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萱脱口答道:“我又不知道你在家。”
袁虹在她肩头拧了一把,“不用你跟我对付。”葛萱吓得要哭,袁虹咄啐道:“憋回去!你都多大了,不懂事,你江叔把人送来了,你不给好好看着?他说要走就让走?还是你自己贪玩儿!”
葛萱提着肩膀,大气也不敢出。
袁虹给她讲一通既然答应人家,就要负起责任的道理。又嘱咐今天这事,不可当着江盛的面儿提起。身后一阵扑腾,原来是葛棠把鱼倒进了水盆里。七八尾鱼挤在一个小盆里,居然也游得开,袁虹噗哧笑道:“怎么买这么几条小玩意儿?”
葛棠撇着嘴,“大的她也买不起啊。”
葛棠连连点头,“煮汤喝吧,妈。”
葛冬洋喝着鲜香的鲫鱼汤,听了妻子的状词,很护崽地说:“葛萱是能管了人的主儿吗?耳根子软,别人一带她就跑。小江子自个儿不想学,她哪儿教得进去?”
袁虹不鼓励他教孩子推脱责任,辩道:“他要自个儿知道学,还用往你家送?”
葛萱也不敢搭腔,迅速吃完饭回房。
难得葛棠今天撂筷也很快,跟到小屋把门一拉,低声喝道:“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葛萱不解妹妹的怒气,如实回答:“钓鱼啊。”
“再说一遍!我下午趁咱妈上厕所,给江哥打传呼,他回话说根本就没和你在一起。你还连我一起骗。”
葛萱奇了,“我什么时候说和江楚……”
葛棠大惊,“嘘!”
葛萱压低声音:“我也没说跟江楚一起啊,不过我真是钓鱼去了,要不你以为那一锅鱼崽子哪儿来的?”
葛棠翻了翻眼睛,回忆起早上出门时的情景,“我记得看见你给江哥打传呼了。”
葛萱点头,“我告诉他我今天要出去,让他自己找地儿待着。”
葛棠大致明白了全部过程,“那你跟谁出去钓鱼?”
葛萱说:“我同学。”
葛棠斜眼睛瞄她,“同学?那你能不带上江哥?你同学不也是他同学吗?”
葛萱大声道:“胡说!我们初中同学里,有十多人不是原来小学一个班的。”不过在前阵子密集的同学聚会上,这十多人也与江齐楚熟识了。这后半句葛萱没说,但前半句仍是实话没错,她也就表现得理直气壮。
葛棠没瞧出破绽,审训告一段落,准备去大屋看电视,拉开门之前,坏心眼地提醒了一句:“估计咱妈哪天还得搞突击检查,你加点小心。”
语调凉凉,听得葛萱面色土灰,仿佛有人在她背上捆了颗不定时炸弹。
有惊无险的一天过去了,葛萱痛定思痛,决定无论再有什么诱惑到来,上午也要本本份份在家给江齐楚补习。第二天,江齐楚心惊地看到一位标准人民教师范儿的葛萱,大有脱胎换骨的劲头,还满腔热忱地为他制定了一张进度表。
葛棠有把握,她就是三分钟热血,劝江齐楚:“她说什么你听听就得了。”
葛萱微恼,“再打扰我讲课,给你告我妈。”
有她大量罪证在手,葛棠当然不受吓,但她对抬扛没兴趣,把江齐楚带来的半颗西瓜抱在怀里,门一拉,大屋看电视去了。
葛萱装腔作势,“小样,老虎不发威,拿我当机器猫!”
江齐楚笑她,“母老虎。”
葛萱眼一眯,“没骂你是不是?”
他也不受威胁,问道:“你昨天去哪儿了?”
“钓鱼。”
“跟谁啊?”
“你不认识的。”
江齐楚没再追问,从脚边的书包里取出个鹅黄色寻呼机,放在她面前。
葛萱不疑有它,拿起来乱按一通,赞道:“这个好看。”
江齐楚先前还惴惴着,怕她嫌他送这东西没分寸,见到她喜爱的模样,心落下来,也跟着露出笑容。
葛萱却问:“原来那个怎么了?坏了吗?”
江齐楚一愣,“这给你的。”
葛萱两手捏着寻呼机,讶然抬头。
他说:“这回你再去哪儿玩,我也能找到你,小棠也能找着,免得又像昨天那样。”
“我不要。没钱交费。”她把机器推还与他。
“这里面带一年的费呢。”
“那我也不要。”葛萱想一想,干脆实话给他说了,“帮你辅导没两天,收这么大个礼,我妈知道不骂死我的。再说我根本也没正经给你补课。”
他有些怒:“这不是补课费。”
“那我更不能要了。哪次出去玩都是我的主意,凭什么让你买这东西通风报信儿啊?”
“我都买了……”他稍作衡量,“要不你就当我换新的,把旧的给你了。”
“那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能要。”葛萱笑笑,双臂叠放在桌面上,笑里有感激,“放心,我上午再不出去了,不用怕我妈回来找不着我。”
他不过是怕自己找不着她。
练习册摆到他面前,葛萱说:“做题吧。”刚才大力称赞过的小机器就在手边,而她看也不多看一眼。
江齐楚睇望她神情中的坦荡,了然地点点头。
许欢,严重相信那是爱(十九)
三分钟热这个血型,葛棠验得一点都没错。
葛萱为人师表的决心,不多不少维持了三天,热情即褪。看着江齐楚又变成任务,每天半本练习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挨道题溜完一遍,则无所事是。重复的生活内容把这个暑假拖得格外漫长。人闲下来,官能无端端错乱,不时听到后院有摩托车声。
许欢自然是不会上门的。葛萱其实一直都知道。
她想给他打电话,他的传呼号码,她烂熟于心。可是拨通了传呼台,听到服务小姐机械般的问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匆匆道了句对不起,把电话挂断,趴在沙发扶手上,盯着死寂的话机,两眼呆呆,不转任何心思。
江齐楚有些担心地一直注视她,半晌方问道:“你怎么了葛萱儿?”
葛萱保持原姿势不动,“我好像中暑了。”
葛棠坐在炕上看电视,闻言瞥她一眼。
江齐楚放下笔,起身,“我去买几根冰棍吧?”
葛萱懒懒答道:“不吃,中午饭还没吃呢,吃冰棍胃受不了。”
葛棠说:“不用管她,她总寻思自己有点儿啥病。”
这不客气的说法,葛萱却恍若未闻。
江齐楚只当她是走热了蹄子,冷不防被禁足,无聊得烦闷。可张罗出去,她又不肯,赖在家里长吁短叹,他看在眼里,也想不出还能怎样对她。下午回家路上,有人卖兔崽儿,他买了一对抱走,次日装在书包里带到葛家。
两只小兔通体雪白,毛茸茸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相互偎着,蹲在桌面上动也不敢动。葛萱的死鱼眼终于转出了活人的光泽,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轻落在兔子身上,顺毛抚摸。葛棠也不出去玩了,趴在桌沿边看,没敢碰,怕不留神给捏死。一大一小两对姐妹,以彼此尊敬的方式,相互熟悉了将近两钟头,都放得开了。桌上那俩开始悉悉索索挪动,桌下那俩争抢着抱手里玩,喜欢得恨不能揉捏死。幸亏是买了俩,要不然这一准儿打起来。
葛萱捧着小兔,摸够了,模仿仙女的动作,问:“像不像嫦娥?”
葛棠冷哼,“你像托塔李天王。”
兔子太小,只能托在掌心里,葛萱被她妹开阔的想象力逗笑。
江齐楚也笑,“你好好养着吧,这玩意长得快,几个月就蹿起来了。”
葛萱没概念,“几个月?”
“三两个月。”
“能长多大?”
江齐楚比量一下,觉得不准确,换了说法,“够咱几个吃一顿的。”
“真残忍!”葛萱舔舔嘴唇,看一眼小兔,兴奋地去院里挖草。
袁虹嫌兔子有味,不许养在屋里。葛冬洋从仓房里翻出些边角料,在樱桃树下给建了个小窝。兔子长得确实快,吃得也多了,菜地里的草几天就被拔光,葛萱开始喂它们黄花菜,被袁虹逮着一次,威胁说把要兔子扔了。
江齐楚对她的作法很无奈,“你干嘛给那草都连根拔了?拿刀割叶子下来,过两天不就又长起来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菜地被葛萱手工锄理得一根闲杂植物也不剩,江齐楚只好带她出去找草料。
好在一共就两只兔子,也吃不了多少,基本上是打着割草的名义,理直气壮逃避补课。
这个暑假,江齐楚的成绩没什么长进,那俩兔子倒是明显见长。葛萱三五不时拿杆秤来称,她没恶意,只是想以科学数据来记录宠物的成长。
葛棠啧啧道:“我要是兔子就拒绝生长。”
葛棠不是兔子,所以兔子还在长,一天一天,暑假过去了。葛萱进了重点高中,江齐楚跟她同班,同桌。江盛送葛萱一辆变速自行车做礼物。自然是谢礼,葛萱不敢收,江盛说:“收了吧,齐楚有车子,我也不骑这个,你不要,我搁家也是闲着。”
袁虹说:“她也不是小孩了,你总给她买啥东西啊?”
“就是一份心意,家离高中也不近,来回的有个车子,还是方便。”
最方便的就是,有了自行车,葛萱从高中到初中,只需要十多分钟时间。
葛萱念的高中,有一半是周边乡镇的学生,加上学校本身是省级重点,不少外市的来借读,这些同学都住宿舍吃食堂。而本市走读的学生中,父母双职工,中午不回家吃饭的,也不占少数。葛萱就以食堂饭菜便宜好吃为由,每天中午顶着大太阳去葛棠学校,接她来吃饭。
把葛棠的同学羡慕得,直说:“你姐真好,天天来接你。”
葛棠发现葛萱每次来学校,接到了她,也不着急走,磨蹭磨蹭,像在等什么人。但除了几个熟悉的老师,也不见她同其他人说话。想来想去,只当她是为了骑新车过瘾。
真正原因只有葛萱自己知道,新车只是其一,此外但却更重要的,是为了在下班放学的师生队伍中,看见许欢,然后跟他打个招呼。这样,周末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常常见面的她。并且这个计划真的管用了。许欢打电话来,找她出去玩,吃饭,去唱歌,打麻将,偶尔也没节目,两人在微机室里比赛打字,画图,聊聊天。或者跟着他四处闲转。
葛萱喜欢坐在他摩托车后座,急速驶过高速路风吹开发辫的感觉。虽然她发质并不好,被风吹过更难打理。
许欢听她抱怨,再看那脑袋枯黄的自然卷,吸着烟若有所思,“人都长开了,头发怎么还是营养不良的德行?”
葛萱说:“就是这点营养光够长人,供不上头发吧。”
许欢笑着建议:“头发剪短了,再长出来,发质会变好的。”
“真的吗?”
“真的。”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地上踩灭,骑车带她去中心区的理发店。
店面不大,四五张椅子坐满了人,洗剪吹的都有,门口一个灿烂短发的女生,正按着个小孩儿刮秃头。葛棠认识她,朝她叫小飞姐,也是许欢的同学。这店就叫小飞发廊,她是店主。
许欢进门就喊:“飞,给我们家孩儿剪个漂亮点的短头发。”
小飞正伺候这位别人不敢接的顾客,那孩子哇哇大哭,她也忙得一头汗,用袖子抹下额侧,回头看了看,没有闲工,随口应付许欢:“我这儿马上完事,你先帮她把头发洗了。”
葛萱一挥手,“我自己来。”走到里面,却是一张洗发床。
许欢找了条小围裙挂上,像模像样地坐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