留下了那么多东西,我的画,素描,照片,还有我们说过的话,一起去过的地方,所有的回忆,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像个泡沫一样消失。”
“你以后还要为远儿和青儿的感情问题操心,给他们操办婚礼,看着孙儿孙女长大……”
夏采薇笑了笑,喃喃道:“……太阳下山了。”
“我们进去吧。”
“再等会儿……”
方琢之抱着她,见她半晌不语,以为她睡着了,却听她呓语般低声道:“桌子,我舍不得你一个人……”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尾声
方琢之坐在花园里夏采薇惯坐的摇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出神。小薇,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了吗?一定很幸福吧。我真希望自己能跟了你去,可是在哪儿我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管家走过来小声说:“先生。”
方琢之皱眉,不耐烦道:“不是说过了不准打扰吗?”
“是。外面有个人要见您。”
“不见。”
“是。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