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和办公厅各一辆,剩下的,就是大华那边的了。普天成意外看见了党校副校长余诗伦,他从政研室那辆车里下来,落落大方地走在瀚林书记身边。几天不见,余诗伦像是换了一个人,跟党校那次比起来,他更像是经常陪伴在书记身边的秘书长。普天成心里泛上一股涩味,有些别扭地扭过脸。他知道,今天这场宴请,瀚林书记是不会叫他了,便也放下心地冲郭木说:“让他们上菜吧,就算我们今天蹭一顿川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只能听到餐具发出的响声,服务员开了红酒,却没有人举杯。谁的心思都不在这桌上,大家不时地把目光往一号楼那边探去,尔后又空茫地收回来。秘书长这个角色,要说最伤神的不在工作,在吃饭。领导有时有饭局或宴请,主动通知了你,是好事,不管你在饭局中表现咋样,心理上是没有负担的,毕竟你跟领导在一起。难的就是这种时候,领导不通知你,你自己又把握不清该不该去,今天这场合还好一点,至少于川庆去了,会随时通风报信,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像候鸟一样候着,眼睛盯着电话,生怕一不留神,漏掉一声响。
宴请是晚上十点才结束的,奇怪的是,刚才还眼巴巴瞅着一号楼的他们,等宴会散场,领导要走出宴会厅时,却全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全躲在包间角落里,生怕领导的目光扫过来,发现他们。直到外面车去人静,普天成才第一个走出来,跟司机打了电话,司机像幽灵一般从一大片树荫下发动了车子。普天成上了车,收到于川庆发过来的一条短信:1号坐秋的车走了,一切正常。
坐秋的车走了?普天成似乎心有灵犀地笑了笑,然后合了电话。一切正常,就证明今天他不出现是对的。回到家,普天成感到肚子咕咕响,刚才一桌的菜,他夹了不到五口,冰箱里翻了翻,没啥现成的,想到楼下夜市去吃,又觉得困倦。只好打开一包牛奶,算是充饥吧。
这晚普天成想到一个问题,一直空着的政研室主任的位子,看来铁定是余诗伦。他掏出电话,给自己的老朋友、老搭档廖昌平发了条短信:事情有变,你还是另寻位子吧。
据后来于川庆讲,事情在当晚的宴会上便定了音,瀚林书记跟路波省长看法相同,两人在饭桌上简单几句话,就达成了一致。只是,这种场合的谈话,往往比常委会还要保密,没有人敢漏出一点风声。
会议在省委西五楼会议室召开,普天成发现,这天的瀚林书记跟路波省长来得比平日要早,其他常委还没到的时候,他们已端坐在主席台上。普天成一边指挥工作人员沏茶倒水,一边观察瀚林书记。瀚林书记的头始终埋在文件堆里,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的声音,打扰不了他。路波省长没带材料,但他抱着手机,不停地发短信。常务副省长周国平来得也早,四下看了看,寻找自己的座位牌。不同的会议,座位牌的摆法是不一致的,除两边的1号领导,其他人参加会议,都要习惯性地看一下。一则是想看清自己的位置,二则呢,也想看看有哪些人这次排在了比自己更显要的位置。任何一次座位的小挪动,都是信号,里面含着无限丰富的内容,这跟电视、报纸的露面是一个道理。掌握这内容的,除两边的1号领导,怕就剩普天成和于川庆了。副书记马超然进来时,主席台上已坐了一大半人,马超然似乎对自己的座位不满意,本来他是紧挨着瀚林书记的,但今天因为加了人大、政协的领导,他的位子就有些靠边。而且中间破天荒的,多了两位退下去的老领导。
请两位老领导来,是瀚林书记的意思。
“今天这个会,范围适当扩大一下,我们也听听老同志的意见。”就这么一句,就让马超然离主席台正中远了不少。
会议由瀚林书记主持,瀚林书记先就目前全省的经济状况特别是工业企业形势做了中肯分析,认为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工业企业拖欠任务重,发展步子缓慢,形势相当紧迫,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大意。然后话头一转,谈到了大华海东。他说:“大华海东是当年做为招商引资的重头戏从香港招来的,为此省委、省政府花了很大力气。大华落户海东,意义十分深远,但就目前运行情况看,进展很不理想,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自上而下重视不够,没有正确理解或贯彻省委、省政府的意图。个别同志对招商引资政策仍然持有怀疑态度,思想上麻痹,行动上迟缓。二是遇到问题束手无策,解决办法不多,或者根本就不想解决。从而导致已有的矛盾更有尖锐,影响或制约了大华海东的发展。”
听到这儿,普天成忽然想,瀚林书记要跟超然副书记摊牌了,心里为之一惊,不由的,就将目光投向马超然那边。马超然显然也没意识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会议,瀚林书记一开口便将矛头指向他,令他既惊讶又感突然。瀚林书记讲话时,他一边擦汗,一边故做镇静地挺着身子。不少人听出了瀚林书记话里的意思,将目光投过去,马超然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普天成注意到,会场上有两个人没动目光,自始至终望着前方。一个是路波省长,另一个,是常务副省长周国平。
普天成似乎较别人提前看到了答案。
瀚林书记洪亮的声音依然响在会议室里,大家似乎再也不去关心瀚林书记讲什么了,而是纷纷期待着,今天的会议会有什么结果。这便是高层开会的一大特色,(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主要领导一开口,等于就给会议定了调子,至于他具体讲什么,讲多长时间,那都是次要的,是为最终的结果做铺垫,对与会者来说,结果才是最最重要的。
瀚林书记的讲话已近尾声,他说:“大华海东过去是我们的重头戏,现在还是,这家企业带给我们挑战和考验,包括一毛、三毛职工的安置与遗留问题的解决,也是对我们省委、省政府的考验。去年谈的十二条,必须无条件落实。我们要对两家企业五万多名职工负责,要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他们为企业献出了青春,献出了才华,有些甚至献出了大半生,现在轮到政府为他们送温暖,我们如果再不积极,是亏对自己良心的。我再强调一句,除十二条外,对近期职工提出的几个热点问题,政府那边拿出具体意见来,逐一落实。”
说完,他将话筒交给了路波省长。路波省长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顺着瀚林书记的话题,继续往下讲。
看一个省的省长跟省委书记是否配合得好,不用去研究他们的背景,也不用去探究他们的政治主张,只要留心一下他们在会场上的表现,就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路波担任省长后,继续保持着他在海州做市委书记时的风格,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该拍板的事情,会在第一时间拍板。对难点热点以及重大敏感问题,既不回避也不推托,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拿出解决办法。但独独有一条,跟以前不像了,就是他知道怎么从一把手转向二把手。省长虽是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但在省里,他实际上处于二把手的地位。需要他冲锋陷阵时,他是主角,需要他唱联手戏时,他便是配角。这个角色很难把握,太果断了,会让真正的一把手感觉到威胁,锋芒毕露断然不行。如果太过服从,优柔寡断,大事小事都不敢做主,又让人觉得你缺少魄力,不是主政的料。路波省长在这方面却游刃有余,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才能和应变能力。每次会议上,他既能充分维护瀚林书记的权威,又能把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体现出来,让人听了既不惟命是从,又有一种务实感。
路波省长讲得极短,他强调了两条,一是不打折扣地按瀚林书记的指示办,坚决清除大华海东前面的障碍,确保该项目按期建成,顺利投产。二是下大决心解决好一毛、三毛的遗留问题,政府将成立专门工作小组,一条一条落实,决不让集体上访或聚众闹事事件再次发生。
普天成听到这儿,放心了,有了路波这番表态,省里就是再拿出一个亿两个亿,也会把一毛、三毛的问题解决掉。
接下来是大家发言,这个时候,秘书长是可以轻松一下的,因为会议的调子已经定了,让大家发言,只是充分显示一下民主,也让今天请来的两位老同志再次重温一下过去的感觉。普天成起身,离开会场。在任何会议上,秘书长都有适时离开会场的自由,因为在会场里,他是属于服务型的,跟服务人员的性质差不多,因此没有哪个领导认为,秘书长离开有什么不合适。当然,你也得把握好机会,如果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讲话,你要是离开,性质就不一样了。
普天成在楼道里活动了一下筋骨,近来他的腰椎有些问题,坐久了会痛,左腿也有些发麻发困。正想去洗手间,于川庆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什么语言也没有,但又什么语言都有。两人去卫生间的途中,于川庆悄声说:“余晴的工作解决了,留在了胜利宾馆。”
普天庆一楞:“哪个余晴?”
于川庆呵呵一笑:“这么快就忘了,上次在桃园……”
普天成哦了一声,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这天的会议上,瀚林书记果然宣布了一个新决定,他说:“鉴于省委马上要开展全省党风党纪检查,同时对前一阶段的反腐倡廉工作做总结,超然同志暂不分管大华海东项目工作,该项目由国平同志全权负责。”
尽管这样的结局早就在预想之中,但真的由瀚林书记亲口宣布出来,普天成还是有些震动。
马超然离开会场时,脸色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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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用适度牺牲的办法来解决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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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这中间乔若瑄回来了一次,普天成跟她拐弯抹角谈起了工作变动的事。普天成说:“我考虑了好久,老杜那个人不是太可靠,跟他搭班子,迟早要出事,要不,你还是挪个地方?”乔若瑄放下手里的报纸,盯住普天成问:“往哪挪,你们不会再缺副秘书长吧?”普天成目光一暗:“若瑄,我跟你谈正事呢。”
“谈正事上你办公室,这是家,我一个月回来一趟,不想听正事。”乔若瑄起身,往厨房去。这次回来,乔若瑄发现了一个女人们最容易发现却也最容易忽略的问题,她家的厨房成了摆设,她断定这一个多月普天成没做过一顿饭。这样下去,普天成的胃受不了,男人到了这把岁数,是不能乱凑合的。乔若瑄想给普天成找一个保姆,被普天成拒绝。乔若瑄不甘心,背着普天成给王静育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从永川那边找一个保姆来。永川是广怀下面一个县,王静育以前在永川做过县长,那一带的妇女打小就能吃苦,而且卫生习惯很好。王静育说正好有位远方亲戚,家里女孩多,答应这一两天就带过来。乔若瑄想把厨房认真打扫一下,这样乱糟糟的厨房,让外人看见,她脸上没面子。
普天成拦住她说:“若瑄,你再认真想想,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瀚林书记也有这个想法。”
乔若瑄的步子猛地止在了那儿,半天,她回过身来,冲普天成说:“不可能!”
普天成没把上次瀚林书记找他谈话的事说出来,他怕乔若瑄接受不了,仍然婉转地道:“你也知道,瀚林书记对官员家庭一直有看法,他在几次会上都讲到,要把海东这个特色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