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四嫂给你派的丫头,你也认得。还记得你当初收留的那兄妹俩么?就是那个小岚。这几年跟在你四嫂身边,乖巧稳重,很得你四嫂喜欢,也没让改名,已经是管事的大丫头,福晋的膀臂。你四嫂说小岚是个知恩重情的,服侍你必然比别人上心,弄不清你几时回京,就命她带了四个丫头去那院里候着。”
楚言心下略微合计,知道住雍亲王别院是最佳选择,既方便也不惹嫌疑,大方笑道:“四爷四福晋这般盛情周到,楚言却之不恭。只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面。我那丫头比小子还淘气,上房揭瓦烧掉两间房,我还赔得起,带坏了小阿哥,四爷可别骂我。”
四阿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笑:“有你这句丑话,我也不敢让你赔了。你放心,我那丫头出阁几年了,猛然来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福晋她们欢喜还来不及,哪舍得为难?小子们么,若是这么一阵子就给带坏了,可见本性如此,怪不得别人。”
楚言连忙赔笑:“四爷大气!倒是我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那个,小峰,还在四爷府里么?”
“在。不但在——”四阿哥笑得有些诡秘:“这趟还跟着来了。那日去迎你们,带了他去,你竟没认出来,白白伤了那孩子的心!”
楚言张了张嘴,讷讷道:“当初只是个孩子,如今是个大小伙了,我要是认得出来,可是火眼金睛呢。”
四阿哥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难得看她这个样,倒也有趣。”
楚言点点头,叹道:“原来,四爷早安排下,等着看我出丑。”
“不敢。”四阿哥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看他识字,本想叫他做些文书,历练历练,长大些升个管事。那孩子却想练武,悄悄磨着几个侍卫教他,看他资质还行,索性正经让他拜了个师父。他倒也争气,这几年大大小小办了几件差事,没出一丝错,本分谨慎,懂得克己让人,前年升了小头目,带几个人。我还要谢你,送给我一个人才。”
楚言心里突地一跳,只盼不是做血滴子才好,脸上陪着笑:“哪里,是四爷有识人之明,又会调教人。也是小峰与四爷有些缘分。”
“小峰这名字,叫半大小子还罢了,如今还这么叫,可不泄气?早几年,我给他改了个字,叫做峻峰。”
楚言略微一想,笑道:“这名字起的好,刚气!只不过,两座山,也忒重了些。”
四阿哥眼中一片欢喜:“果然你是个灵透人,明白我的意思。那孩子的命是你拣回来的,你不喜欢这个字,改一个也使得。”
“四爷好心赐名,是他的荣幸。他的名字,四爷使的最多。这么多年用得好好的,我添什么乱呢?”
四阿哥笑笑:“我在这里,不过陪陪皇阿玛,见几个人,没什么事。你好几年才回一趟京城,事情想必少不了,得有一两个得力的跑腿才好。不如让峻峰跟了你去,那孩子和他妹妹一样,一直念着你的恩情,私下里也可叙叙旧。府里京里,他都熟,也能干,你也信得过。”
转而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额附手下那些人必是忠心耿耿的,只不过,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帮不了她什么。”
阿格策望日朗看了楚言一眼,欠了欠身:“四阿哥想得很周到,多谢!”
楚言正为这个烦恼,听他这般安排,大为感激:“有劳四爷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四阿哥盯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嫁了人,果然不一样,知道跟我客气了!”
楚言垂首微笑。
四阿哥喝干碗中茶,站起身:“我明儿一早要陪皇阿玛去见几个人,不能来送你。有什么事儿,告诉峻峰,要找什么人要走什么路子,他知道。”
楚言又道了声谢,同阿格策望日朗送四阿哥出门,一直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却见阿格策望日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又往脸上摸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阿格策望日朗咧嘴一笑:“没什么,就想好好看着你。”跟进屋里,突然一把抱住她,缠缠绵绵地吻了下来:“我运气好。”
王峻峰把手下几个人交给黄敬勇调度,自己先进来见过公主。
图雅在院中指挥着行宫的太监苏拉搬箱子。听说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怡安突然粘起父亲,缠着讲故事。
峻峰行过礼站起身,比她高了一头多,结实健壮,中规中矩。想起初遇时那个骨瘦如柴倔强而又善良的男孩,楚言感慨良多,问了几句他兄妹这些年的情况,如今的生活,很快被峻峰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公主”弄得无话可说。她不说话,峻峰也不开口,只默默垂手而立。
阿格策望日朗察觉到这沉默的压抑,几次看了过来。
终于,楚言勉强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实心话吧。你在雍亲王府里呆了这些年,能得四爷看重,必是个明白人。我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清楚。我当初怎么看待你和小岚,如今也是一样。在这个圈儿里,身分高低,皇家体面,谁也不能不当回事儿,可这一路往京城去,少不得朝夕相处,简便一点,大家舒坦才好。我听说你出息了,很替你高兴。可见了你这个样,我很难过。当初的小峰可算是被我断送了。倘若小岚也是这个样,我还得求四福晋给我换个丫头。”
峻峰一震,飞快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就又垂下头,闷声道:“这些年,小峰一日不曾忘记那段日子,在小峰心中小岩姐姐从未变过,小峰的心意也还是当初在清晏园说过的那样。小岚么,公主见了面就知道了,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言鼻子一酸,滴下泪来:“难为你了。”
“为着公主的缘故,王爷对小峰小岚格外照拂。王爷方端刚强,律下甚严。小峰既受王爷栽培之恩,又得王爷器重信赖,格外不能行差踏错,这些年,总算没给公主丢脸。”
楚言叹息着,当初,真不该带他们进京!
怡安不明所以,见母亲掉泪,连忙跑过来,攀着她的胳膊爬上来,替她抹眼泪:“妈妈不哭,怡安也舍不得爸爸,我们带爸爸一起去吧。”
楚言愣了一下,想起峻峰还在屋里,就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女儿:“哪儿是哪儿呀!别捣乱,让妈妈跟——”有心让怡安称他做舅舅,又怕小孩子分不清私下公开的场合,给他惹祸,一时呆住。
阿格策望日朗笑着踱过来:“怡安,叫叔叔。这是要陪着你和妈妈去北京的峻峰叔叔。峻峰叔叔是好人,妈妈很喜欢他。怡安要听叔叔的话。”
楚言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对他感激地一笑,又落下几滴泪。
阿格策望日朗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这个样子出去,谁都知道了,你舍不得我。”
气氛一松。峻峰看看又羞又恼红了脸的楚言,笑得放肆眼神温和的额附,还有对他唤了一声“叔叔”跟着父亲嘻嘻笑起来的怡安,只觉得心中吊了几年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路旁山坡上,连呼带喝地冲下一小队人马。
楚言有些腿软,青天白日的,马上就到京城地界了,居然有人打劫!
峻峰手打凉棚,眯起眼看了看,笑道:“是十四爷。”
楚言喘过一口大气,十四阿哥已经跑进眼帘,笑得满脸红光:“啊哈,楚言,可把你等到了!”
楚言心中一软,眼中有些发潮,抿嘴一笑:“啊哈,十四爷,你老真是一点儿没变!”
“寒碜我!”十四阿哥也不在意,打马靠过来,歪着头看爬在母亲身边正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丫头:“你就是怡安。”
探过身,双手一抬,把怡安举到眼前,与自己平视:“我是你舅舅。快叫舅舅!舅舅有好东西给你。”
楚言也忙说:“怡安,这是十四舅舅。”
十四阿哥愤然切了她一声,回头盯着怡安:“不是这舅舅那舅舅,就是舅舅。听好了?来,叫,舅舅。”
怡安眨巴眨巴眼睛,绽出个如花笑靥:“舅舅。”
“嗳。乖!”十四阿哥在小脸蛋上吧嗒亲了一口,把小姑娘放在身前,从怀里把鼓鼓囊囊在动的小东西掏了出来。
楚言一阵眩晕:“十四爷,这——”
十四阿哥白了她一眼:“连兔子也认不得么?”
一溜儿五只,最小的只有怡安手掌般大,毛倒是长齐了,只怕还在吃奶。怡安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十分欢喜。
十四阿哥盯着她看,越看越喜欢:“楚言,你这闺女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
楚言没好气:“多谢十四爷抬举,小小年纪就送顶红颜祸水的高帽。”
十四阿哥讪讪地笑笑,涎着脸:“楚言,你这闺女和我投缘,送给我作干女儿吧。”
“十四爷有四位千金,还不够?不够,让福晋们接着生啊。”
“那几个丫头,平日看着还过得去,可跟怡安一比,不是呆头呆脑,就是粗眉笨眼。要不,四个换一个?我叫家里四个丫头都认你做干娘?”
“象个当爹的样儿,成不?哪儿学来什么干的湿的,传到皇上娘娘耳朵里,仔细受罚,丢人现眼!”
“不过同你打个商量。不答应就算了,何苦吓唬我?”十四阿哥叹着气,把怡安连着那一窝兔子放回车上,下令赶路,自己催马走在边上,同楚言说话。
峻峰知趣地落到后面,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见怡安和图雅逗着那窝小兔子玩得高兴,楚言叹道:“哪儿弄来这么小的兔子,恐怕养不活呢。”
“山上抓的。我一早出来,到这里候着你,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算算行程,还有一阵子,就到山上打了会子猎。母兔子被我一箭射死,回头才看见这一窝小兔。没了娘,左右是活不成了,不如抓回来给怡安玩儿两天。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丢开了。要不然,我再给她抓就是。”
面对这位十四阿哥,深呼吸还是必要的。楚言换个话题:“十四爷等了好久?”
“还好。山上能看得挺远,早先过了两拨人,赶着好几辆大车,我以为是你,兴冲冲地跑下来,却不是,扫兴!”
可怜那两拨人,估计吓得不轻!楚言不忍责备,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留起小胡子,模样老成多了,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这个样,皇上怎么放心把要紧差事交给你?”
十四阿哥翻了她一眼,问道:“你要我在你面前,也装模作样?”
“呃,用不着。”
“那不就结了?”安静了一会儿,十四阿哥似被勾起什么心事,叹了两口气:“没变的是你。还是同你说话松快。”
十四阿哥问起入京后的住处。楚言便说:“四福晋盛情,早早预备下了,才让四爷告诉我,不好推辞。四阿哥府里的弘历弘昼和怡安同年,若能玩到一块儿,倒也能省点心。”
十四阿哥想了想,点点头:“四嫂是最体贴温厚不过的,有她为你张罗,没什么可不放心。四哥不在,也没人会拘着你。我左右无事,多跑几趟就是了。却有一条,得让我替你接风洗尘。”
楚言笑道:“客随主便。就是十四爷不开口,我也要到府上叨扰两顿,瞧瞧讹了我那么些好东西,可做出了什么好菜式。”
“你这话若是传进十四福晋耳朵里,可是逼她装病呢。”十四阿哥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