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周围一干人等评论,齐萱耗尽自己十几年的涵养功夫,好险没有把那声放屁大骂出口。
周边她们这些刺挑得也不能无理,然而却是以小遮大。
这个男青衣,他成功回溯了一段人生,使那个虚幻的女人活生生现于人间。
这就够了。那些旁的技巧瑕疵,都是瑕不掩瑜。
艺近道时,往往很多所谓的所谓细节,都是累赘。
艺术……
齐萱愤愤不平地暗地同猴子嘀咕时,暗自说加个大团圆是毁了此剧。
一旁忽有人喊:“娘子!娘子!”
原来有人倒了。
倒的不是旁人,正是齐芷。
齐芷跌坐地上,低垂头,面色苍白虚弱,帷帽都落到了一旁。
婢仆去扶她,老祖宗也过来了,问情况。
齐芷被扶起来,只说是自己竟听得有些乏了,一时恍神不察跌倒。老祖宗便叫侍女扶他回房休息片刻。
又嘱咐齐萱姊妹相陪些许。齐萱自然无话。
她也是有些担心齐芷。
回房的路上,齐芷好了一些,就不叫婢女扶了,侍女们刚离远了一些,她就听见自十岁以后就有些疏离的妹妹,有些忧虑的看她:“阿姊,你……”
再冷淡疏离也是亲姊妹。
一向那样的漠然而威严的齐芷,竟然有那样的狂热的眼神?
齐芷被扶走,那个男青衣退下的时候,恰好背向而过,那一刹那,齐萱觉得她是不是看花眼了。
看错了才好……
☆、第13章
寿诞期间,戏班子要连演七天。余府早排了幽静偏远的院子给戏班子暂时居住。
这天,拜寿的戏刚结束,天阴得可怕,乌沉沉,天上就哗啦哗啦倒起了雨。
听着自瓦上打落台阶的雨声,他正在房里卸妆。
脂粉半洗,仍旧是腮凝桃花,眸斜秋水,能酥人半两骨头。
忽地,门啪地被推开了。
铜镜里倒映出的人影模糊,他轻轻放下手里的梳子,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雨幕中的女子,微微打量,忽然惊骇地站起:“齐大娘子?您怎在此地?”
女子没有回答,不作声地从门口走进来,衣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脸上的发丝水藻一样湿漉漉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死死抿着唇。
窗外雷声隆隆,屋里有些昏暗。
女子脸上的泪痕遮都遮不住,她面色经过雨水的冲刷,苍白得可怕,面无表情。
忽地,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子,显得那双眼极黑极亮。
她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厉声:“你竟然到这里来了!”
她走进了一步,声音更厉:“你不该到这里来!”
尚未卸完妆的男青衣有些一头雾水,又有些迷惑,他似乎并不曾认识这位娘子。他镇定地退后一步:“娘子说的该不该,小人听不明白,小人只是随着戏班跑堂会贺寿的。”
他看了看这孤男寡女的厢房,又提醒道:“这里地方卑贱,娘子快回房去罢。”
齐芷好像听不明白,用眼死死钉着他的脸,她严厉的声音忽然低了,似乎梦呓又似乎痛恨一样:“ 呵,多妩媚的妆容啊。”
青衣蹙眉,已经道:“娘子,您……”
他们这样的男班最重规矩,唱归唱,和大宅里的贵族女眷从来不接触,否则早就叫人暗里灭了口。
他现在得想想怎么既不得罪,又能躲过这位似乎发了疯,不知怎地孤身一人,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厢房的齐家千金。才能叫戏班不受牵连。
然而不待他开口,齐芷好像忽然醒悟了一样,猛地一扭头,竟然又跑入了雨中……
———————————————————————————
雨刚停,齐芷就病倒了,只说是逛园子的时候,忽然淋了雨,受了寒,发起烧,浑身滚烫。
姑奶奶大发雷霆,要惩处下人照顾不力,却被齐芷拦住了,说是当时逛园子的时候,她自己不小心不懂事,不愿下人跟着影响游园兴致,打发了他们走。
而齐萱得了齐芷的消息,纵然疏离,却是亲姊妹。心急之下,她不带侍女,几乎是一路小跑去齐芷门前。
进去的时候,还听见齐芷比较亲近的一个婢女愤愤说话的声音:“有些人的嘴也未免太碎了些,居然、居然说出那等混账话来!”
齐芷咳嗽了几声,声音很虚弱,也很漠然:“我久不出嫁,早就招了一些人的嘴,只是不想到姑奶奶家贺寿,却不吉利的发起病,也难怪人更以为不详。”
有些听不下去,齐萱一把掀起帘子进了内间。
一进内间,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此时床幔被掀起,齐芷半倚着婢女坐在胡床上,旁边的案上放了一碗黑乎乎散着白烟的热药,一个婢女半扶着齐芷,手里正在喂药。
另一个形容幼稚的婢女,则面有不忿的立在齐芷不远处,方才抱不平的话似乎就是她说的。
见妹妹进来,齐芷就推了喂药婢女的手:“你们都先下去,我要同阿萱说会话。”
“可是娘子……”
“大夫也说了我只是受寒,不很重。我不是冰做的脆人,一时半会化不了。”
婢女闻言互相看了几眼,安静退了下去。
齐萱走到床边,就见齐芷倚着床柱子,病得面色惨白,脸颊却滚烫发红,嘴唇脱了干皮,只有眼里亮得可怕。
齐萱看她的病容,正担忧要开口问病情,却被齐芷滚烫而力度软软的手一把拉住,这病中的千金典范,一开口,却把齐萱吓得险些没跳起来:“阿萱,我要学戏。”
齐芷好像在看着幼妹,又好像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喃喃重复了一遍:“阿萱,我要学戏。”
☆、第14章
齐萱看着姐姐满脸病容中的狂热,忽然十分不忍,低声安慰:“我会一些。阿姊若愿学,我自当倾力相授。”
谁知道齐芷摇了摇头,那种狂热渐渐平静下来,反倒凄然:“不是的……阿萱,我要学的戏……我、我要学他那样的……”
他?谁?齐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齐芷痴想了片刻,看着妹妹疑惑又惊惧又不忍的脸,忽然抽干力气一样靠在床柱上:“走罢。阿萱……今日就当是我病糊涂了。”
齐萱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出去。
出去的时候,耳力一惯不错的齐萱,却听到身后那个一惯端庄,此刻却病容孱弱的姐姐,喃喃说:“我当真是要喝些药了……说是母亲病得厉害,我而今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也要发病?发不得,发不得……当真是要喝些药了……”
――――――――――――――――――――
院子里草木森森,安静伏在夜色里。因由偶尔的聒噪虫鸣声,反而而显得这侧厢房更是僻静。
厢房里,油壁纸内。
一片昏暗里,只有一点跳动的烛光。
几个纠缠挣扎的人影印在纸窗上,屋内有碰碰碰的声音。
这位青年,桃花做了面容似的多情,更有一双春山眉,生来温柔。
他修长的手执着一把剪子,案几上还放着几张剪好的家常样式窗花。
想来,原本应当是孤衣独坐,对着烛光,剪着窗花,细思心头一点温情的良夜。
只是此刻,春山如倾,多情亦冷,青年紧紧捏着剪子,垂下眉:“郎君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那锦衣的公子哥,闻言温存笑了笑:“卿若是不明白咱的情意,倒是枉费了卿卿这多情眉目,风流唱功。”
说着,公子哥他又走近了青年一步,见青年又退一步,公子哥便又笑一笑,唤道:“怎么?柳郎不肯屈就我嘛?”
听了公子哥这声柳郎,青年浑身一抖,忽然抬头:“小人不姓柳。”
公子哥闻言哈哈笑:“好,好,好!也多亏了你不姓柳,方保下命来!”
又说:“你这戏班子,也真是拖了你辗转权贵,把身子陷进污泥里,才保得下来――”
青年原先还微微颤动双手,闻言脸色先是一变,随后却露出一个微笑:“郎君说的是。我的确是辗转权贵,自甘泥潭,以保人保已。”
如果你来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而已。多了一个权贵而已。
我脏吗?大约你们这么看。
你们说我身陷泥潭去了。只是我只是那个沾泥的人,而你们却是泥谭。
是沾泥的人脏,还是泥潭脏?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如当年。柔和温然中的蔑视。
时人轻贱他。但是他也轻贱时人。
生活的风霜,没有老了璞玉的质。
人间的苦楚,没有脏了石头的心。
锦衣郎君看他笑,就是一呆,不自觉伸手去揽――
忽然窗外一阵惊叫刺耳!
一个蓝裙子的侍女,经过这片厢房,从厢房外看见纸窗上这纠缠挣扎的人影,不由呀地叫了一声!
这声惊叫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
远处,被这声惊叫叫起火光一簇簇,刷地从黑夜里亮起,人声开始嘈杂,脚步声开始纷乱。
那纸窗里的一个黑影似乎被这动静惊到了,踌躇一会,还是拉开门走了。
当人们顺着这叫声寻来的时候,就看见长发披散,只着中衣的青年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一指东边:“小贼往那边去了。”
等侍卫寻过去了,青年进到屋里,吁出一口气,紧紧合上房门的时候,赫然就见屋里站着一位东看西看的蓝裙子侍女,粗壮的骨骼,乡下姑娘一样红润的面庞,有些迷迷糊糊的睡眼朦胧样子,此刻正傻看着他。
面目秀丽温柔,天生春山眉含笑的青年,先是退了一步,便诚心实意地向侍女辑手作拜:“多谢这位娘子,只是娘子却需快快离去,若是有人回来――”
蓝裙子侍女挠了挠头。
青年眼尖,看到侍女头上竟簪着一根造型有趣而名贵的玉簪子。
侍女挠头,动作有些像她头发间那根簪子上的玉猴儿。
挠了一会,侍女想起要说什么似的,要睡不睡的惺忪样子,嘴里却像是鹦鹉学舌一样生硬又一板一眼:“你要是答应找时间教我唱那个你唱得戏,时间地点都我定,那么在此期间,我就尽量保你平安无事。”
青年顿时讶异:“你这是……”
看青年犹豫,蓝裙侍女想了想,还是傻乎乎说了真话:
“你唱得那么好。我不想学,但有人是真的想学。无论怎么样都想学。”
――――――――――――――――――――
蓝裙子侍女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就继续躺在一干睡熟的姐妹旁好眠。
在远处的香闺里,
齐萱却一把揪住一只毛猴:“如何?他答应了没有?”
猴子本就修为浅薄,变成簪子后控制睡梦中的人,耗费一空法力,不由累得慌,应了一声,就呼呼大睡去了。
徒留齐萱踱来踱去,一时思考如何告诉阿姊齐芷自己的谋划,一时忐忑自己胆大包天,万一猜测错了阿姊的心思可如果是好?
一时担忧被姑奶奶府里发现。
一时又咬牙:决定先思索好退路与变路。
真是一夜无眠。
☆、第16章
齐芷的病好了一些,只是精神仍萎靡。
姑奶奶自然心疼得很,补品一*往她暂居的院子送。
连齐老爷都破例来看了一看这个一直很“规矩”的女儿。
“你一向是有规矩的。但病在这种好日子,却不福气了。你当知道你这个年纪不曾出门 ,本就不福气了。”齐老爷威严的坐着,看了一眼齐芷苍白的面容,他就蹙起眉。
齐芷一颤。她看到齐老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