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紫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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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的紫丁香- 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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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妈不在一起,也是在营房里被看管。”

  “你等等,”金大雨问:“像看犯人一样被看管吗?”

  谢琳娜笑了,说:“和犯人还是有区别的,有小自由,没有大自由,不准离开营房。有一天斯捷潘叔叔突然来见我,我不认识他,他是看我人样认出来的。他是中将军长,和我个别谈话,告诉我他是妈妈的学生,为了证明他是妈妈的调皮学生,给我看了妈妈送他住院时负的伤。他说他是阿廖沙的父亲,要我向问询我的人承认马上要和阿廖沙结婚,不是真结婚,但必须承认,否则不方便救我。我只好按照叔叔的安排行事。

  “到年底,斯捷潘叔叔去新西伯利亚见到了妈妈,救妈妈出来很麻烦,妈妈告诉叔叔,找见伊利亚·爱伦堡,请爱伦堡找到波伏瓦,把我转到法国。爱伦堡和伊利亚·斯捷潘他们是一个家族的,爱伦堡和波伏瓦交往密切,把我和妈妈的遭遇告诉了波伏瓦。波伏瓦和赫鲁晓夫关系不错,一九六三年夏天,她在赫鲁晓夫的格鲁吉亚花园里做客的时候,提出把我接到法国上学。赫鲁晓夫当时答应了,后来波伏瓦交待伊利亚·爱仑堡给我办手续,在一九*年八月,在赫鲁晓夫下台之前两个月,我到了巴黎,国籍一并转去。”

  金大雨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谢琳娜说:“是的,赫鲁晓夫在我和妈的事上,有些像萧河。我在巴黎举目无亲,法语水平比你高不到哪儿去。”

  金大雨插话说,“别谦虚,还是比我高得多。”

  紫玉抿嘴笑她父母年轻时的斗嘴稚态。

  谢琳娜生气的看他一眼,说:“波伏瓦和萨特对我很好,安排我补习半年法语。妈和爷爷在法国、瑞士都有存款,好在不缺钱。波伏瓦、萨特在我名下存不少钱,自己到了天堂,妈却进了‘古拉格’。就是索尔仁尼琴说的‘古拉格群岛’里的新西伯利亚岛。

  “经过斯捷潘叔叔的多方面斡旋,到一九六七年底,妈被释放,回到圣彼得堡。紫玉跟着妈回到圣彼得堡上学。

  “当时我没有去圣彼得堡,我是在一九六九年五月,得知阿廖沙牺牲,为参加他的追悼会回到圣彼得堡,那次

  “我这么晚来见你,是在办理妈妈的丧事。当别尔西依卡告诉了你还活着的消息后,妈妈的气色很快好转了,她要我快把手续办好,一起来看你,刚把妈妈的签证办好,她就撒手走了。”

  金大雨问:“妈得的什么病?”谢琳娜说是肝癌。他问:“她怎么会得那个病呢?妈的肝很好呀!”

  紫玉说:“姥姥在‘古拉格’的时候是在铀矿上的学校从事教书工作。”

  “紫玉经常看姥姥?”金大雨不住的拭泪。

  “放假的时候去看姥姥。”女儿回答。

  金大雨说:“多好的妈妈,是一颗学术思想的新星,光芒未放就陨落了。琳,在三十年前妈妈翻译的西方思想名著,现在和中国读者见面了,没有妈翻译得好。”

  谢琳娜无奈地看他一眼。

  饭、菜凉了。他转身叫过服务员,请加温一遍,他流着泪,望着谢琳娜说:“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妈的骨灰是怎么处理的?”

  她说:“还在巴黎的家里放着,妈在临走时交待,有可能的话,把骨灰撒在苏联和中国的大地上,说在圣彼得堡、莫斯科、基辅、新西伯利亚的原野,天山、旱獭山。”

  金大雨说:“最好,最好,有钱,实在不够把车卖了,车是为紫玉买的。”他转脸问紫玉:“先满足姥姥的愿望,以后有钱了在给我闺女买一辆更好的。”

  紫玉转悲为喜,抱住他说:“爸爸,我高尚的爸爸。”

  谢琳娜十分激动,感谢丈夫对自己和妈那种无私的爱和宽阔的胸怀。她表面却很平静,严酷的生活把她历练得善于隐藏自己感情,在最大的激动中表现得无波无澜。她说:“用不着卖车,也不用你那一点钱,妈的钱全给你,我在法国设计了一座核电站,还在赛纳河中游论证了一个港口,吸引十家投资者项目融资,得到不少报酬,有些美元和法郎,那事由我去办。”

  大雨说:“共同办理,如栽那株窗前的紫丁香。”

  谢琳娜妙目相看,幸福的微笑着。

  他补充说:“还需要报外交部批准。” 

  金大雨很饿,吃得多;谢琳娜心情沉郁,文质彬彬地吃了一点。紫玉见爸爸吃饭的风度,笑着自语:妈说的我还不信呢,爸爸好饭量。他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是饿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廉颇老矣。

  紫玉说爸没有老,金大雨说女儿长这么大了还不老?紫玉说爸饭间没有遗矢三次呀!谢琳娜训斥女儿对爸爸说话粗鲁。他笑起来,说女儿是向他卖弄学问,她的古汉语学得不错。紫玉说还是爸爸看透了女儿的小聪明。

  饭后,因为心情不佳,在伊犁河大桥散步的时候,大家话少,金大雨考虑再三,把阿廖沙之死讲了出来,引起一阵新悲怆。他详细向她俩介绍了当年巴尔鲁克山中苏鏖兵的情景,介绍了在野毛桃林与塔斯河草原上赛马的朋友们在边境线上的种种奇遇,金紫玉听着父亲的描述,仿佛进入神话中一般。

  谢琳娜说:“一个时代结束了,两个共产帝国终于冷静下来,新时代开始得太艰难,苏联的日子很难过。大雨,我在想,父辈们的血流得值得吗?”

  他说:“‘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这是谁的话?”谢琳娜说没有读过那首词。

  他说是毛泽东的《贺新郎》,在一九*年写的。谢琳娜说只有他才能写出那样的句子。

  紫玉说:“爸,在撒姥姥骨灰的时候我也得参加。”

  金大雨紧握着女儿的手说:“当然,没有你怎么可以,宝贝女儿。”

  金大雨度过的三十五、六个小时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栉风沐雨。回到宾馆,妻子在侧,女儿相伴,仿佛把生命的航船泊进平静的港湾,一会儿就疲倦了。紫玉心系父亲,似乎要在这个短暂时间内弥补二十六、七年来失去的父爱,吵着要爸爸抱她;进房间后她就向妈妈说,晚上要让爸爸搂着她睡。谢琳娜嘴里说着好,好,把爸爸给她,心里笑女儿不懂事,这个时间是妈妈的,做闺女的来掺和什么!他入睡后,紫玉在床边磨蹭,想逗爸爸开心,谢琳娜递给她眼色,不要胡闹,让爸爸好好休息。

  紫玉嬉笑着说:“我算体会到妈对爸的爱了,分给女儿一点也不可以吗?让女儿白挂念爸二十六、七年。”

  “小声点,看你爸睡得多么香甜。”她轻轻地向紫玉招手,拉着她出门,轻轻地关上门,说上街买食品,等她爸醒来吃。

  她让女儿猜,爸醒来后会干什么?

  紫玉说边吃饭,边向她讲述要妈知道的故事,问她们的生活。

  “不对。”她拉着女儿的手说:“他要开车回家。”

  紫玉说宾馆是家,在车上也是家,不是说那些意义上的家吧?谢琳娜说回橡树大院的家。

  “可是,”她扭头看看妈,“这里多么自由,到橡树大院,我还有一个——妈呢?”

  谢琳娜说:“对,一定要叫妈,在中国的伦理中,称呼很重要。”

  紫玉说:“好,我叫。可是,妈,我看出来,爸对你一点也没有变心,在这里爸可以尽情地表示对你的爱,我是女儿,不避讳我,可是有那个妈在旁边,你们没有心理障碍?爸急着回去受那个尴尬?”

  谢琳娜说:“你爸要的完美你一时不理解,回到橡树大院才是那种完美。”

  紫玉讽刺她妈说:“当然,我没有你们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不理解妈说的完美,我想那只是妈的深沉,是妈追求的完美;我爸有那个从小就拱在一个被窝的妈,能体谅到妈的深沉?”

  谢琳娜笑而不答。她俩在街上买了十来种食品,卤肉、点心、塔瓦馕、烤羊腿。紫玉问:“妈,我看爸不像你说的那么能吃,买这么多食物做什么?”

  妈妈说:“傻瓜,路上吃,你爸爸肯定要连夜往回赶。”

  女儿说不许妈明示或暗示,让女儿看妈对爸的心理活动判断得是否准确。谢琳娜庄重而自信地笑笑。

  她娘儿俩在街上磨蹭两个多小时,回到宾馆金大雨仍然未醒,她们冲了两杯咖啡,还没有品味完,金大雨醒来。紫玉仔细地观察父母的举动。只见妈妈依然饮着咖啡,爸爸首先看看手表,“哟,十二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对紫玉笑笑,又看看谢琳娜说:“这一觉睡三、四个小时,走吧。”

  紫玉问:“去哪儿爸?”

  他说:“回家呀,住这儿干什么!”

  “耶!我的爸,最了解你的还是我妈,这爱情,才是最完美的。”

  金大雨笑道:“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女儿?”

  说得紫玉脸上含几丝羞意,她向父亲说在街上和妈的分析。女儿为父亲冲一杯咖啡,谢琳娜取出食物,他说不是吃饭时间,谢琳娜说这几天他就没有规律的生活,紫玉说爸爸应当显示出当年吃饭的豪爽。

  他笑道:“我的什么丑事你妈都讲,连那一尺宽的裤腿,让我在闺女面前没有面子。”

  紫玉咯咯地笑道:“我还以为咱们河南的男孩爱穿裙子呢,爸,我有些饿,陪我吃一点。”

  这是紫玉劝他吃饭的方法,他心里旋起一阵幸福的暖流。围着茶几,三人品味起各色伊犁小吃,说着幽默话,到凌晨一点半,下楼办好退房手续,由金大雨开车离开了伊犁。出伊宁市之后,紫玉坚持要驾驶车子,让父亲和妈妈在后排座上亲热,到岔路口时打断父母的亲热,让爸爸指点行车路线。

  上午十二点多进了旱獭市。在穿过市第一道风景线绿树长廊时,谢琳娜满眶热泪。在少先队过夏令营的时候,汽车穿过长廊,他们把头低下,让树叶轻扫着飘拂的秀发,当她参加完中苏青年联欢回到旱獭城时,树上挂着地区共青团委欢迎她归来的横幅。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二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她突然想到在“五·二九”早晨被绑架的情景,望着血泊中的金大雨、爷爷、乐山……她抬眼看看默不做声的金大雨说:“大雨,开慢一点。让我浏览这里的变化。”

  她望着车窗外,一种失落感袭上心头。在她心中永留的岁月消失了,那尘土弥漫的街道,两旁的树木,树木掩映下的房宇,房屋的土墙,墙边角那古老的砖块,全然不见了。那三、四丈高,二、三丈宽的汉城和满城已不再是这个边城的风景线,剩下断垣残壁。她惊奇地发现,在城墙边脚保留着古朴的风采:人们把城墙掏洞,用木材作支架,或者砌上红砖作门窗,使之成为商店、旅店、机械修理铺……她想看看昔日金矿工人们火烧沙俄贸易圈的贸易圈遗址,瞪大眼睛,却往事不见,黄鹤西去。街道两旁是拔去的大树,推倒的房屋建筑,修地下管道翻起的泥土。

  她回头看紫玉,紫玉早就对两边的破坏犯愁。母女俩的心境不同,谢琳娜感到一个世界失落了,那种纯朴、那种豪放、那种与自然相揉和的旖旎之美,离她远去,规划者没有用审美目光把城市融于自然,是让自然去适应愿望。紫玉则是从现代建筑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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