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派人来提亲,孟老爷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想孟小姐却是死心眼,认定了魏少爷,死活不肯“改嫁”。家里逼得紧,孟小姐不知怎么联络上魏少爷,两人竟一同私奔了。
孟老爷丢了女儿,颜面扫地,气得一病不起。魏家开始还吵上门来,骂孟小姐拐骗了他家独子,半年后突然没了声息。孟家打听到他家少爷自己回来,女儿的下落自然着落在这魏少爷身上。孟家费了些手脚把魏少爷抓来。没等用刑,中看不中用的魏少爷先就招了。
孟小姐从家里带了些首饰出来,两人一路典当首饰到了兰州,本想在那边住个一年半载,等家里气消了就回来。魏少爷整日无所事事,就逛进了赌坊。最后的结果是魏少爷拿孟小姐填了赌债,自己浪子回头。孟小姐飘零何方,他也不知。
这种真相,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孟老爷又气又愧又伤心,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到阴间告状去了。孟太太伤心过度,又熬了一年,临终前嘱咐儿子们把可怜的妹妹找回来。
儿子们要忙功名,要忙家计,要忙娶妻纳妾生子嫁女。况且天大地大,一点头绪没有,上哪里去找?等到年纪老迈,想起爹娘的遗愿没有完成,怕死后没脸相见,又把光荣的任务交待给自己的儿子们。
长房的一个儿子颇有出息造化,做官做到了京里。有回在十四阿哥府门口,与图雅照了个面,觉得与幼时记忆中的姑姑很象。十四阿哥约摸知道一点图雅的身世,将信将疑,要他先回去弄清楚了。孟官员恐怕自己当初年纪小记不清,写信回家请来了与姑姑感情最好的小叔叔,还带了姑姑留下的自画像。
十四阿哥拿过来,先仔细检查一番画轴,再看墨迹成色,确实上了年头,看到画中人容貌,对图雅招手笑道:“你来瞧瞧,和你还真象。只比你文气些。”
年长男子赔笑道:“舍妹自幼由家父教导读书,在当地薄有才名。”
望见“芝华自描小像”六个字,再读过画像旁题的那首兰花诗,图雅已确定这是母亲多年前的手迹,也相信这两人是母亲至亲。
她幼年时很艰难,吃过许多苦,早早炼出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两人不时偷窥十四阿哥神色,她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们认亲的目的是攀上这位皇阿哥,而不是真正在意失踪多年的亲人。
她记事很早,对幼时的很多事还有印象。遇到王妃前,她们母女活得很辛苦,但比起被卖给弟弟生父之前的日子,已经算是有了点尊严和自由。早先的事,母亲不希望她记得,王妃从来不问,她也就当那些不堪的岁月不曾存在,努力按她们的希望过活。
母亲保留了闺名,却一直隐瞒着身世,甚至在央求王妃收留她的时候谎报姓氏。她的家族是望族,她的父亲是名士,她知道家人对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家族永远不会原谅一个行差踏错抹黑添丑的女儿。一失足成千古恨,母亲把所有的苦难当作对自己妄性的惩罚,默默承受,只抓住了唯一的机会改变了女儿的命运。
这些人想认的是能出入各阿哥府和皇宫的图雅。脱去这些华丽的衣裳,知道发生在她们母女身上的那些真实和不堪,他们不知是否还愿看她们一眼?不要说认亲,只怕如瘟疫般避恐不及吧?
她看过专门写给女子读的书,知道如果承认母亲就是画像上的“芝华”,就给了这些人对她指手画脚的权利,给自己套上了挣不脱的枷锁。
图雅嘴角微翘,淡淡地望着血缘上的舅舅和表哥,颇有深意地说:“难为孟大人,画得和我真有些相象。我母亲确是汉人,也是被卖到大漠的女奴。不过,我母亲姓韦,室韦的韦,不姓孟。我母亲虽认得几个字,却不会写,更不会作诗画画。这些,王妃,靖安公主也是知道的。”右手伤了筋,母亲再也不可能作画。
两个孟姓男子措手不及,结结巴巴不成句,忙忙解释请罪:“十四爷,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冒认亲人之意。”
十四阿哥有些意外地看着图雅,眼中喜嗔难辨,略微沉吟,哈哈一笑:“令妹一腔痴情,红颜薄命,可怜可叹!血浓于水,孟先生孟大人寻亲心切,错认也是有的,我怎会不明白。既然令亲有可能流落塞外,回头我传书公主和几位蒙古王爷,请他们帮忙寻找,以求尽快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两人连忙称谢,惶惶告罪请辞。十四阿哥又安慰两句,就命人送客。
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十四阿哥走近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你这性子可也真是!怪不得能入她的眼。”
图雅抿了抿嘴:“十四爷拉我来,就是看这场戏?戏演完了?”
“不许走!”十四阿哥两手拉住,看着她笑:“谁演戏,你比我明白。原想着这孟家虽是汉人,也算一方望族,家世清白。你不愿意,不认也行。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你是蒙古人,倒不如回头认个蒙古王爷做干爹,身份上更便宜些。”
图雅糊涂了:“我要干爹做什么?”
“要在从前自然不用。楚言疼你,有她为你安排,便是准噶尔的郡主也做得。只是现在——”
图雅觉得有异,正要问“现在怎么了?”,却听十四阿哥接着说道:
“等我安排好了,就去求额娘,把你接过来。怡安一直跟着你,多半离不开。等你过门后,我再去求求太后和皇阿玛,把怡安也接过来,省得在四哥那儿受委屈。”
图雅懵了:“你要娶我?”
十四阿哥眉开眼笑:“怎么这会儿倒笨了?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八哥犯的错,他可不会犯!喜欢的女人就要娶到手。
图雅还是疑惑:“十四爷为什么要娶我?”
想娶就娶,还有为什么?十四阿哥也开始懵。猛然想到她是楚言带出来的,早些年楚言曾叫他对心仪的女子把嘴巴放甜点。搜肠刮肚地猜想她会爱听什么话:“呃,你,生得美,聪明,通情达理,性子好,落落大方,不扭捏,马骑得也好。嗯,你很好,京城这些府邸的年轻格格拉到一块儿,也挑不出一个比你强。”孩子生了一大把,说起甜言蜜语磕磕巴巴,也不知往日的伶牙俐齿都长到哪里去了!
图雅注视着这个血统高贵却从来没对她拿过架子的男子,有些悲哀。他所看到的,是王妃花了几年耐心教导甚至疼宠出来的图雅,身份虽低,举止高贵,清丽文雅。他不会明白,这样的外表下,内心里她还是一无所有,担惊受怕,不知所措。王妃离开后,很多年前缠着她的噩梦又回来了,时不时半夜惊醒。她和怡安一样盼着王妃来带她们回去,可她不能流露出来。她要替王妃照看怡安,直到平安回到王妃身边。她是怡安的依靠,她必须坚强,必须从容。
十四阿哥平生第一次甜言蜜语,听者神色竟越来越悲伤,大为颓丧,笨嘴笨舌地问:“怎么了?说你好还不高兴?”
图雅淡淡笑道:“我怎么能和格格们相比?我是王妃跟前的女奴,留下来服侍怡安。等王妃来接怡安,自然还是要跟着回去的。”
十四阿哥放心下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你跟了她那么多年,还会不明白?她压根没把你当底下人看,知道你有好归宿,必定成全。”
图雅不想谈这个:“我是王妃买下的女奴,我的去处,只有王妃能处置。”各府里走过,她可不觉得那些女人那样就算好归宿。
十四阿哥急道:“这仗要真打起来,不定要打几年。你都多大了?还能等几年?”
“打仗?谁和谁打仗?”图雅一惊,一把抓住他:“难道,你们要和准噶尔,和大王子打仗?王妃——”
“什么你们我们,别忘了,你是汉人,不是准噶尔人!”十四阿哥不豫。
准噶尔是她成长的地方,是她的家园,她就算准噶尔人。图雅不想与他争执,只死死揪住,追问发生了什么。
十四阿哥先不慎露了口风,又想着折断她的想头,兴许就能乖乖听他安排,慢慢地把他知道的差不多都说了出来。
听见里屋传来的怡安的说话,图雅掀帘子的手一顿,呆在门口。
怡安把刚起名叫葡萄的小猫放到枕边,絮絮叨叨地嘱咐:“你可以睡在我的枕头上,也可以睡在被子里。那是妈妈的衣服,你不能睡在上面,会压坏的。这两个是妈妈给我的小布熊和布娃娃,你可以玩,不许抓。你看,这个箱子里的是妈妈给我做的玩具。这个被弘昼弄坏了。弘昼真讨厌!葡萄,你千万别把妈妈留下的东西弄坏,要不,我不让你和我一块儿睡觉了。”
顿了顿,怡安又说:“葡萄,你想你妈妈吗?我很想妈妈,也想爸爸。萨娜也想她妈妈了。她妈妈是爸爸的大黑马,跑得可快了。图雅说路很远,妈妈坐车走得很慢,要走很久。可是,爸爸骑大黑马,可以跑得很快呀,为什么也不来呢?如果萨娜认识路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听见动静,怡安连忙抱着葡萄躺下,闭目装睡。
图雅走进来,在炕边坐下,看着她发怔。
怡安忍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悄悄睁开眼,发现图雅在擦眼睛,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图雅,你哭了?四爷骂你了?”
“别乱说,该睡觉了。”图雅伸手把葡萄抱起来,放进边上的篮子里:“别抱着小猫睡觉,睡着一翻身,把他押着了。”
怡安乖乖躺下,让她盖好被子,忍不住又问:“图雅,妈妈是不是在路上了?会不会,哈尔济朗把腿又摔断了?”
图雅摸了摸她的脸:“王妃最疼爱最舍不得的就是怡安。怡安想妈妈,王妃一定也想怡安,想要马上来接怡安。可是,有时,大人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怡安要记住,王妃一定会接你回去。怡安会乖乖等到那一天,是不是?”
怡安想了想:“如果怡安不乖,太后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会不会送我回家?”
图雅愣了一下,轻声问:“怡安想变成没人喜欢的孩子吗?”
怡安犹豫着,摇摇头。
图雅松了口气,哄了几句,说了个故事。怡安终于安静入眠。
图雅睡不着。还记得王妃讲这个系列故事时,怡安出生才不久。阿克苏行宫的冬夜漫长,却不难过,因为王妃有一肚子故事。
壁炉里跳动着温暖的火焰。两只猫儿趴在厚厚的地毡上打呼噜。王妃坐在摇椅上,搂着哈尔济朗,身边的摇篮里,怡安甜甜地睡着。水灵喜欢坐在王妃的脚边,依恋地望着她。阿格斯冷和她盘着腿坐在地毡上。王妃不只是讲故事,有时还会和他们一起把故事里的场景画出来,有时会问他们问题,有时干脆让他们变成故事里的角色,一起把故事编下去。
大王子在的时候,会抱起怡安坐在王妃对面的椅子里,和他们一起听王妃讲故事,一起编故事,还喜欢拿故事和王妃辩论。哈尔济朗小,水灵不爱说话,阿格斯冷和她总会帮着王妃一起反驳大王子。大王子越辩越来劲,直到怡安哭了,或者哈尔济朗和水灵困了,或者阿依古丽来提醒说睡觉时间到。
阿依古丽拿来碗,从壁炉铁架上的铜壶里倒出热奶。他们几个孩子每人喝下一碗热牛奶,就被打发去睡觉。丽兹和贝丝闻见香味醒来,也会得到一小碗牛奶。
那样安稳温馨的夜晚,是她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可惜怡安太小,不会记得。怡安有世上最好的父母,在父母身边