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他喟叹。
我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给我时间,我会好的,相信我。”他说,然后伸出手,抹掉我眼角的泪痕。
我使劲的点头,“不要放弃,好不好?”
“不会放弃。”他微微一笑。
我也破泣而笑,“那我们不度假了,回去找伊森,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先专心治好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度假,是不是?”
韩玄飞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脚步微挪,我们的距离再次拉开。
他的指尖从我的下巴处滑了下去,徒留下一缕落寞。
“我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他很突兀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回头。
一分钟前,我们还那么靠近彼此,可是一分钟后,又恢复到最初的冷漠。
我怔怔地望着他白色的衣角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一次,我选择了停留。
彻底地抹干眼泪,我走到床头,拨通国际长途。
肖子杰接听了电话。
“说吧。”我单刀直入。
抑郁症并不会平白无故地爆发,更何况,哥从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他与这种疾病不可能有任何联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比严刑酷打更严重的事情,才能摧毁他的意志。
我想知道,在他身上,还发生了什么?
对于我这天外来星的一句指令,肖子杰并没有丝毫诧异,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电话一般。
只是沉默。
“子杰。”我催促了一句,“玄飞现在一个人出去了,如果我不知道原因,就没办法走近他,也无法帮助他,子杰,你希望哥一直这样孤独下去吗?”
“还是被你发现了,玄飞本来想瞒着你。”我的话显然触动了肖子杰。几番权衡后,他终于松口。
“他是笨蛋,你和伊森都是笨蛋,”我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说吧。”
在等待肖子杰回答的时候,心突然平静下来。
无论什么坏消息,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都可以接受,即便是死亡,也要一起。
只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担忧,没有什么值得惧怕。
肖子杰似乎在想着措辞,踌躇了再三,然后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你知道天使尘吗?”
“天使尘?”我低头思索了一下,这个名词有些许熟悉,却忘记在哪里听说过。
“金新月的天使尘。”肖子杰继续道:“他们给他注射了。”
“……你是说,毒品?”我心底发凉,
“比毒品更厉害,它让人产生幻觉,能让人陷入绝望,许多注射过天使尘的人最终都自杀而亡,而玄飞,现在只是抑郁。这已经是很乐观的现象了。”
“……也就是说,还会更严重?”
“不知道,伊森为他配置了专门的药丸,只要按时服药,应该能控制——你刚才说他出去了,他吃过药没有?”肖子杰似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药洒了。”我握紧话筒,艰难地仍下一句话,然后匆忙道别道:“子杰,我必须去看看他,也许他今天没有吃药。”
“你先别急。”肖子杰听出了我的慌张,赶紧安抚道:“如果你不能保持安静,会影响玄飞的情绪的,记住,在他面前,你永远不要失常,也不要不安,镇定点,伊森在你们附近,玄飞不会有事的。”
听说伊森也跟了过来,我稍微放心一点,略有点歉意地说了一声“抱歉。”
肖子杰淡淡地回道,“没关系”,然后紧接着问了一句:“可可,你想知道金新月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三)后事
“可可,你想知道金新月后来发生的事情吗?”肖子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怔了怔,稳住正准备放下的话筒,失神了片刻,才冷静地应道:“后来怎么样了?”
离开金新月后,我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情。
即使记忆与感伤如潮水一般翻涌不定,即使它们一阵一阵如海涛拍打岩石似叫嚣着出来,我始终严守着最后的防线,不去想,不去思。
不去想,欧阳单膝跪地,为我脱去鞋袜的模样。
不去想,温如被莲击中胸口,漾开一车血花的情景。
不去想,在焦躁与徘徊中度过的日日夜夜。
可肖子杰,就这样不经意地,漫不经心地,将我努力经营的防线,一把扯开。
洪水溃堤。
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乔的,莲的,丽丽的,温如的……欧阳的,甚至阿南的。
温如,大概已经死了吧。从此,便消失了吧。
那样一个女子,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此轻巧简单,现在想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只是,当时的状况发生地那么突然,一切都像快镜头下的电影片段,我已无从考究。
“……围剿还是很成功的,我们摧毁了温家的许多制毒工厂,可是,温家的人却全部逃跑了,只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头目。”肖子杰淡淡地说:“我们怀疑他们潜伏去了S城的欧家,欧家一直受到当局的保护,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无法进去搜查……”
“哦。”
“可可?”
“恩?”
“欧家已经下了绝杀令,杀你,一千万美金,全球悬赏。”肖子杰说。
我的心戈登蹦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一千万美金,欧阳毕竟还是看重我的,即使是恨,也恨得那么隆重热烈。
只是,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自己小心点。”见我没有反应,肖子杰放柔声音,宽慰道。
我浅浅一笑,“知道了,没事。”
“你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也不用太担心。”肖子杰补充道。
我说,“我不担心。”
他没有再做声,临挂机时,我问,“有乔的消息吗?”
“乔?乔已经成巨星了,你都不看电视的吗?”肖子杰有点诧异。
我哑然。
确实很久很久,不问世事了。
这段时间,眼里心里,只有哥一个人。
“乔在法国拍电影,他之前在越南拍的片子大获好评,似乎得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奖项……还有,他仍旧与丽丽在一起,上次围剿金新月的时候,他们提前离开了,所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那丽丽……”
“丽丽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不能做什么”肖子杰有点遗憾地说,“不过丽丽看上去还是很在乎乔的,这次乔的电影,就是丽丽全部出资筹办的,所以他暂时不会出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我略略安下心来,上次金新月的事情,因为丽丽与乔的提前离开,所以并没有把他也搅在里面。
至少,至今为止,乔还没有确切意义上背叛丽丽的行为,那么,他还是安全的。
可是,这样的安全又能持续多久呢?
只要他继续呆在丽丽身边,她的爱,就是一枚定时炸弹,随时让他粉身碎骨。
“子杰,无论你们采取什么行动,千万不要把乔牵扯进去,请保护他,可以吗?”想了想,我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我们有分寸。”肖子杰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很自然地转开话题:“好了,关于玄飞的情况,我只说一句: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难堪与脆弱,特别,那个人如果是你,一定会加深他的自厌情绪。所以,可可,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他的反常,不要指出来,努力让他欢欣,可以做到吗?”
“可以。”我定定地回答。
“那好吧,有事可以咨询伊森,不过伊森对人一向冷淡,你也不要太介意他在态度。”
“知道。”
我满口答应,肖子杰又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挂断电话。
我站在电话机旁平息了片刻,然后说服自己丢掉忧虑,换上一副笑脸。
好吧,不要再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只给他欢欣。
这样想着,脚不由自主地将我带到临海的窗户前,拨开窗帘,淡淡地看向远方。
在海天交际之处,白色的浪花轻吻海滩,初升的旭日染红了大地,一个浅淡的人影就如此突兀的行走在广袤的天地间,影子被拉长,又掩埋在翻来涌去的海域里。
一个人,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坚定。
似乎,无论沧海桑田变幻无常,他始终,都在那里,存在着。
固然渺小,却能撑起整个世界。
我的手指抓紧窗帘,唇角依旧努力地上扬,可是眼眶,却已湿润。
一直以来,是他撑起我的世界,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身外。
这一次,让我来陪伴他吧……即使我的力量那么微不足道。
(四)天使
海边的空气湿润,潮湿。
拉开玻璃窗,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让未来得及滑落的泪水在眼眶里干涸。
整整心情,我转身拿了一件外套,决定下楼去找他。
就算他再陌生,再冷淡,这一次,我不会再觉得委屈。
即使闯进他的世界会撞得头破血流,我不会放弃。
他也不会放弃,我知道的。
快步走出酒店,下了阶梯,便能触到柔软的沙滩。
我穿着酒店的拖鞋,细沙从缝隙里钻进去,极细腻地摩梭着我的脚背,痒痒的。
这种踏到实地的欢愉,让我脸上摆出的笑意,多少有了一点真实的味道。
是啊,无论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生活在继续。
爱也在继续。
极目望去,韩玄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只剩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渐行渐远。
我笑了起来,提起裙摆,欢快地朝他跑过去。
海风轻柔地吹着,淡淡的腥味,让世界清新而鲜活。
他的身影拢在浓浓的水雾里,即使隔近了,依旧模糊,像一张氤氲的水墨画。
又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他的背影,白色的衬衣微敞着领口,笔挺的西装裤已经被海水润湿,贴在他的小腿上,挺拔修长,他发丝在海风里张扬地舞着,却并不觉得凌乱,反而显得他整个人更为沉静。
海滩边种满了一排又一排的椰子树。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椰子林的影子疏疏淡淡地打在他的身上,光影流转。
我停了下来,靠在离他不远的椰树旁,正准备喊他一声。然后,便能看到他欣喜而略带惊异的回眸。
可是,我期待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在我将手掌拢在唇前,张嘴欲呼时,前面的韩玄飞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猝不及防,连忙止住声音,诧异的望向他。
他慢慢地弯下腰。
一阵强劲的海风吹过。鼓动了他白色的衬衣。
太阳光亮得刺眼。
在那一瞬,我有种奇怪的错觉,那翩跹不定的白色,分明是一双翅膀。
在海边令人眩晕的日光里,我看到了他周边淡淡的镀金。
像一个天使。
哥是天使。
这个错觉,让我怔怔地停在原地,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可是,所有的恍惚都只是一瞬。
天使展翅,然后……天使嫡落。
韩玄飞伏下身体,手捂着胸口,头垂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感知他的痛苦。
这样突然的痛苦,让我手足无措。
脑中又响起肖子杰的话:玄飞一定不希望你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所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艰难的抉择,几乎将我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